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信之国的氤氲湖瀑处,戒惧皇邂逅了一名女子,艳若桃花,后世尊称她为“桃花美人”。二人初见时都不曾想,短短的一面竟定了一生的痴情。
隔着氤氲湖瀑,他细细地看她——一裘白素,低眉续手弯腰洗着长发,饶情小调嗯嗯唱着,水汽浩淼湿透了鞋袜,薄樱之唇微咳着,尽显娇柔娴静之美,宛若堕入俗尘的仙子。试问哪个男人不为此等美景倾倒呢?
他亦折腰来到了她的身边,桃花待放之初,一切温婉开来。
戒惧皇笑看女子仓皇踱步的模样,透湿的鞋袜下隐现玉足纤纤。她努力掩盖着,胡手摆弄着杂草,一双似鹿般懵懂纯澈的眼睛惶恐地望向他。
戒惧皇笑道:“在下冒昧,无心惊扰姑娘,只是狩猎至此,口渴难耐,前来讨口茶。”
说着,笑意攀上戒惧皇的嘴角,他饶有兴致地俯身将递鞋袜递给女子。
女子为戒惧皇沏上半壶粗茶,茶末宛在水中央盘旋,心随叶动,他一边细细斟品着茶,一边细细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似有千斤重,压着她抬不起头。
戒惧皇痴望着她,散开的长发毫无珠翠点缀之繁琐,尽显纯态之美。她额发上稀疏悬着水露,潸然抖下的瞬间,他恍如隔世,竟觉着她之于他是远在天边的,可明明就近在眼前。
戒惧皇突然间想拥有她,但初见如隔世,他觉着自己拥有不了她。
不知不觉,杯中茶尽了。女子抬眸哂然一笑,又为戒惧皇续上一杯清茶。
戒惧皇皱眉问道:“原有好茶,为何先上粗茶,待客之礼倒是本末倒置了。”
女子笑意盈盈道:“狩猎至此,若是清茶,必会大口饮尽,若是粗茶,便会小口嘘饮,这样怡神怡气。”
戒惧皇听后爽朗地大笑着,他轻佻地笑她,如此睿智,足以母仪天下。
后来,黄昏将至,她送他百步之外,目光流转于他气宇轩昂的背影。渐渐地,他已融入暮色之中混成一片暖。她蹴高眺望,只见得远方似有乌压一片,浩浩汤汤,星星点点,她豁然知晓他是戒惧皇。
这天,枝上抽出新芽,花苞孕育着桃花。
诸事悬殊,女子知道她是念不得他的。人生漫漫无寻期,但总会有个人惊艳了时光,留宿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虽会朝思夜想,却是念不得盼不得的。
又是一天黄昏将至,她突兀想起,那日临别前,他天边浮云的话,“姑娘相信有一见倾心,一朝钟情么?”
她不暇思索地回道:“我信。”
事后想想倒满是信口雌黄,如今看来,却是冠冕堂皇了。
她于水边蓄养的一株桃花树上,悄声系上一只桃花香囊,叹道:“女儿的细小心思全部缝在里面。”
可惜戒惧皇只看到了水瀑外的桃之夭夭,未看到香囊内的灼灼其华。
情思被萧风拉了回来,她在恍惚中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念不得、念不得。
初见念不得。
……
她被唤去了宫闱,只见一人凭栏狂笑,笑她一个贱婢,却和戒惧皇扯有瓜葛。
这个人是她的主人,也是一位王。只可惜以前是一方王,如今却是囚中王。
那年,她的主人与戒惧皇兵戎相交,她的主人惨败亡国。戒惧皇并未赐死于他,送他一个痛快。反而却故作仁义,吞并了两国疆土后,于其中圈一块小地封予他,许他在此称王,浩浩大国中的泱泱小地。
他被称为囚中王,许有宫人伺候,却无任何兵权谋臣。
在囚中王看来,这是满满的嘲讽,他恨极了戒惧皇。
偏偏戒惧皇每隔三五之日便来此狩猎,在囚中王的尺寸之地上谋得仅存之物,赤裸裸地向他耀威挑衅,嘲讽着他的失意败落。
每逢狩猎之际,见戒惧皇从他的领域中掠夺得满载而归时,这是最让囚中王蒙羞的时刻。
旧时,戒惧皇只狩到了他的猎物,如今,戒惧皇却狩到了他的侍女。囚中王凭栏狂笑,或许自己终于可以羞辱到戒惧皇了,用一份足够心仪的大礼极致地羞辱那个趾高气扬的男人。
囚中王走下檐台,走到跪立着她的旁边,手指轻挑她的颔下,嘴角笑意浓浓,他柔声说道:“呵,真是张完美的容颜啊,来本王的身边伺候罢。”
时间静静地走。
戒惧皇一身红绸御马来到昔日的氤氲湖瀑,却寻不到她的丝毫妍影。他只见不远处的一枝桃花上系了个精致香囊,可囊中的花瓣早已失了颜色。戒惧皇叹息着将香囊收进怀里。他看到一只彩蝶栖在一朵破败的花上,努力地想榨出点点甜蜜,却是徒劳。
终是错过了些什么。
戒惧皇仰天凝望长虹凌空,如梦如幻,美若仙境,想起那日突兀的隔世之感,他匪夷地自问道:“昔日本王与她初遇于此,莫非只是南柯梦一场?”
佳人佳期失不复得,不知名与姓,纵使他是王,又怎么寻得到她?他牵马而归,期期艾艾道:“念不得。”
她亦是一袭红装,一步三扣地走向囚中王。
囚中王一脸淡漠,蓦地将手中的玉杯摔向她,她惊恐被溅了一裙摆的碎渣与热茶,倏地起身僵在了原地。
囚中王冷哼一声,怒然呵斥道:“记住你不是卑微的,不应向任何人下跪,你是成王的女人。”
华丽转身,她由贱婢变成为王的女人,在万千嫉羡的目光中,她的美艳容颜却失了喜乐。
囚中王亲迎她在身旁,教她读书习字。武场失意,文场便得意,囚中王习得一手妙字,手覆着她的手带她舞字。她随他学了好多字,囚中王总是自成一律地带她写出哪个字,然后告诉她,念什么,又是何意。
唯独他第一次带她写的那个字,囚中王迟迟不肯告诉她,她虽然些许在意,却也晓得不便多问些什么,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若即若离,囚中王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宫人教她礼仪,训她舞步指指点点。他饱阅歌舞升平无数,自诩是个极好的鉴赏家。若是遇到极不称心的地方,他竟恼地学起女步示范给她,她细看他满脸不悦又略带羞恼的神情,没忍住嗤笑一声道了句“有趣”。
这是她对囚中王的第一次笑,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已然,囚中王已陪她嗅过春花,听过夏雨,叹过秋叶,赏过冬雪。
时间弹指已一余年,很多曾经刻苦铭心的事情倒也淡忘,只要不被任何人勾起,久而久之,也终究会错落成南柯梦一场。
一年前,她倾心于戒惧皇,一年后,她迎笑于囚中王。
她以为她马上要淡忘了戒惧皇,可是偏偏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