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沥沥。
在『迷』蒙的山雨中,三人并未撑伞,掀开门帘走到了驿站外的后院。山势险峻,围墙外十步便是悬崖。
来访众人只知道这小店地处偏僻,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脚下所站的这座客栈,其实是修建在峭壁悬崖之上,标标准准的风雨危楼。
站在二楼的房间里推开窗,千里山『色』可以尽收眼底。虽然条件简陋,但是无可否认,这种悬崖上筑高楼的特殊地带,的确是给入住的游客带来了不一样的震撼景观。
“这旅店选址不错。”
林九点了点头,感受着细雨中携带的山风,只觉得围墙外,视野一片开阔。
简单构筑的小院中,一方是饲养锦鲤、乌龟的小水池,一方是种植四季花卉的小花圃,视野正前方是一株不知年岁几何的芭蕉。绿『色』的巨大扇叶垂下来,一半遮住了二楼的窗景,一半盖住了游人的眼帘。
“准确来说应该是百年前的道观选址不错,没听说吗,这地方还是道观改建。”张野笑了笑,“的确,选在这个地方,确实是有些道门中人闲云野鹤的感觉。”
“那小伙子身手不错。”
老酒鬼接茬,用异样的眼神望着张野隐晦一笑。
“确实还可以,至少证明了,能在这深山老林里避世隐居的,绝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张野看了看对方,有些事情彼此之间都是心照不宣。
“这株芭蕉倒是有些年份了,让我想起了鬼宅那边的老槐树。”红衣咯咯一笑,望着庭院中的那棵老树,随意扯开了一句话题。民间传言说“芭蕉养鬼”,尤其是这种上了年份的芭蕉,令她的鬼妖之躯感到十分惬意。
“让你说中了。”张野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没猜错的话,这棵芭蕉,和我们鬼宅院子里的那颗槐树应该是一个作用。”
“什么作用?”红衣问。
“锁阴。”张野微笑。
“一个院子里种一棵树,自己想想看那是什么字。”他随口一问。
“‘口’里面加一个‘木’?”红衣皱了皱眉,“‘困’?”
“五行阴阳数当中,‘木’字对应的本身就是‘固锁’之意。放在现代科学里叫‘保护水土流失’,放在古代风水学中叫做‘锁地气、聚风水’。”张野眯起了眼睛,笑着跟红衣解释了当中原委。“开宗立派,建宅弄所,因为是为人久居之地,所以在测算风水时,都会有意识地建造一个相对防御机制,保证人宅的阳气、运势不被邪物侵扰。在室内的结构、布景都安置妥当以后,最后在庭院内种植一颗古木,其作用,大概相当于古墓外的最后一块断龙石。”
“哦?种什么树都可以?”红衣接着问。“槐树招邪、芭蕉养鬼。这些说法我可都听说过。你说在庭院里种一棵树锁地气、聚风水这我还能理解。但什么树都种,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张野摇了摇头,“槐树招邪,芭蕉养鬼。放在寻常人家种这类阴树,自然是有损运势,侵蚀阳气。树木年龄越大,对阳居的损害越是严重。但是道门中人眼里头恰恰相反没有这些顾忌。凡事讲求阴阳平衡。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修道者最注重这点,本身就是阳气过剩之地,院中种一颗阴木,因为刚好能够与道人血气冲抵,反而可以阴阳并流、互生裨益。”
“让我想到了小时候听到的说法,”红衣不由得抿嘴一笑,“那时候只有官宦人家门前立石狮子,我们寻常人家不管多有钱多有势也不敢胡『乱』在门口立这种物件,只因为自身驾驭不住,所以请狮子看宅护院,往往伤人纺主。”
“那依你所说,是不是那些家宅内阴气过盛的邪教地盘,后院都该种些梧桐啊、桃树之类的阳木?”想到了什么,红衣又问道。
“当然。”张野笑着点了点头,“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凡天下剧毒,七步内必有与之相生相克之物’,断肠草七步内往往生长解『药』,火山岩方圆中必有寒潭。阴阳并流、滋生互长之理,放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
“这么说这客栈有诡异咯?”红衣砸了咂舌,“院子里种着这么大一棵阴木,而多年来相安无事没有天灾人祸,只能说,院子的主人能够压得住这东西。”她娇笑道,“咱们不是来找蜀山的吗?会不会线索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小丫头反应挺快。”张野微笑,“古树可能是改建以前的道观留下来的,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是这一男一女两位当家的,必然来头不简单。那跑堂小哥的身手我们都亲眼见识过,至于那外表少不更事的小掌柜,一双眼神恐怕每个人都讨教了几分。他们一口一个看守祖宅,究竟看守的是什么东西,老实说我很感兴趣。在所有答案当中,我最倾向的一个是——这地方的存在,与我们要找的蜀山有关。”
“为什么?”
