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灵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不对啊,费莫富寅是将军,他是将军,他跟尼玛察尔佳不同。
乾隆早已对尼玛察尔佳没有兴趣,只不过尼玛察尔佳到底是他的佳贵人,行为不检点确实让乾隆生气。
可是,费莫富寅是他的将军啊,将军啊,定国安邦的将军,这个作用很强大了。
乾隆是明君,他是要延续“康乾盛世”的一代明君,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杀功臣的事?
况且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贵人,跟一个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将军,换了谁做乾隆,都知道该舍谁保谁啊。
尼玛察尔佳已经死了,乾隆不会将真正毒杀尼玛察尔佳的原因公之于众,一定会编一个诸如暴毙之类的理由给大家。
既然尼玛察尔佳暴毙,那费莫富寅就可以留下来了。
这是国之栋梁,乾隆只要没傻,就不会做出杀掉费莫富寅的事。
是的,就是这样,费莫富寅一定没事,他一定没事。
说不定,他又被乾隆弄到哪个边疆的犄角旮旯去了。
费莫富寅不会有事的。
何灵心中有了计较,暂时缓过了劲。
尼玛察尔佳暴毙,那朱幼安要亲自动手杀人了吗?他不会的,那他会怎么做呢?
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何灵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回去看一看。这一次是朱幼安遇到杀人的情况,如果以后的梦境是自己遇到呢?
自己也一定下不了狠心动手的,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何灵站起身来,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捂着胸口。
大概是在尼玛察尔佳身体了太久受了伤,还是有些缓不过劲来,等回去了,得让朱幼安帮自己好好诊治调养一番了。
何灵转身跑回,周围大小太监一看何灵捂着胸口、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纷纷劝她,“小满姑娘,若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还是在外面等一等吧。你就在外面走一走逛一逛,孙太医一会儿就好了的。”
何灵摇摇头,“总是要有第一次的。”
一个大太监面带同情地看着何灵,“小满姑娘,真是难为你了。小满姑娘得孙太医亲传,日后定也前途无量啊。”
还是给何灵让出了路。
何灵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朱幼安所说属实,尼玛察尔佳必死无疑,只是看她自己饮下毒酒或是投缳自尽,或者硬扛到最后被太监们灌下毒酒或者干脆勒死。
朱幼安也不会亲自动手,他会怎么劝她呢?
何灵轻轻推开房门,跨了进去。
朱幼安坐得离尼玛察尔佳一米远,旁边的小几上放着毒酒和白绫的托盘。
尼玛察尔佳已经坐起了身,半倚在软垫上,脸上挂着微笑,头上包扎着伤口,眼神极为悲伤,看起来让人心碎。
听到何灵推门进来尼玛察尔佳都没有抬头,她果然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或者她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必再挣扎。
朱幼安也听到了何灵推门进来,沉着声音说,“小满,你且在外面等着就好。”
何灵虽然不想看朱幼安毒杀尼玛察尔佳的现场,但是也不想到外面等待着虐心。
朱幼安听何灵没有动静,又喊了一声,“小满,你出去。”何灵知道朱幼安是想保护自己,答应了一声,“好。”
推拉了一下门,人却没有出去,静静地站在角落里。
朱幼安静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佳贵人……准备一下,上路吧。老臣必让佳贵人走得体面,也会尽老臣所能,不让尼玛察家族因此受牵连。”
尼玛察尔佳没说话。
朱幼安又劝道,“今日之事,就算不是老臣,门外也还有许多奴才候着,他们必定是要按交办干净利落地了事回禀的。只怕……佳贵人会更难受些了。”
尼玛察尔佳还是不说话。
朱幼安声音里有不忍,“尼玛察尔佳……”
没有叫她佳贵人,尼玛察尔佳终于抬头看了看朱幼安,沙哑着嗓子说,“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朱幼安有些不忍心,沉默了一会儿,“尔佳……”
尼玛察尔佳笑了,“你们都别叫我尔佳……”
朱幼安点头,“我自然知道你想听些什么,但是……既然已经要上路了,就放下一切安心走吧。”
称谓已经变了,不再是佳贵人,而是“你”,朱幼安大概已经把所有官方的话都劝了一遍,实在劝不动尼玛察尔佳。
尼玛察尔佳凄苦地笑着,“人之将死,就让我死个明白吧。你既然知道皇上赏我鹤顶红上路,也必定知道为什么会赏我上路。孙太医,我知道你说了这么多,并不是想把自己摘出去,你的双手已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你摘不干净了的。但是……你方才跟我绕了这许多话,始终不提我想听的,是皇上特意叮嘱,还是你不肯说?”
