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赤乌公子真是聪明绝顶了，连自己心中没说出来的猜测都知道了。
“实话跟姑娘说了吧，赤乌能在北地建造这个村寨，单凭赤乌的力量，是万万不能做到的。姑娘猜得也不错，赤乌确实得天子器重。”
何灵有些头晕，金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人人都说他暴虐成性，怎么从赤乌这里听来，他倒是个正常的天子？
“说是器重，倒是赤乌说得大胆了些，不过姑娘也该知道天子对北地的心思了。”
他这么一说，何灵倒是有点想明白了，不管是纳西亚大汗还是西尼达大汗，他们都未能达到金天子对北地的要求。
西尼达大汗较为怀柔些，原本是符合金天子的预期，可他莫名其妙地暴毙了，北地一夜之间变了风云。
何灵这样一想，“赤乌公子是......”
“不错，姑娘果然天资聪慧。当年我父汗入都城与天子密谈，原是想借天子之力建立北地新希望。父汗虽为西尼达大汗，在北地乃至高无上的首领，可他心地淳厚良善，看遍了北人疾苦，实在不忍他们连年饥寒交加。只是，北地苦寒，单凭北人的力量，确实很难过上如金人一般的生活。”
虽然金人也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可是底层的北人还是更凄惨一些。
“我父汗，虽贵为西尼达大汗，可他心中从无等级观念，北人也好、金人也罢，在他心中，总是一条性命的。我娘亲......我娘亲便是如此爱上我父汗这高贵的北地苍狼。”
一提到狼崇拜，何灵立刻想起了黄金狼头面具，又想起了纳西亚大汗给的那块人皮狼图腾，“赤乌公子，人人皆说西尼达大汗一夜暴毙......”
赤乌的手捏成了拳头，何灵能听到他关节“奇奇卡卡”地响，“我父汗虽不喜征战，可他到底是北地苍狼，一夜暴毙，怎么可能？”
其实看西尼达大汗暴毙后谁最受益，自然就知道是谁动的手了。
何灵反而不敢提那块人皮狼图腾了，纳西亚大汗莫名其妙地将那块人皮狼图腾给了自己，赤乌知不知道他父汗不仅是被害了，死前还有可能被人生生剥下了一块皮？
一想到生剥人皮，何灵头都麻了。
“姑娘，虽然赤乌得天子器重，可这里到底离都城遥遥数千里。赤乌不才，不及姑娘有这般奇才，能够一路引了这许多人跟随左右，誓死相随。”
说道这里，他叹了口气，“若我能得姑娘这般奇才，我西尼达部族又怎会......”
到现在为止，这个剧情倒是让她比较满意了，这个梦里人人都很正常地狡猾又有各自的缺点。
“赤乌公子，既然知道当日都城斗兽场一事，便知道那黄金面具......”
“知道。当日我父汗一夜暴毙，赤乌年幼又尚在金地，我姐姐们虽在北地，终究没想到这事竟然这般迅速......那黄金面具，原是我父汗与天子结盟的信物。”
“所以，天子将这信物赏赐给月英......”
“不错，当日天子藉由秋阳公主之口，将黄金面具赏赐了你，原就是想让姑娘亲赴北地，协助赤乌的。”
怪不得他这么相信何灵能够帮他呢，即使他知道自己是翼公子的人，原来他以为金天子已经将命令给了何灵。
“赤乌公子可知道一件事？”
“何事？”
“月英......月英背后的公子......”
