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晚。漫长而难熬。
也许是新环境下的身心不适,也许是任务面前的忧心忡忡,不清楚弟兄几个的感受,但黄『毛』自身,确实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这里的环境让他很不舒服。
无论是破败萧条的生活条件,还是这幢祖宅本身的简陋荒芜。
偌大的一间房子显得很空,尽管一夜之间增添了六个人口,却仍旧是透着一股让人说不上来的死气沉沉。
“早安,诸位。”
这是作为东道主的赵公子,在途经一晚后,亲自为众人送上梳洗后的早餐。
包子大饼油条,谈不上美味,却能实实在在的充饥。
“吃完早饭,烦请带我们去见见双亲吧。”
黄『毛』取过盘中一枚素馅儿包子,用含糊不清的口吻跟人家打了个招呼。
“这个自然,有劳各位师傅。”
赵云升点了点头,表现得很是客气。
“我昨晚听到了哭声。”
一夜修整后的大河轻轻皱眉,没别的意思,大口吞咽的同时,只像是随口一说般谈到了这个问题。
闻言的几人也是纷纷点头,就是这一阵附和,让黄『毛』意识到了昨晚睡眠质量差的不止他一人。
“那是家母。”
赵云升一阵苦笑,也不作避讳地回答了众人的问题。
“自从我妈神志不清以后,常常会在夜里呜咽哀哭。只是哭个啥,我们问她,她也不说。而且每次哭时总躲在被窝里偷着哭,外人一靠近,哭声立刻停止。半夜里虽然声音不大,但如果吓到了几位师傅,我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
“吓到不至于,做我们这行的,胆子也没那么小。”
几人中的老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是看了赵云升一眼,不做他话。
“二老出事以前,有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者是见过特别的人么?”眼睛微微一转,他说者无心地随口一问。
“这个我是真的不清楚。”
赵云升皱了皱眉,看样子,并无说谎的嫌疑。
“我常年在外,家里几乎是只有父母两人。他们也没什么正式工作,平日里除了照看家里的几亩地、乡村邻里走家串门,几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可言。也许是夫妻俩真的遭遇了什么事,也许是出事前去了什么地方。但事后知情的我真的是一点不知情,如果了解些什么,我肯定不会对几位师傅隐瞒才是。”
“明白了。”老周点了点头,随即释然一笑。
“无妨。”他摇了摇头,“线索这东西肯定是慢慢找的,先去看二老,再去看祖坟。接了生意我们肯定是尽力而为,这点赵公子你无需担心。”
“多谢。”
赵云升点了点头,虽然听人家这么说,但情况的不容乐观,自己也是一清二楚。
祖宅的主卧一直都是在一楼。
两夫妻出事以后,为了图个清静、免人打扰,这才将其活动范围限制在了顶层三楼以内。
“我母亲的精神状况不稳定,所以一次探望的人数不能过多。”
在楼梯口,赵公子隐晦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可以理解,等会我们只上去最多两人。”
黄『毛』点了点头,从人群里挑了资历最老最显沉着的老周。
两人一前一后,在赵云升的领路下走上了顶层那座黑暗的小房间。
房间的面积不大,但室内环境却很黑,从大门到窗户一缕封死,以致于即便是在艳阳高照的大白天,整个室内一样是双目难以视物。
“妈,我带医生来看你了。”
赵云升对着角落喊道,随着他带着颤抖声音传达,角落里一只蜷缩如猫的“动物”触电一般惊起了阵阵响动。
黄『毛』下意识地想开灯,却被随行的老周一把阻止。他摇了摇头,递了个不要多此一举的眼神。一直到看着赵云升超那只“动物”走近,徘徊在门口的两人都没有丝毫动作。
“妈?昨晚睡得还好么?”
赵云升抚『摸』着他母亲的面庞,接着房门一线外的微弱光线,一点一点帮他母亲捋顺着鬓旁的头发。
赵母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儿子,虽然隔着层层的黑暗,门口的两人却依旧感觉到了这个女人内心的平静。
她很乖。
以致于即便很多习『性』已经不再接近于人,面对这个最亲的骨肉,却依然安静地像一只蛰伏黑暗的家猫。
避光,说明内心缺乏安全感。
而蜷缩角落,则是在未知环境中寻求最大程度的安心。
这里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丈夫,儿子。
很难想象一个人即便已经丢失了对周遭环境的基本认知,却依旧没能泯灭内心深处的一丝母『性』——面前这个男人是她这半生的骨血,所以无论多么害怕,只要他还在身旁,自己就一定会表现得乖巧心安。
“赵公子,”门外的黄『毛』一声低咳,他并不忍心打断这一幕母子温情,只是理智告诉他,从这个地方,已经难以再获得更多讯息。“能带我们,去看看你的父亲么?”
