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交加, 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的温暖,刹那间,连寒冷都识趣的离开。
蓦地,胡善围觉得身体一紧, 双脚腾空, 沐春居然抱起了她!
没等胡善围开口骂他轻薄,沐春忙说道:“你穿着薄底的『毛』毡鞋, 雪都埋到脚脖子了,我送(抱)你回房,别冻坏了脚,又痒又疼的。”
隔着一件厚重的大红猩猩毡,并未肌肤相碰, 胡善围准了。
胡善围的头和他的胸口平齐, 鼻尖的呼吸都喷过来, 沐春觉得胸膛似乎有一只猫伸着爪子不停的挠他的胸膛,那只猫还缩着爪子,只用柔软的肉垫挠他,一点都不疼,就是觉得痒, 从胸膛一直痒到心底,然后扩散到全身, 每个『毛』孔都舒服尖叫起来。
沐春觉得, 觉得院子中央到房门的距离, 瞬间变得比从左眼到右眼的距离还短。
故, 沐春犹如现长了一个乌龟壳,在雪中走的贼慢。
胡善围双脚悬空,身形僵直,她的脸似乎被大红猩猩毡染了颜『色』,觉得院子中央到房门的距离,比西安到南京还远。
胡善围催促,“你快一点。”
沐春振振有词的说道:“路滑,会摔倒的。”
沐春已经尽力了,无奈路途只有七步,慢悠悠的爬到终点,胡善围回到烧着地龙的温暖房间,把大红猩猩毡还给沐春。
沐春披上,系上脖间的带子,或许刚才双手暴『露』在风雪中,冻僵不听使唤了,双手一使劲,居然把第二个结打成了死结。
绳索紧紧锁住喉结,沐春觉得呼吸困难,胡『乱』一扯,越扯越紧了。
胡善围震惊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沐春倒好,还没出征,自己勒死自己!
“善围姐姐……救……救救我。”沐春一手捂着脖子,朝着胡善围伸手,气若游丝。
胡善围踮起脚尖,灵巧的手指如蝴蝶上下翻飞,解开了死结,顺便给他打了个完美的蝴蝶结。
柔软细腻的指腹擦过脖间突出的喉结,喉结兴奋得咕噜噜上下左右滚动,沐春心满意足的告辞,“多谢善围姐姐相助,我走了,你早些睡。”
临睡前,胡善围坐在梳妆台卸妆,发现发髻上多了一样首饰,拔/出来一看,是一根用黄金修复、做成水仙花模样的玉簪子。
原来刚才沐春不知何时偷偷『插』戴在她的头上,她当时心『乱』,居然一点没有发觉!
强行送礼,送完就跑,沐春还是老样子。
胡善围收下了这份礼,难得他如此用心,给破碎的玉簪子收尸,重新赋予了第二条生命。
金镶玉玉台金盏水仙簪搁在梳妆台上,没有花香,更胜花香,入了胡善围的梦。
次日一早,沐春神清气爽出发,还带走了昔日老部下时百户等七个幸存的土匪百户,想要服众,还得正儿八经在沙场立下军功。
时百户等人自然感激涕零:“谢沐大人栽培!”
沐春说道:“你们自己选,继续保护胡典正,或者跟我去戍边。”
包子事件,虽然虚惊一场,时百户也吓得不轻,说道:“沐大人,标下宁可死在战场,也不敢再碰宫廷阴私之事,宫廷真可怕,标下再也不敢吃肉包子了。”
其余人也有同感,表示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出发那天,纪纲都冒着风雪来送别。
沐春叮嘱纪纲:“你要保护好胡典正,可不能再生什么幺蛾子了。”
纪纲这几天日夜施展他的拿手绝活——严刑『逼』供,此时一身火气,说话有点冲:
“她一首破诗把你撩出来,你冒险单刀赴会,搞一出扮猪吃虎灭了陆总兵,救了她,可是她呢?你此去凶多吉少,巴巴的叮嘱我保护她,可是她连送都懒得送你,真是天生凉薄。”
“不准说我的善围姐姐!”沐春提着纪纲的衣领,“她只为自救?你们不也一同救了吗?没有她灵机一动背诗,我怎么知道山里的玄机?她不来送我,是因为——”
话说一半,沐春想起这是胡善围的隐痛,只有他一人知道,是独属于他和善围姐姐两人的秘密,说给别人听做什么?
沐春将纪纲往后一推,“保护好她,若少了一根头发丝,必找你算账。”
沐春扬长而去,纪纲不服气,“我好心来送你,你还把我骂一顿,天理何在。”
胡善围听着外头马蹄声响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终究没有跨出半步。
自送别,心难舍,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沐春离开的第三天,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居然亲自带着洪武帝的圣旨来到西安。
王府的人砍头的砍头,凌迟的凌迟,不过,罪魁祸首秦王和邓侧妃都免去一死,秦王被暂时夺了亲王的封号,贬为庶人,当即发配边关戍边,将功折罪。
邓侧妃也夺了侧妃的封号,贬为庶人,软禁当初折辱秦王妃的院子里。
刚刚出生的大哥儿要抱到中都凤阳,交给养娘抚养。
胡善围对这个结果不服,以为自己听错了,问『毛』骧:“他们两人犯下滔天罪行,还涉及夺储刺杀太子,证据确凿,还有秦王妃大义灭亲为人证,阉童马三保血泪控诉两人掠夺残害三百多个童男童女,居然免于一死?天理何在?”
