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须发半白的中年人朝张野做了个揖。
那六枚金杵的运行轨迹在旁人的眼中可能算是悄无声息,但张野明白,自己这点小动作恐怕是没逃过这个狠角『色』的法眼。
“在下张野,徽城本地人士。”
他礼貌地鞠了一躬,此时的作态,自然是不能再像此前一样放肆。
他说,“刚才的情况实属误会,我知道此地会有应龙过境,本打算前来贡献一臂之力,谁曾想贵宗的这位朋友态度坚决,除了对在下出言不逊以外,更是试图用贵宗的纯阳指教育在下。我无奈,为了自保,出此下策。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你是怎么知道的此地会有应龙过境的?”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看上去并未完全相信张野的片面之词,却是出于警惕,问了他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不染道长。”张野抬起头,“我曾与一名自称‘不染’的道长有过一面之交,听他所说,近日来徽城水段会有应龙过境。”
“不染?”中年男人的脸上明显闪过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异样神『色』。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既然是师叔的朋友,请先上船,我随后叫人通报。”
“谢谢。”
张野微笑。
果然啊,“奔雷手”。
他心里一阵呵呵,心说那老道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是昆仑之人。
有了他这层关系在,剩下来的事情应该要好办得多。
接下来,那名被称为“宗衍”的草帽男子被几个同辈的师兄弟抬回了内室,剩下上船后的张野,在中年人的陪同下观看着暴雨前江阔云低的风景。
不染老道的现身的显得颇有仙气。
那须发半白的中年男人先是对着江心的另一艘铁船烧了一张符纸,随后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一身灰衣的老头踏水而来。他缥缈的仙姿在涟漪狂涌的江面上如同浮萍水鸟般轻盈,一路飘来除了鞋底,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沾湿。
这一手逍遥身法自然是惹得门下弟子一阵惊呼,所谓“秋水浮萍任飘渺”,说的就是这类得道之人的仙风道骨。
“又见面了,前辈~ ”
张野隔老远打了个招呼,心说这老头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装『逼』。
老道看见他也不含糊,点了点头以后落地就是疑问句开场白。
“我也没叫你啊你怎么自己就跑过来了?”
他双手叉腰,看样子是对张野的自作主张颇为不满。两个人分别时约定好的有需要才打电话,现在他这头没动静,反倒是张野借着这个“一面之缘”的关系找上了门来。
张野把老道拉到了一边,小声说:“废话!我不是听你说的来这边能捞到好处?谁知道这地方阵仗这么大?我要不是情急之下把你搬出来这帮昆仑弟子能把我打得半身不遂你知道不?”
“行吧行吧都怪我!”老道翻了个白眼,“来都来了,躲在一边看着就成。你也别指望真从里头捞好处了,我火车上说的那些话全都是逗你玩儿的。本想着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小辈能吹吹牛『逼』派遣派遣寂寞,谁能想到你小子那么不怕死,明知道这地方是应龙还要往门槛里挤?我当时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地方有多危险?我跟你说今天人手不充裕,你要是战斗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可没有专门的人手负责保障你的安危!”
“这个你放心,给你添麻烦应该不至于。”张野笑了笑,目光转向了江面并排坐落的四艘大铁船。
“这个,就是你们今天的全部阵仗?”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语气问了一句。
“怎么了?还嫌不够豪华?”老道瞥了他一眼,“每艘船上两名道师二十名弟子,加上我这个老不死的,收服一条两百年修为的应龙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道师’是什么修为?”张野问。
“最低的会法,最高的玄元。”老道吹了吹胡子。(人道六境:灵司、御邪、会法、玄元、地魁、天机,这里的昆仑道师应该是第三到第四级别。)
“啧啧,不错了已经。”张野砸了咂舌,八十名一二阶的普通弟子,八名三四阶的昆仑道师,加上老道士这种起步地魁境的大高手,这样的阵容放在一般场合『荡』平一座魔窟都不算什么问题。
“但是还不够。”
他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引来了围观弟子的一阵不满。
“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那名须发半白的中年人没忍住一声冷哼,按理说这是师叔的朋友他没有资格『插』嘴,但是此人伤他门下弟子在先,现在大言不惭在后,但凡是有点骄傲的人都不会容忍一个无名小卒在自己的地盘上信口开河,他心说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跟不染师叔有个一面之交你还真以为你能在我昆仑面前蹬鼻子上脸不成?
“有。”张野点了点头,本来就是打算『插』手,这时候也没什么理由谦虚,“如果你们的四艘铁船是按这个架势排放,我跟你们说今天这场仗你们的赢面一点都不大。”
“哈!”