他小声地问,望着这天伦梦断的一家人,下意识有些鼻头发酸。
赵云升点了点头,同他母亲温柔地交代了几句。随后站起人,明显是步伐沉重地退出了房门外。
“让两位见笑了。”
他笑笑,『揉』了『揉』发红的眼角。
“我母亲她不能见光,而且怕生的情况像是越来越严重。最开始只是语无伦次,但到了这两天,像是突然加重一般,拼命把自己锁在房间中,而且拉上所有窗帘,绝不与外人接触。”
黄『毛』点了点头,问“那你父亲呢?”
“在这儿。”
赵云升越过他们,转手打开了对门的房间。
这座房间布置地很亮堂。
因为向阳的关系,晨光透过窗户,角度完美的洒在了墙角,绷带满身的人身上。
“医生建议,说多晒太阳有助于伤口愈合,新陈代谢。所以选了个向阳的房间,让我父亲安心静养。”
赵云升解释到,脸上一阵深深的苦涩。
“很讽刺吧?”
他转过头问,“明明是同舟共济的夫『妇』两人,结果一个见不得光,一个受不了暗。这种同一片屋檐下却见个面都困难的现状,我这个做儿子的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黄『毛』拍了拍他的肩膀,除了这个安慰的动作,再说不出半句其他话。
“伯父好,我们是云升的朋友。”
老周上前,朝卧病在床的赵木德打了个招呼。
对方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吱声。
那是一双空洞到别无他物的眼神。
在这种纱布缠满,仅余一双眼睛在外的无声情绪中,老周只感觉到了八个字。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伯父,您能回想起,你出事以前遇到过什么事儿么?”黄『毛』上前,试探着问。
赵父摇了摇头,听到了对方的来意,当即把脸转向了别处。
这个意思很简单:我什么都不知道,以及,你们走吧。
“没用的。”
赵云升微微摇头。
“能问的我们都已经问了。他们夫妻俩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肯往外说。”
“行我知道了!”黄『毛』抬头长吸了一口气,“那么带上人,咱们去阁上祖坟处看一看。”
赵云生点头,前方引路。
情况很麻烦。
不仅仅是黄『毛』,老周的脸上也是阴云密布。
“两夫妻的情况怎么样?”
不明所以的众人紧紧跟上,在下楼两人的耳边喋喋不休。
“很糟,非常糟。”
黄『毛』紧闭着双眼,心烦意『乱』之时深感此事之棘手。
“首先是两人的口中根本套不出半点话来,这场见面,基本等同于没有收获。”老周沉着脸,在黄『毛』不愿多说的情况下,自觉承担了实况解说的责任。
“怎么说?是人家不相信你们,所以不愿多说?”刘二瞥了他一眼。
“不,是人家根本开不了口。”接腔的黄『毛』一阵冷笑。
“丈夫赵木德基本上是无异于植物人。除了满身限制行动的绷带,空洞无神的双眼中也全是生无可恋的感觉。见了面以后人家一个字也没有跟我们多说,看得出来即便是精神无异的正常人,这种情况下也快被折磨到发疯了。”老周冷着脸说道。
“那他老婆呢?”四眼问。
虽然休息一晚后他的脸『色』仍不免苍白,此时此刻对事件的关心程度却是丝毫不逊『色』于众人。
“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老周『揉』了『揉』眉心,“避光,避生人。完完全全的深度自闭症患者。现在把自己整个人封锁在小房间内,除了她儿子,怕是其他人稍微靠近一点都不成。”
“的确,非常糟。”闻言的小胡也是一阵皱眉。“他们两人的中邪情况呢?你们看出什么端倪了没?”
“妻子的状况比较稳定,看上去所受刺激仅在于精神方面。因为肉体上没有实质损伤,所以就很难判断中邪的具体类型。”黄『毛』回答。
“两种可能吧。”老周补充,“比较理想的状况:因过度惊吓造成的精神失常,没有及时救治,以至于情况不断恶化。这种情况比较轻松,因为对应的结果是没有邪祟。换句话来说在我们的专攻领域这位是正常人,负责起来少一个对象相应来说工作也会轻松一些。”
“那不理想状况呢?”刘二怪笑一声。
“鬼附身。”老周看了他一眼,回答了这个明显是明知故问的问题。
“凡精神失常者,你我都清楚无外乎鬼附身以及精神病两种可能。但鬼附身的概率坦白说我个人认为不高。我跟老黄不算业内高手,但阴阳眼这些基本能力却是不缺。那个女人或许精神上缺乏安全感,但顶上三灯却是无误。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相信那是撞邪以后导致的精神疾病,无论哪个角度,这个答案都更为合乎情理。”
“的确,我也没在她的身上看到半点鬼附身的痕迹。”黄『毛』举个手,颇为无力地附和。
“至于丈夫,”老周顿了一下,“实话实说,我看不出来。日添新伤,在没有邪祟作『乱』的情况下,蛊术、降头都有可能。而这两者一个盛行于苗疆一个盛行于东南亚,能在这小地方出现的概率都不高。除此以外排除这两点因素,别的我不知道的行径也许也能做到。但真要是这种情况,”他耸了耸肩,“我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