『毛』骧组建执掌锦衣卫,办了各种御案,可谓是杀人如麻,别人背地里都叫他魔鬼,可是『毛』骧经手秦王的案子后,觉得自己可以称为菩萨了,他是洪武帝的刀,听候帝命,但他不会滥杀无辜,像秦王和邓庶人这种以杀人和伤害他人来取乐的,连他都觉得可怕。
『毛』骧叹道:“秦王是皇上的二儿子,再混账,也是亲生的。皇上不会杀自己儿子,何况因秦王之罪行,马皇后作为嫡母,有管教不当之责,大冬天在乾清宫外脱簪待罪,皇上不忍心累及皇后,只能先忍,将秦王发配边关。”
“邓庶人是卫国公邓愈嫡长女,且生下大哥儿,直接赐死,唯恐寒了开国功臣们的心,累及娘家名声,所以……”
『毛』骧顿了顿,说道:“皇上命我秘密处决邓庶人,对外宣称邓庶人畏罪自尽。”
就这样,秦王被押走之后,『毛』骧带着亲信纪纲走进软禁邓庶人的院子。
约一盏茶时间,邓庶人就挂在房梁上,身体渐渐凉透,地上是踢倒的凳子,书桌上还有一封遗书,遗书里,邓庶人声泪俱下悔罪,说辜负了娘家卫国公府,辜负了马皇后的教诲,怂恿秦王做下种种罪行,都是她的错,希望大哥儿将来好好做人云云。
反正到了最后,把错误罪行都推给女人就对了。商纣王是因为苏妲己亡国,唐明皇是因宠爱杨贵妃而导致安史之『乱』,大唐由盛转衰。
在男权社会里,男人都是好的,都是坏女人给拐带坏了,男人犯错,不杀男人,先把坏女人推出来杀了,用来平息众怒,是个屡试不爽的好方法,偶尔还能留下“君王掩面救不得”的佳句。
如此一来,娘家卫国公府,嫡母马皇后也可以免于管教不当的罪,三全其美。
锦衣卫伪造了邓侧妃畏罪自尽的场面,惊人罪案由此了结。
胡善围心中的愤怒依然不减,觉得罪魁祸首秦王死一万次也不够偿还他犯的罪行。
可是理智告诉她,这已经是洪武帝能够做出的最严厉的判罚了。
胡善围由此明白一个道理: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哄弄世人的谎言!
她身在宫廷,如果遇到秦王这种有特权的铁板,一定要先避让,迂回,保命要紧,找其他机会报复,如果硬踢上去,她粉身碎骨,对方只伤的皮『毛』,她白白送死。
邓庶人因罪不能入王室陵墓安葬,卫国公邓家人派人来给邓庶人收尸,胡善围和『毛』骧纪纲等人一同
回京,一路无话。
洪武十三年,十一月十日,胡善围一行人终于回京。
离开京城时还是秋天,满城枫叶红似火,果实挂满枝头,犹如成熟充满风韵的俏佳人。
今日回京,大雪纷飞,仿若佳人一夜变白头,成了银发老妪。
这一天,秦王妃自请出家,遁入空门。她为了方便逃亡,早就剪下三千烦恼丝,一直不能碰荤腥之物,和出家人差不多了。
皇室不能和离,何况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婚姻,遁入空门是离开宫廷和国家纷争唯一的法子,马皇后同意了,将钟山一个皇室行宫改成皇室庵堂,封她为清静仙师,为国祈福。
胡善围将秦王/府为秦王妃收拾的旧物等带到京城,送到庵堂旧主人那里。
已经是小内侍打扮的阉童马三保进去通传,不一会,出来说道:“清静仙师说她已经不是红尘中人,斩断尘缘,这些方外之物都不要了,就交由奴婢捐给育婴堂和养老所。”
被俗世深深伤害折磨到发疯的秦王妃并没有怨恨俗世,依然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
胡善围甚是叹服,将几车东西放下,回宫。
刚刚到了宫门,范宫正迎面走来,牵着她的手:“你辛苦了。”
胡善围不知如何回应,辛苦吗?不觉得。愤怒和无奈一路斗争,最后握手言和,化作妥协。
到最后,胡善围说道:“刘司言永远回不来了,很抱歉,我无法带她回来。”
刘司言被拔了舌头,化为灰烬,挫骨扬灰一事,范宫正已从锦衣卫那里知道了,她说道:“这不是
你的错。”
“这当然不是她的错!是刘司言太倒霉,为她拦住杀生之祸!”一个声音响起来,远处正是曹尚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气势汹汹走来,两个宫女为她撑伞挡雪,依然有雪珠儿乘着风落在她的乌纱帽之上。
隔着老远咋一看,好像白了头发。
难怪范宫正在宫门口迎接胡善围,原来是为了对付曹尚宫的怒火。
该来的都会来。胡善围早就料到曹尚宫会来兴师问罪,她从范宫正身后走出来,正面迎接曹尚宫。
曹尚宫走近了,双目赤红,眼皮微肿,像是刚刚哭过,她指着胡善围骂道:“你自从进宫,这宫里何尝安宁一日?我早就说过,你是个灾星,她们偏不听,你祸害自己也就罢了,偏偏你没事,出事的全是别人!”
“桃花粉事件,你活蹦『乱』跳的,女状元沈琼莲差点丢了小命。宫里修书,你和江全两个出宫寻书,你没事,江全丢了半条命。宫里赐书,你顺风顺水,在宫里,有帝后撑腰;在宫外,燕王妃亲手教训娘家弟弟,树立外戚典范,你何尝遇到半点阻碍?个个都羡慕你的运道!”
“可是刘司言替你出趟远差,就落得个死无全尸,挫骨扬灰的下场!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自己是个灾星!”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