“知道，翼公子！”
很好，你们都知道彼此就好。
“赤乌知道月英姑娘实在是想辅佐翼公子的，只是......姑娘，你可知道当日斗兽场一事，并不单单是天子想要试探你的武功，实在是各方都想让你下去的。你以为翼公子为何会带你进了禁宫？难道真是让姑娘去为天子贺寿？姑娘，你可知道翼公子有时候为何不给你们送粮食？你可知道你身边那位绿衣姑娘，她是何来历？”
何灵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影月军首领白做了，怎么一个在暗处的人都比自己还了解局势呢？
不过也能想得通，虽然翼公子再不提从前的事，可在何灵心中，到底还是记得翼公子对自己的那些照拂。
左右都是要帮助一个诸侯公子，相比夕公子、宣公子，何灵更愿意帮助翼公子。
“姑娘，你心中有善念，你对翼公子有报恩之心，可你不知道翼公子心中所想。三年时间，影月军发展得很好，可远远达不到翼公子的要求。在他心中，你们可是吃饱喝足日日在北地享受呢。”
何灵不相信翼公子会是这样的想法，毕竟现在他手上的力量还比不过何灵呢，他难道真对何灵有别的想法？
“姑娘，实话跟你说了吧，赤乌费了这么大心思，不惜暴露自己的机关就是为了与你好好谈一谈。当然，赤乌这个谈，只能接受一个结果。从前姑娘虽是翼公子的人，可这里是北地，姑娘是影月军首领......”
他只接受何灵辅佐他。
“姑娘，你以为这些诸侯公子登上大鼎之后，真的会比如今的天子好了许多吗？不会的，各诸侯公子与如今的天子相比，还不如如今的天子呢。”
你得了金天子的资助，你自然要说金天子好话的。
你说诸侯公子不好，其实金天子也未必好。
何灵又想起跌下来前影月军兄弟传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脸上的表情，他们都曾经受苦受难、他们怀了什么样的希望去念诵那句话？
“姑娘，赤乌知道这话你一时间难以接受。若赤乌说翼公子一定比如今的天子更暴虐残忍，你定是不信的。毕竟翼公子对你，也曾十分温柔呵护。姑娘，你不能只看他对你极好之时，你得看他对那些于他来说毫无价值的人是如何的，那些人才是他登上大鼎后的子民。”
赤乌公子口才了得，何灵眼前立刻浮现起第一次见翼公子的情形了，他曾说过假人到底不如真人有趣。
再想到狩猎场，他们以活人为猎物，追逐猎杀。
翼公子从来没有觉得过贱民的命真的有多珍贵......
何灵摇了摇头，这些诸侯公子，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
在他们的观念中，贱民本就不算人，自然不会对他们有怜悯之心。
赤乌听到何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姑娘，我父汗才是真正有想法有善意的人，他屡屡进都城进贡，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饥寒交加的北人能够度过苦寒的冬日。北地的冬天太长了也太冷了，北人远比金人可怜得多啊。姑娘，你从来没见过北人被冻死饿死是何种情形，我父汗见过。”
“天子接受了我父汗的黄金面具，也是接受了我父汗的诚意和臣服，他原本是想帮助我父汗建立北地新希望的。我父汗不是暴毙，他是被人害了的。我父汗终究是北地首领，便是真的路上暴毙了，也该将他尸身送回北地，绝没有原地一把火送我父汗离开的道理。”
稚嫩的声音哽咽了，拳头捏得更是“咔嚓咔嚓”地响。
赤乌低着头，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哪里能控得住？
赤乌还不知道他父亲临终前被活生生取了一块皮肉，若是知道，还不知道他会如何反应呢。
何灵再不敢提那块人皮狼头图腾之事了。
“姑娘，我父汗想要完成的事，赤乌一定要替他完成。赤乌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若是单凭赤乌之力，别说是替我父汗完成北地新希望了，便是给我父汗报仇都是不能的。”
他一直低着头，何灵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从他声音里，何灵听出了自责、愧疚和深深的痛苦。
