“发什么愣呢?”瑶霜拍了拍白耿的后背,将他从回忆中唤回来,“嬷嬷、冬雪已经等我们很久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明月楼吧?”
“好。”白耿点了点头,露出了和煦的微笑,他一把拽起闷头蹲地的少年,紧张地说道:“这个孩子叫无病,是在下的所有物,因此,在下想将他一起带回明月楼,霜儿觉着可以吗?”
瑶霜也微笑道:“当然可以,阿耿向来独来独往,今后有无病陪在身边,不再孑然一身,自然是极好的。”
白耿眼眸微垂,似有酒红色的星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轻声道:“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
“阿耿你在嘀咕些什么?”
“没什么,在下忽然想起与六殿下的初遇,有机会讲给霜儿听。”
老妪笑道:“老奴也忽然想起白大人初到琛缡王府那会,凶神恶煞的,与现在真是判若两人。”
……
当瑶霜回到明月楼时,四六殿下又在下棋对弈,心不在焉的六殿下琛缡王明显又要输了。
“输了输了,不玩了。”琛缡王又像个耍赖的孩童般将棋子打乱,他扭头看向四人,问道:“乡野村妇,阿耿,嬷嬷,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这次轮到冬雪面色难堪,四人之中,琛缡王称呼了其中三个人,独独没唤她,将她划分到“你们”之中,冬雪虽很气恼,但她依旧心平气和地莞尔一笑,抢答道:“回六殿下的话,难民们今日饱餐了一顿,兴致高涨,而且,白大人在难民之中发现了一个妖人。”
白耿忧心道:“二十名难民之中,便逮到了一个妖人,如此算来,这批难民之中混有不少妖人。”
六殿下琛缡王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随口问道:“夏蝉呢?”
四殿下琨珸王回道:“夏蝉行为规矩,没有半分不妥,只是跟在夏蝉身后的那些难民,言行诡奇,不像常人。”
白清道:“我已遵照两位殿下的旨意,将发生的事情如实转述二殿下,衣衫也被二殿下确认,上面存有妖人气息,二殿下已调配好兵卫,随时一战。”
“那个……据我所知,那些人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爹也在其中,我爹某天一觉醒来,竟不认识我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白耿身后传来,白耿侧了侧身子,无病胆怯地站出来,毕恭毕敬地对两位殿下行礼,他虽畏畏缩缩,但眼眸却十分坚决。
六殿下琛缡王讶然一愣,清秀的脸上似乎写着“还有第五人,本王竟没发现”几个大字,这几个大字跟随他的一声哈欠,消失的无影无踪,琛缡王悠哉道:“阿耿,不用管夏蝉,任由她作,本王倒想瞧瞧她的目的是何,又能耍出何种花样。到时抓住机遇,将她与妖人一网打尽。”
白耿笑道:“六殿下豪爽洒脱,心大的令阿耿害怕,要知道,您可是妖人的第一抹杀目标,于妖人而言,六王中实力最弱的是您,最危险的亦是您。”
琛缡王单手托腮,注视着白耿与他身前的无病,“有何可惧?有阿耿护本王,本王怕是想死都死不掉。话说,阿耿,这个孩子是你带来的吧?他和当初的你很像,毫无生机的眼神如出一辙。”
白耿点了点头,琛缡王果然懂他,白耿在无病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而,他收养了无病。琛缡王困乏地说道:“既然带来了,这个孩子便是你管,本王可不管,本王只管你就够了。”
“回六殿下的话,阿耿明白。”白耿低头回道,心中充盈着无尽的感激,他轻轻闭上眼眸,一些过往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之中。
……
大山,溪泉,田园,小屋,父亲与母亲,构成了阿耿的童年,对了,还有犬汪。父亲很喜欢狗,犬汪是父亲收养的一只流浪狗,听说犬汪还是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媒人”呢,他们的相遇是犬汪有意撮合的。
阿耿不记得自己的全名是什么,他只记得父母都唤他“阿耿”,他最喜欢的地方是山中溪泉,水声如鸣佩环,好听极了,阳光泡在水里,仿佛金子就埋在水底,水面波光粼粼。
河岸几棵垂柳倾斜生长,每逢春天,就能看到团团柳絮在空气中弹跳,絮团若是浸湿水中,就会有鱼儿来顶它当帽子,又自在地游走,阿耿觉着好玩,也跳进水里,同鱼儿一起欢腾。
每每这时,母亲便会凶恶地出现,揪住阿耿的耳朵喊他回家吃饭。狗仗人势,犬汪这时便会跟在阿耿身后“汪汪”叫唤着,好像也在催阿耿回家吃饭。
父亲与母亲一直隐居山林生活,他们从来不会为吃喝烦忧,父亲很会做菜,他的拿手菜是贝壳烤鱼、桂花烧肉,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阿耿知道父亲做菜好吃的缘由,父亲虽没独门秘方,也没添加特别的佐料,但父亲会幻化出奇特的火焰,他做菜火候把握得十分精准。
父亲的样貌与常人稍稍有异,他的发色很浅,有些像麻布的颜色,瞳仁的颜色尽显高贵,是令人痴醉的酒红色,在日光中会熠熠流动的色彩。父亲的肤色惨白,身材颀长,耳朵又长又尖,还有两颗十分明显的小虎牙,总令父亲显得有些大孩子气。阿耿后来才明白,这些差别,意味着父亲是一个实力强大的妖人。
阿耿与犬汪一同长大,记忆最初之时,阿耿只有犬汪身体的一半大,再后来,犬汪就只有阿耿身体的一半大了。甜蜜美好的生活结束的那天,犬汪疯狂地叫唤着,父亲与母亲都吃不下香喷喷的饭菜,母亲的眼里充满疑惑,父亲的眼里充满忧愁。终于父亲坐不住了,他披上外衣,将母亲和阿耿搂进怀里,深情一吻,走出房间。
阿耿以为父亲要去教训一顿乱吠的犬汪,可父亲出了房门,又出了院门,只是柔声道:去去便回。
去去便回,实则一去不回。
父亲走后,犬汪便安静了下来,不再叫唤,它殷勤地摇着尾巴,陪母亲守在门前,从晌午守到天黑又天明,守了好久。不知何时,犬汪跑了出去,当阿耿找到它的时候,犬汪的尸体已经腐臭,它嘴里还叼着一块碎布,母亲一眼认出这块染了血的碎布,来自父亲走前穿的外衣。
父亲一去不回,母亲也病倒了,她总是在咳嗽,母子俩失去了依靠,顷刻间,生活从富裕跌至穷困潦倒。母亲听人说,父亲被王带到了王都,她便携着阿耿下了山,来到了王都。
阿耿第一次见阅人世繁华,他恍然悟到,原来世间还有这么多新奇古怪的玩意,原来人们并非如山间小动物般纯良,人们更擅长摆出……恶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