朱幼安说,“尼玛察尔佳,最后这一刻,只有我守在你身边,希望我能给你留一点最后的温暖吧。”
尼玛察尔佳摇着头,声音里都是决绝,“孙太医,孙老,今日我已是必死无疑。既然我都要上路了,您老就满足我最后的心愿吧。告诉我,费莫富寅到底怎样了?”
何灵的心嗵嗵地剧烈跳动起来,尼玛察尔佳问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费莫富寅到底……是不是被发配边疆去了?
只要他还活着,即使是流放三千里都好。
朱幼安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尼玛察尔佳,你一世聪明,又何必问这句话呢?其实,你的心底已经知道了答案。”
听到这句话,何灵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几乎站立不稳,赶紧扶住墙,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
此刻何灵也跟尼玛察尔佳一样,一定要朱幼安亲口说出费莫富寅的情况。
虽然何灵也怀疑过,费莫富寅可能早已……但是,只要没听到没看到,那费莫富寅就还活着。
尼玛察尔佳摇头,“我不知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当时的情况,我不会为难你。”
朱幼安叹气,“尔佳……既然已经如此,何必对自己如此残忍?带着希望走最后一程,或许你会放下人世间的杂念,安心去下一段行程呢。”
何灵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指甲将掌心掐出了血,痛疼终于没让何灵昏倒。
尼玛察尔佳说,“孙老,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相,与对自己残忍或温柔无关,若是……若是富寅哥哥,那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朱幼安见尼玛察尔佳语气坚决,沉声说,“他早已走了,你若此时上路,或许能在奈何桥上与他相遇。”
刚说完,身后“嗵”的一声响,朱幼安回头一看,何灵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这是哪里?
漫天黄沙,一眼望不到尽头。夕阳西下,好像一个巨大的咸蛋黄,染得黄沙披上淡淡的一层红色。
何灵脑中浮现出那两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看到这样苍茫的景色,何灵觉得心中豪情一片,只觉得人生惬意又畅快。
身下居然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自己一身红装随风轻飘。
一转脸,何灵竟然看到了费莫富寅温暖又满足的笑脸,这是何灵第一次看到费莫富寅真正幸福快乐的模样。
费莫富寅的眼睛里除了何灵惯常看到的温柔和宠溺以外,还有安宁和平静。
费莫富寅将马提了一步,与何灵并肩,轻轻揽住何灵的腰肢,“尔佳,你说你想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虽然跟诗句有些不一样,但是总算是让你看到了大漠,看到了落日。”
两匹马大概是一并养大的,此时两匹马齐头并列,相互用嘴用头磨蹭着彼此,时不时地喷一口气。
何灵将身子倒向费莫富寅,带着撒娇的语气软糯糯地说,“富寅哥哥,谢谢你记得我曾说过的话,谢谢你陪我一起看尽美好河山。”
费莫富寅用下巴碰了碰何灵的头顶,“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咱们还有一辈子,我不仅要陪你一起看尽美好河山,我还要与你生儿育女携手一生。尔佳,有你真好。现在,闭上眼睛。”
何灵依言闭上双眼,费莫富寅让她觉得安心又信任,她愿意随他到天涯海角。
这是费莫富寅啊,她的富寅哥哥。
耳边一阵暖烘烘甜腻腻的风吹过,费莫富寅温柔的声音响起,“尔佳,睁开眼睛看看。”
何灵睁开眼睛,身处一条淡雅清幽的画舫之上,画舫飘荡在河中心。
河堤周围是连成一片的花灯,一直蔓延到天边。
费莫富寅抬起手,冲远处招了招手,耳边响起了丝竹之声,《渔舟唱晚》。
费莫富寅将何灵揽到怀里,头埋在何灵的颈窝中,轻轻抚摸着何灵的肚子,“尔佳,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做阿玛,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谢谢你让我能平静下来过我们的安宁生活。”
何灵把手覆在费莫富寅的手背上,“富寅哥哥总是说傻话呢,该是尔佳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都对我不离不弃,谢谢你这二十五年与我相识相知,相随相守。”
费莫富寅撒着娇说,“尔佳,以后要辛苦你了,我们要多生几个孩儿,你负责生,我负责养,就让咱们的府邸全都是上房揭瓦调皮任性的孩子。”
何灵笑着摇头,“我可不生那么多呢,若是孩子都像我一样任性妄为,你该头痛了。况且了,若是生了许多许多的孩子,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孩子更多些?”