虽然赤乌只得一半北人血统，但他对西尼达大汗的崇拜和敬重，让他从骨子里对北地、北人生出一种认同感和自豪感。
“赤乌公子，月英不才，倒是对大汗这个北地新希望十分佩服的。若是能让北人吃饱穿暖，那北地不再苦寒难耐，便是金地的难民，也可以少了许多。实在不济，北地或许还能容得下金人来讨一口饭吃。”
“姑娘说得极是，若是赤乌有生之年能够完成父汗的心愿，只要踏入北地的人，不分金人北人，只要肯安安心心生活，都能讨得一口饭吃。”
听了赤乌的介绍，何灵倒是对西尼达大汗的这个心愿十分感兴趣了。
她对夕公子、宣公子，甚至是翼公子问鼎大位一事并没有多大兴趣，看了太多苦难的金人、北人，反倒想支持赤乌完成这个心愿了。
“赤乌公子，既然月英能得那黄金面具，也许冥冥之中就是要月英助赤乌公子完成大汗的遗愿的。”
“孙姑娘，你肯全力支持赤乌完成此心愿？”
“赤乌公子，若大汗这遗愿能让北人、金人有一块安稳之地能寻得活路，这个心愿月英十分愿意全力支持的。”
赤乌公子激动地握了何灵的手，“月英姑娘，多谢你，赤乌多谢你。”
手一挥，“来啊，将那些影月军兄弟请来。”
赤乌说的自然是狗娃、菜头那些人了，他倒是个实诚的人。
何灵一挥手，“且慢。”
“月英姑娘有何指教？”
自从何灵表达了要全力支持他后，赤乌公子对何灵客气了许多。
“公子，咱们还有正事未谈，还未到庆功之时。”
赤乌公子显然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所以激动了些，听了何灵这话，立刻反应过来，“姑娘，你这些年一直统领影月军，想来对北地、北人是十分了解了。”
“了解是了解的，北人确实不能接受金人统领啊。”
赤乌叹了口气，“若不是到最后，赤乌实在不想将自己早早暴露在北地。赤乌势弱，若是被纳西亚大汗寻到我的踪迹，只怕等不到最后实现我父汗的心愿了。”
虽然赤乌没说出口，何灵也能猜得出赤乌已经知道他父汗死于纳西亚部族之手了。
“所以这事，倒是有些棘手的。西尼达部族早已......早已潜藏起来，如今的情势不利于赤乌公子公开行事。月英虽然能够公开行事，却不得北人信任，到如今未能招募到北人。”
“银狐先生，此时何解？”
银狐先生看了看何灵的模样，“少主，你虽为西尼达部族少主，可是你从小都是在金地长成。莫说你如今不能将身份大白于天下，此时的北地、北人，完全在纳西亚大汗的掌控之下。便是能够将少主身份公开，北人也未必肯听你的。”
何灵看银狐先生的眼神，自然是担心赤乌的金人相貌了。
赤乌长长地叹一口气，“可恨赤乌本领低微，羞于提及父汗大名......”
银狐先生瞟了一眼何灵，估计心中想法都是一样的，在北地中，你敢公开提及你父汗大名，只怕你很快要随了你父汗一同而去的。
“少主，此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索性如今我们有了孙姑娘的鼎力相助，假以时日定能完成大汗的遗愿。”
“愿闻其详！”
“少主，孙姑娘，当年大汗曾经北地圣物黄金面具进贡金天子，北人已失了心中所仰仗的东西。殊不知，金天子竟然将那黄金面具又赐予孙姑娘，可见这事是天意了。北人虽信不过金人，可他们信得过黄金面具。”
何灵一听银狐先生这计划，头摇得像拨浪鼓，“银狐先生，非月英不堪担当重任，实在那黄金面具珍贵无比，月英岂能戴了它抛头露面？更不要说黄金面具还是北大圣物，月英怎敢亵渎于它？”
何灵话说得很好听，自己一副金人模样，堂而皇之地戴了黄金面具出现在北地，就算她武功高强，只怕也不够北人记恨的。
“月英姑娘担心得是，这黄金面具......”看了看赤乌公子，“原不是普通人能戴得的，非得是北地首领才能戴得。说句实话，虽然北地如今实际上由纳西亚大汗掌控，可他一没有得到北人承认、二没有得到金天子承认，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也只是因他手中握有重兵，无人敢与他正面抗争罢了。”
何灵知道黄金面具贵重，也猜测到这黄金面具的作用，这样一来，更不能戴了黄金面具招摇过市了。
“月英姑娘，既然黄金面具已经随了你进入北地，也该是让北地北人知道，黄金面具重归北地。北地的首领，也该到了易主的时候了。”
何灵心想，你就算说破大天，我也不可能将黄金面具拱手相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