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幼安说话的语气一如从前般温和,可说出的话却让何灵觉得十分凶险,“那一丝光芒并不随时都在,总是会出现一段时间,又消失不见了。初时我并不知道它是何用途,还想着时间长了,迷途的主人到底寻到了我的踪迹......”
何灵低下头,大家把灵力给了自己,原是指望自己能够救回朱幼安的,结果自己却先回到了现实。
想来,朱幼安也没想到过自己会放弃他吧?
朱幼安何等聪敏的人,一看何灵面带羞愧地低了头,立刻知道她心中所想,“灵儿,这事原不怪你,别说你救不了我,便是迷途的主人也未必能救得了我。我知道,你们绝不会放弃我的,只是,我实在飘得太远了些,迷途的主人寻不到我。”
何灵哽咽着声音,“嗯,他们都说可以用灵力换了坠入虚无空间的人回来,谁也没告诉过我,须得迷途的主人寻到人,才能救回来的。”
朱幼安拍了拍何灵的肩膀,“这是自然了,若是能将我换回来,你一定肯的。他们都不曾怪你,你为什么一直责怪自己呢?”
何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确实在责怪自己。
“灵儿,自从在虚无空间见到这一丝金色的光芒后,我就在想,或许这一切冥冥中都有人安排的呢?或许这才是相随相守咒真正能起作用的原因。”
“你想想,你们所有人都只是暂时昏迷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是因为脑损伤进入迷途的。你们都有可能回到现实,唯独我不能。”
朱幼安说到这里,何灵心中大痛,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看得朱幼安又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心疼我的,我故意这么说的。若是将我从虚无空间中救回来,咱们再重新走一遍迷途中的梦境,积攒够了灵力,你回不回现实呢?那时候可就是真正难为你了。”
何灵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她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朱幼安一定会跟着回到现实的,就像韦远、陈晓峰他们一样。
可是,朱幼安是脑组织损伤,他确实回不来了,迷途确实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如果是那种情况,自己会如何选?
这边是苦苦支撑的母亲和杀人凶手,那边是朱幼安,这个题太难了。
“灵儿啊,若是我还留在迷途,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了。我想见你一面,终究是不能了。你也知道迷途中的梦境都是怎样的,你的梦境不会出现在迷途中,我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与你说一句半句话。说起来,现在这样,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何灵长叹一口气,到底心中有遗憾。
“别想了,我跟你说说我如何从虚无空间回来的,如何?”
一想到朱幼安,何灵思绪大乱,根本忘了问问他如何回来的,“嗯。”
“这金色的光芒十分神奇,原本我还在虚无空间中漫无目的地飘荡,自那金色光芒出现后,你猜怎么样?”
“怎样?”
“透过金色光芒的边缘,我头先不是说过这金色光芒像从裂缝中传来的一般吗?我观察了好几次以后,还真让我瞧出些蹊跷之处了。这金色光芒,竟连接着各种各样的梦。”
何灵没想到引路灯竟然这样神奇,“连接梦境的?”
“正是。这金色光芒割裂之处,就是一个又一个梦境的边缘。后来,每次金色光芒出现之时,我便顺着一个又一个梦境的边缘到此游荡。”
“幼安......”
朱幼安笑得很温暖,“灵儿,你们所有人都没有这种经历吧?顺着梦境的边缘换了一个又一个梦境,可是十分神奇?有没有很佩服我?”
何灵泪光闪闪,“我一直都佩服你的,要不是你,我不可能走出迷途的。”
“傻话呢,你也很有天赋的,我不过是在迷途中多待了些时日罢了。每次我快要迷路的时候,我总是能感觉到有一种熟悉的力量指引着我,它让我能坚持下来。”
“梦境的边缘很危险吧?”
“也还好,就好像做徒手攀岩一般,小心些便是了。灵儿,你不知道你有多勇敢,凭着这一丝金色的光芒,我从一个个梦境边缘,终于找到了你的梦境。那些梦我都不敢进,我怕我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好在我终于找到了你的梦境,你说你是不是很厉害?”
何灵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幼安,若是......若是我醒了......”