费莫富寅在何灵身上蹭了又蹭,“不嘛,尔佳,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想做阿玛,你就都答应我。这才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儿,我想要四个孩子。先要一个男孩子,像我一样会保护你。再生一对双生女儿,像你一般可爱又调皮,不过她们可以总是出去玩,当然要我带着才可以出门玩的。你小时候总是羡慕的那些小玩意儿,打从小,我就随便她们挑选。她们不用再吃那些装病的药丸子,我不会逼着她们学任何玩意儿了,她们只需要开开心心地调皮任性就好了。”
何灵很苦恼,“生个男孩子努力一下应该可以实现,可是要让我生一对双生女儿,这个我可不一定能做到啊,太难了。我听说,这种双生子,无论男女,那都是要十万百万才有可能的呢。”
费莫富寅暧昧地说,“尔佳,你知道我身体很好的,十万次……可能咱们那儿也去不了啦,只能在床上过了。也好,美好河山再吸引人,怎比得上我的尔佳这样有吸引力?”
何灵拍了一下费莫富寅的手,“富寅哥哥,你是坏人。”
这一下扯着了肚子,肚子里居然有一下猛力地回应,费莫富寅惊喜道,“这是我的孩儿在踢我吗?在他额娘的肚子里就这么有力,等他生出来,我要好好教他习武,这孩子一定比我还有天赋啊。”
何灵闭上双眼,轻声说,“富寅哥哥,可能真让你说中了,这是个男孩子呢。”
何灵睡得正香,房门被捶得“嗵嗵”乱响,话都说不清楚的稚嫩音响起,“阿玛,额娘……阿玛,额娘……该醒了,你们不许睡懒觉。”
然后听到有嬷嬷着急地拉住稚嫩音,“隆泰少爷,可不能这样扰你阿玛额娘休息呢。你额娘肚子里又有了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可不能扰了她休息呢,小心待会儿你阿玛出来揍你屁股哦。”
稚嫩声音的隆泰小声说了句什么,被嬷嬷拉住,“等你额娘醒了再来,不然你阿玛真的生气了要打你屁股的。”
何灵迷迷糊糊地往身边踢了一脚,“富寅哥哥……”
费莫富寅一个翻身准备起床,“尔佳,你怎么了,可是脚上抽筋了?我这就给你叫大夫去。”
何灵用脚勾了一下费莫富寅的脚,“我没事,只是你得好好教导一下隆泰,以后不许大清早地来吵他额娘休息了。他想跟阿玛玩,得额娘睡醒了才是,不然连阿玛都不能睡床了,只能睡榻。”
费莫富寅轻柔地将手臂盖在何灵胸上,“尔佳,隆泰捣乱可不能惩罚我啊,那张小榻我腿都伸不直,你不忍心让我睡在榻上的。况且了,我不在你身边,你睡不着的,你总是要用脚勾住我才能睡得安稳的。”
何灵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费莫富寅赶紧跟隆泰撇清关系,“夫人说得对,隆泰那臭小子是该教训了。总是这般没有眼力见,以后他可没我这么好运气能娶得这么完美的好夫人。”
何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