中年道师笑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听一个小学生再给大学老师上课,嘴里振振有词的说“你看你这个解法就显得很麻烦很业余”。
“在下昆仑元会,玄元境道师,愿闻阁下高见。”
道号“元会”的中年人再次做了个揖,一脸反讽的表情正儿八经朝张野请教了起来。
“两山对垒,在此地形成峡口,河道单一,应龙自远方俯冲过境,你们要如何应对?”
张野环顾两山,望着眼前的地形侃侃而谈。
元会道师正『色』,他听出了张野的口吻是要跟他玩一场纸上谈兵的军事演练。
“四艘铁船并驾齐驱,一字排开,封锁整个峡口河面。八名道师合力组成结界,先堵死出口,抹除孽畜的所有可乘之机。剩下战力予以及时打击,火力足够的话,灭杀只是时间问题。”
“关门打狗?想法不错。”张野点了点头,“偌大的水面,八十名昆仑弟子是分散攻势还是集中一点?”
元会道师楞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是真的没想过。
水面广大,八十个战力说少不少,但放在这么大一片水域,却又着实谈不上多。
分散开难免效果差,但集中成一点却又容易被应龙牵着鼻子跑,你要让一群修为最高御邪境的道门弟子在水里跟应龙比游击?痛快点不如找个三等残废跟博尔特比赛跑!
“额……不追击,尽可能保持集中态势。迎战时以不染师叔的攻势为主攻点,八十个人跟随不染师叔的攻击方向,力求稳中求激进。”
元会道师擦了擦冷汗,很圆滑地把这个难题丢给了自己头顶的师叔。
战时指挥肯定与战前的策略演习不同,战场上瞬息万变,他把攻击的领导权交给台面上实力最强的人,这点于情于理的都无可厚非。
老道士眯起双眼点了点头,看着这俩人的辩论仿佛是下定决心要坐山观虎斗。
“好想法啊。”张野鼓起了掌,“先封死退路,然后由武力最强的不染道长领导局面,在一方限定水域中斗杀应龙。战略上有了初步雏形,但是还欠缺,还少两个致命漏洞没有解决。”
“什么漏洞。”道师问。
“第一,退路问题。”张野笑了笑,“你封锁了出路,但是你没有封锁来路。就算那应龙无法突破你们的防御线,如果他转身后退撤回千里绵延的扬子江中,你要如何进行下一步?进一步划分水段然后逐片围捕么?对方不是傻子,人能想到的游击战略,我相信那条活了两百年的应龙不会想不到。他只需要跟你们拖,拖到你们布置结界的八名道师真元殆尽、拖到你们负责围剿的八十名弟子精疲力竭!你让这八十名弟子跟随不染道长的思路没有错,但你忽略了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一旦追击时间超过了普通弟子的体力极限,必然就会造成不染道长与大部队的脱节。换句话来说,首尾分离,战局失控。”
“说得有理。”
老道笑了笑,坐等着元会道师的反应。
“我们可以一开始便全力以赴,尽可能缩短围剿时间……”
元会道师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张野这个问题严重超出了他的战局估计,现在被人突然发难,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随口答出来的这是什么破答案。
“第二。”张野竖起了两根手指,很自然地忽略了前一个问题元会道师那个自己都听不过去的回答。
“战力分配问题。
“团队中占据主要力量的八名道师被你全部拿去充当了抵挡应龙攻势的人力柱,一个横断江面的庞大结界面,我先不论他们能撑多久,如果应龙集中力量突破一点,先将其中一名道师击成重伤,怎么办?”
“这个……我们还有八十名弟子啊,我们还有不染师叔。如果那孽畜妄图突破战线,势必会在进攻结界的同时受到巨大的火力冲击。这样的结果是就算有一名道师重伤,那孽畜自己也要自损八百。这样的以伤换伤无疑是我们占便宜。”
元会道师抬头说道,这一次他总算是有了点与对方正面争辩的底气。
“问题又回到了之前的追击策略上。”张野微笑,“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首先你们的速度在水下和应龙没得比,你承不承认?”
“承认。”元会道师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就把作战目标设定为追击一个不可能追上的敌人,且不说这种想法多愚蠢,就算你们花费巨大精力追上了,从你们开始追击到追上目标之间势必会产生一个时间差,是不是?”
“是。”望着张野咄咄『逼』人的语态,元会道师的额头上不自觉又开始冒起了冷汗来。
“也就是人家拥有了和你们兜圈子的前提,完全可以用遛狗的方式攻击你们的结界,同时又不受到等额伤害,是不是?”
元会道师:“……”
“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问题。”张野打了个哈哈,“如果我是那条应龙,我根本不会傻到拿身体去撞你们精心布置好的结界。铁船,我只要照着你们脚下的四艘铁船挨个儿来上一爪子,什么道师什么弟子统统都得给我沉到水底变鱼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