“我试过了,你醒来也没事的。我第一次进入你的梦境,我知道你在,还叫了你几声,不过你似乎没听到。后来你醒了,按迷途的惯例,梦境应该是坍塌了,我应该又一次坠入虚无空间的,可是我没有。不过,应该是白天到了,我确实也无处可去,只能又躲在梦境的边缘。不过,只要没有跌出你的梦境,这便是好的。”
朱幼安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说今天晚上吃了什么一样轻松,可一琢磨他所说的艰险,何灵又叹了一口气,“幼安,我听到了你叫我的......”
“对啊,灵儿,就是因为你的帮助,我才能够从虚无空间回来的,现在这样,可是我们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了,是不是?”
“可是......可是......”
朱幼安揉了揉何灵的头,“别可是了,我说过护你一生,难道你不想我这样护你一生吗?”
“幼安,这样对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一定能回来的。”
“灵儿,我知道你希望我回到现实,但是......我自己就是医生,从山上坠下、头部磕在岩石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应该是活不成了的。原本我以为自己是到了阴间,谁知道竟然有一个如此神奇的地方能够让我还有意识,还能用另一种方式活下来。灵儿,这是我能活下来的另一种方式。我的脑组织损伤严重,在现实里我是不可能活下来的,我回不来了的。”
看何灵还是一脸戚戚然的模样,朱幼安换了个方向,“不然,灵儿你去我的家乡看看我?现在,你跟我好好说一说这些日子都过得怎么样,好不好?”
梦中的朱幼安将何灵现实中的事情看得尤为重要,事无巨细地问了何灵许多生活琐事。
说完了何灵如何步步防守地将苏致远绳之以法,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畅想起了未来。
何灵刚在湖边建了一栋木屋,耳边又传来那一阵“叮铃铃”的声音。
朱幼安微微皱了皱眉头,“木屋的窗下可不能挂这么吵的铃铛呢,不然你夜里总是睡不好的。”
他曾经与何灵同进同退同榻而眠,把何灵的睡眠习惯记得很清楚。
何灵知道这“叮铃铃”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强行压下声响,“幼安,你真好,关于我的事,你总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因为我要护你一生一世的啊。”
“我是一个软弱又怯懦的人,要护这样一个我,很难的啊。”
“是很难的,所以我只好在你的梦境里时时护着你了。”
“幼安?”
“嗯,我在的,我一直都在的。”
何灵抬了手,两个人的手背上显出歪歪扭扭的两个心形图案,“谢谢你,你先睡会儿好不好?”
不等朱幼安答话,在他眉心上一点,他倒在床上睡着了。
何灵走出木屋,看了看左右,虽不见人,那“叮铃铃”的铃铛声还在耳边,“这么想见我,出来吧。”
“叮铃铃”的铃铛声响得更欢了,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果然是有些本事,能将我看出来。”
何灵一点不客气,“姐姐,你手上那铃铛,无时不刻不在响,我怎么看不出你呢?”
“哎呦,脾气还不好啊,好巧啊,我的脾气也不好。还有,叫妹妹!我没你那么老!”
这是个小辣椒啊,何灵皱眉,“小妹妹,你应该知道这是我的梦境。”
一阵高跟鞋的“咔嗒”、“咔嗒”声响起,“不错,这确实是你的梦境,不过......姐姐,你是不是忘了,迷途中回来的人,能做些什么?”
“你到底想怎样?”
“也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一下你,你既然使了引路灯,就该知道自己的使命。”
何灵不耐烦她打扰与朱幼安的独处时光,“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知道了,你就该来寻我,别每次都是我来寻你。还有,你的心上人不会走,他会一直在你梦里护着你,你不用像条狼狗一样地护着他。”
何灵一挥手,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出来!”
“嘿嘿,你让我出来,我偏偏不来了。姐姐,山高水长,咱们总会有相逢的时候,记住了,咱们俩是战友,你不用这么针对我的。”
何灵手上多了一把长剑,“出来!”