两妖同时发问。
“因为你我脚下,严格意义上已经属于蜀山地界。那两人并非妖物,能在蜀山派的眼皮底下营生那么多年,就算不是蜀山旁系,恐怕也能对我们有所帮助。”
张野眯起了眼睛,抚『摸』着芭蕉树的枝干淡淡说道。
“你想怎么做?”
林九抿了一口壶中烈酒。
“先保持观望。”张野瞥了瞥嘴角,“我们在试探对方,对方显然也不是傻子。来历不明之人贸然向他们打听有关蜀山的事情,解释起来恐怕没那么简单。我想等等看,等他们主动跟我们摊牌。”
“为什么不直接亮出你的蜀山令牌?这样如果对方知道有关信息的话,会主动联系我们的吧。”红衣想了想说道。
“小妹妹,江湖永远比人心险恶。”张野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没必要把所有人都想象成坏人,但也没必要把所有人都想象成好人,令牌是足以暴『露』我们身份的物件,不到万无一失的时候,绝不能出手。”
说完,他看着林九两人相视一笑,随后搭着肩膀走回了饭堂。
与此同时的二楼客房内,一双暗中窥视的眼睛中闪过了微微一抹亮『色』。无人注意,包括林九在内。
……
开饭。
面积不大的饭堂中,几张桌子上不一会儿便摆满了各式热气腾腾的菜品。
饭食以火锅为主,也有清淡的汤锅,以及张野点的两个小炒。楼上的一排旅客一个个循香而至,没等跑堂小哥挨个打招呼,到了饭点便自然而然爬上了餐桌。
“山野小店,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小掌柜的微微一笑,冲着众人颔首致意。
“还是麻烦老板娘费神了,这么多东西,全是你一个人弄完的吗?”
旅客中一家三口里的父亲对这小老板娘的手艺赞不绝口,这些菜品味道上不过川菜中上等的水准,但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无帮手的情况下弄出这么大一桌子菜,确实是有些令人叹服。
“不困难的,火锅和汤锅的底料都是现成的,真正意义上的工作量,其实也就是炒几个小菜而已。有点掌勺经验的人都能忙的过来,希望味道上还能过得去就行了。”
小老板娘微微一笑,脸上的恬淡笑容,丝毫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心智。
“能冒昧问一句你姑娘你今年多大嘛?”
胖女人的软弱老公笑问道。
“十七。”
小掌柜回答。
“怎么的,就你这样的还想老牛吃嫩草?”
他身旁的胖女人一阵冷笑,一只胖手掐在他没二两肉的瘦弱手臂上,只一眨眼的功夫那男人的脸『色』就变成了一道家常名菜——酱茄子。
餐桌上的气氛其乐融融,除了未到场的第十四人,其余各桌上都还算满意。
大概是山里的空气比较好,连带着人的心情也会比较舒畅。没住到豪华酒店的遗憾很快就在这群旅客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是这深山老林里一男一女两位当家人,让一行众人感到了由衷的惊讶。
女的稳重成熟,男的幽默风趣。小点的装饰别具一格,明明是窗外飘着细雨的阴冷冬季,室内却是出奇的暖和。
酒足饭饱,几张排在一起的餐桌上已经陆陆续续趴倒了一片。一连十三个人,除了张野一行在内,其他各个瘫软在桌面上,沉沉的鼾声睡得如同一群泥潭里耍累了的公猪。
“小甲。”
小掌柜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手,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扶客人们回房休息。”
“是。”
名唤小甲的跑堂小哥一声“得令”,一肩一个扛上两人便开始楼上楼下一圈圈地跑。脚步之稳健、速度之敏捷,恍若身上没有半点负重——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只有两只手两个肩膀一次只能运两个人,每次上楼时再多带几个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饭菜里有毒吗?”
红衣眨着大眼睛,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整个一片狼藉的餐桌上,只有这一人两妖的组合是唯一还能保持清醒的存在。只是坐着归坐着,除了静静观望以外,他们对一男一女两个当家的行动置若罔闻。张野不动,一门心思等着那位小老板娘帮他解答困『惑』。
“没下毒,一点『迷』迭香而已,食入微量,可以让人睡一个好觉。”
小掌柜笑了笑,趁着跑堂小哥来回搬人的时间,搬起一条板凳,直直坐在了三人的对面。
“毕竟他们不睡,我们哪来的机会,好好谈一谈呢?”
这一刻的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了不一样的味道。一边是奇门诡术加上两大妖物,一边是身形瘦小却气场惊人的十七岁小姑娘。到这一步张野终于还是没忍住鼓起了掌,能跟林九红衣对峙而面不改『色』,如此小的年纪,这世上应该找不出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