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木讷,敦厚稳重,这是身边所有人对我的评价。
我是最早随师父上山的,那时候苍云山还很冷清。
后来,师父又带回来了体弱多病的二师弟祁言,天赋异禀的三师弟顾凌之,偷奸耍滑的四师弟容千羽,古灵精怪的小师妹沈茵茵。
祁言是陪伴我日子最久的,他向来牙尖嘴利,言语尖酸刻薄。
我不太会同人吵架,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辩解,只是对着他笑,觉得他嘴巴一张一阖的有意思极了。
祁言十分爱干净,还有些臭美,每当我练完剑满身臭汗的端着饭碗坐在他旁边,他总是挪得远远的,却也总留了几样我爱吃的菜,纵使我练剑回来晚了也摆在那里。
刚开始祁言来的时候,我是十分讨厌他的,觉得大好男儿就该有个男人的样子,怎么能像大姑娘小媳妇儿似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年幼时曾受过伤,很多普通弟子可以修炼的剑谱心法对于他来说都伤害极大。
从这以后我就再也不介意他的毒舌和傲慢了,因为我知道他只是想掩饰心底里的那点不甘和愤懑。
就这样跟祁言师弟一同在苍云山过了好几年,我处处维护他,每日听他言辞犀利的东扯西拉。
本来以为我们会永远留在苍云山,一辈子修仙问道,却永远也不知道道究竟在何方的过着日子。
没想到随后而来的几位师弟师妹,却将这世间搅得天翻地覆。
当我知道祁言被三师弟关在水牢中,百般折磨废去一身修为时,我恨不得亲手将那容千羽碎尸万段!
可是我没有。
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几个人就闹成了这幅模样。
我只是想守着苍云山,每天看年幼的弟子们卖力的挥舞着木剑,师父他老人家在大槐树下躺着纳凉,祁言对着镜子自我沉醉。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要是没有那几个师弟师妹多好啊,虽然他们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热闹的欢笑,却也带来了无穷的灾难。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灾难是注定无可避免的,怪不得师弟们,他们也是被这场巨大的灾难携裹进来的。
在祁言被带去魔界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磨剑,想着下次定不再心软,亲手宰了顾凌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可是顾凌之又把祁言从魔界带回来了。
祁言的变化太大了,不只是脸上添了一道疤,整个人的周身气质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从孔雀变成了凤凰。
浴火重生的凤凰。
这次回来,我原以为他会留在苍云山,哪里都不去了,还像从前,寻到由头便挖苦我两句。
我猜错了。
祁言回来后总喜欢坐在很高的地方,望着东南方,约莫是魔界的方向。
他的眼睛里有了很多以前都没有的东西,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曾经絮絮叨叨的一个人开始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我特别希望祁言能讽刺我两句,可是他一次也没有,不管我怎么去故意惹他生气,他都只是瞧着我笑笑。
身如枯木的祁言,直到见到魔界的华幽才会活过来。
华幽对他恨之入骨,根本不想再同他多说半句,可他却总能三两句将华幽气的跳脚忍不住反击他。
过了很长的日子,华幽见到他不再咬牙切齿,而是总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祁言跟我说,华幽是一个很有趣的姑娘,她性格强烈,敢爱敢恨,从不矫揉造作。
我附和着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又嘿嘿笑了两声。
像我这样木讷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变得有趣。
别人鲜衣怒马的恣意人生,我只能远远的观望着,觉得和我格格不入。
祁言大婚的时候,我把埋在师父乘凉的那颗大树下的几坛子好酒挖了出来,本来是想留着师妹出嫁的。
那天魔界和人族去的宾客都特别多,我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祁言,听人说他是在新娘子门外催嫁。
我本来就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也和旁人说不上话,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所有的宾客都落了座,好酒好菜都端了上来。
祁言穿着大红的喜服,眉毛眼睛都在笑。
不知道今日祁言照镜子了没,这是我见过他最最英俊的时候。
华幽也一同出来敬酒,他们魔界向来不拘小节,新娘子直接豪爽的拿着大碗挨桌敬酒。
他们没有看到我。
这么多人,两坛子酒怕是不够分的吧。
我默默的站起身,提着两坛子酒,学着三师弟的样子,爬到屋顶,自己喝了起来。
以前我不知道这屋顶的风景有什么好,现在终于得了空自己看一看,发现虽只高了这么一截,却能看得好远。
远处的人家都点起了灯火,一排排的屋子挨在一起,泛着昏黄的橘色光芒,像一只只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
以后祁言也会像他们一样,有了自己的家,苍云山不再是他的家了,他最亲近的人是华幽,不再是我和师父。
月朗星稀,的确是个好天气,作为大婚的日子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胸口都闷闷的疼。
两坛子酒转眼就见了底,我有些晕晕乎乎的,恍惚间看到师父把瘦小的祁言带来,他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师兄…
想来是喝醉了吧。
后来祁言也时常回来,带着华幽一起。
三师弟同付昀泽去了某个不知名的岛上隐居了,倒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茵茵那丫头还是跟了容落那小子跑了,嫁去了东谷。
苍生派亲传弟子就剩我一个人了。
师弟师妹们都走了,师父也不怎么爱说话了。
整个苍云山都空落落的。
只是偶尔听到那些新来的小弟子提到师弟师妹们的风云往事时,我会笑上一笑。
其实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唯一遗憾的是,没能跟祁言说上一句,在我眼里,你是六界之中最美的,比神界的仙子还美。
这话可真是矫情,若真有机会对他说,恐怕我也说不出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