一阵破啸之声,长剑向着铃铛声响的方向袭去,“噌”地一声金属相碰的声音,那娇俏的小辣椒笑了,“这个姐姐看着脾气好,想不到脾气这样坏。也好,咱们俩都是这种坏脾气,以后才好相处呢。行了,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他日我来寻你的时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啊。”
说完,何灵手中长剑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刚一使劲拖拽了一下,胸口却被一个巨大的铃铛打了一下。
这一下直打得她胸中翻江倒海,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何灵大怒,将长剑回抽,立刻就要下杀招。
那娇俏的声音似乎有些懊恼,“哎呀,姐姐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误伤你了,闪人闪人。等你再练练,以后再来找你啊。对了,你的心上人长得真帅!”
说到最后一句,手上的力量撤了,何灵被她回了这一下,差点又摔一大跤。
就交手这短短两下,何灵便吃了大亏。
她不愿意将朱幼安唤醒,强撑着想要咽下这一股劲,喉头一甜,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啪啪”脸上却被狠狠打了两下,“何灵,你怎么了?”
醒了。
何灵嘴角渗出鲜血,她没跟陈晓峰提那小辣椒的事,“朱幼安回来了。”
陈晓峰脸上全是诧异之色,“回来了?他在哪儿?”
“在我梦中!”三言两语将朱幼安从虚无空间回来一事简短说明了,“陈晓峰,咱们先去看看朱幼安父母,你知道他家在哪里的。”
陈晓峰愣了一下,“怎么见?”
何灵将嘴角血迹一抹,“怎么见?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就这么见。”
朱幼安昏迷的时间已经很长了,长到他的父母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该让儿子走。
莫名地,却有一个长得很清秀乖巧的女孩子跑上门来,非得说她跟自家儿子订有婚约,非得敬茶叫二老公婆。
原本是不相信的,可她又能将朱幼安从小到大的所有事说得清清楚楚,有些事甚至父亲都忘了,还是母亲提醒了才慢慢想起。
感念于女孩子的痴情和倔强,又不想耽误这年轻女孩儿,二老终究还是将她认为干闺女。
何灵知道自己十分唐突,可是,朱幼安就在她的梦中,也许只有这样的方式,她才能保住朱幼安不被放弃。
她将朱幼安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走过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在想象着如何在梦中给朱幼安一个真实的家。
即使他回不到现实,也可以让他在梦境中感受真实。
凤冠霞帔红盖头,何灵被徐晓童牵着走到堂中,“新郎官,我把我妹妹交到你手上了,你可要对她好一点啊,我的脾气不好哦,你要是让她哭了,我可饶不了你。”
韦远、李如瑜笑道,“晓童,幼安对灵儿是最好的了,你可白担心了。”
公公婆婆、父亲母亲全都坐在堂上,慈祥地看着一对新人,何灵能听到他们欣慰的笑声,“放心放心,灵儿跟幼安在一起,哪里会有哭的时候啊。”
陈晓峰一身痞气地倚在门边,“朱幼安,你这个媳妇儿凶得很啊,以后有你受的。”
所有人一起骂他,“瞎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揭盖头、揭盖头。”陈晓峰不按规矩出牌。
一身红装的朱幼安挑起何灵的盖头,“灵儿,我想这一刻,想了好久好久,你终于是我的妻了。”
他是如此的光彩夺目啊,何灵眼中含着泪水,“嗯,我是你的妻了!”
陈晓峰嚎得最凶,“喝交杯喝交杯,我们要闹洞房!闹洞房!”
又被众人一通骂,“闹什么闹,没一点眼力见!”
“陈晓峰,你找打是不是?”
“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凶啊?”
“不然呢,人家今天大喜的日子,你闹什么洞房啊?”
洞房花烛,朱幼安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发与何灵的缠在一处,递了酒杯给她,“灵儿,我们是结发夫妻了。”
“幼安,你要记得你说过护我一生的啊。”
“记得,我会一直记得,护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门外又是一阵混乱,“陈晓峰,你好意思吗?你听人家的墙角?”
“哎哟,别别别,我的姐,你居然揪我的耳朵?”
“你听什么听啊?”
“我就听到一句,护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哎哟哎呦,别打别打,别打脸啊。”
何灵脸红了,“幼安,他笑你。”
朱幼安牵了何灵的手,“嘎吱”一声拉开门,大声喊道,“我会记得,护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