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
老酒鬼眯着眼睛,这幅表情,几乎已经是开杀前的前奏了。
很显然,这小子有事情在瞒着他们,他会按兵不动,仅仅只是等待张野一句话。
一言不合,即刻开杀。
他凝望着张野,眼神中的那副秘而不宣,像是山寨里的二当家在询问决策待定的领头老大,“要不要做掉他”。
张野摇了摇头,笑笑说,“不怎么看。面对这种意味不明又暂时查不出真相的东西,最好的方法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哦?你倒还真能沉得住气啊?”原先就对这家伙的来历抱有异议的小掌柜这一刻像是得到了老酒鬼的撑腰一般,言谈中又现出了些许不安分来,“既然已经知道是阴谋了,还要无所作为,就真不怕吃亏,栽入别人的圈套中?”
“第一,咱们还没吃亏,第二,按兵不动不等于无所作为。”张野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查是肯定查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这小子有备而来,没猜错的话,就算醒了以后追问,你们也问不出结果。不妨自己留个心眼,仔细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现在夜深人静,如果还有什么建议,诸位可以提。如果没有,就按我说的养足精神,准备好明天随时跟别人肛正面。”
“我听你的。”
老酒鬼耸了耸肩,表示悉听尊便。剩下小掌柜有意反驳,但无奈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议来。
是夜,无话。
等到翌日清晨,『露』珠沾湿青草,雾『色』布满山丘,几人依次转醒,一切平静的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我昨晚睡着了??”
醒来的孔夷显得一脸茫然,『摸』着自己的脖子,表现出的是大多数失忆症患者所共有的惊诧——我是谁,我在哪,我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对啊,困极了,正跟你聊天,聊着聊着自己犯瞌睡睡过去了。”
老酒鬼『插』话道,语气中带着一股“生人勿近”般的冷峻。因为回话的人是他,出于正常人固有的欺善怕恶思维,孔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果说话的人是张野,他大可以继续不明所以的追问下去,但回话的人已经变成了语气不善的林九,很明显再继续下去就属于自讨没趣了。
“那我们现在出发吗?”
想了想,他还是很识趣地换了个话题。眼下寄人篱下,自然是什么事情以这帮人为主。
“对,时间紧迫,早一分把你父亲解救出来,我们这名同伴的毒就能多一分解除的希望。对了,”张野问道,“他现在情况如何,还能撑的住嘛?”
“我看过了,呼吸平稳,心率正常,毒素暂时还没有扩散的迹象,但的确也不能再拖下去了。”说到这里,孔夷的神情微微一变,“再拖下去,只怕到头来就算救好了,你这位朋友也会落得个血脉封阻、气血不通的后遗症。”
“什么叫血脉封阻、气血不通?”张野眉头一皱。
“应该就是半身不遂,甲级伤残吧。”老酒鬼在旁冷笑一声。
张野满头黑线地脑补了一下自己带着一个半身瘫痪的人回到蜀山派的场景。其结果是,拨云殿的台阶还没踏过一半,“嗖嗖嗖!”几十道剑光就能瞬时破空而来把自己戳成雨季的黄土高原。
好好的剑道奇才被自己弄成了半身不遂,虽然说这里头有一半都是那清河老贼的功劳,但想必真要追究起责任来,那一看就不是吃素的四大剑主也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
“抓紧时间……”
干咳了两声终止了关于这里头利害关系的猜想,他的思绪很快又回到了眼下的现实。
火堆旁的几人大多已经收拾完毕,借由河中的清水简单洗了把脸,一群人开始浩浩『荡』『荡』的朝山顶拉开了进程。
山雾并不算浓郁,却能很好的遮住日光。好在几人中小掌柜、跑堂小哥那都是走惯了山路的老手,因而有他们在,辨别方向反倒不是什么难事。
“你能确定你爹的具体位置吗?”
张野佯装作无心的样子和随行的孔夷攀谈道。
“很抱歉……不能……”
后者挠了挠头,表现得很像那么回事儿,“事实上我也不敢靠的太近,因为怕我父亲伤害到我,所以亲眼看到他上了这座山以后,我就一直没敢再追过去。”
“这几天你都守在山脚下?可你只有一个人,你怎么敢断定,他就没有循其他路线离开呢?”张野接着问。
“这个我也不敢说……说不定真的就离开了……”孔夷耸了耸肩,明明自己身上就是一身的问题,但回起话来,却偏偏是逻辑稳健,天衣无缝。
“我只是隐约有感觉,我爹会在这山上。”良久,他看着张野笃定回答道。
“为什么?”
张真人很自然要问。
“因为从他发狂开始,他的目的地貌似就十分明确——一路直线的往这里赶,过程中连绕弯都没有,很显然不是随机选择路线。”孔夷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强烈的直觉感。
“啧——有点意思。”张野玩味般的一笑,说话间同时朝林九、小掌柜依次交换了一个眼神。
伴随着嘴型的微微改变,这俩人,尤其是昨晚刚刚同张野交谈过的小掌柜,很自然地理解出了他的意思。
“诱导”。
张野在告诉这两人,眼前这个来路不明自称孔夷的家伙,正在通过透『露』给他们更多的讯息,来完成对他们行动模式的进一步诱导。
“那照你这么说,应该是这山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父亲前来咯?”张野意味深长的问道,已经把对方这句话里的潜在信息给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孔夷摇了摇头,听到张野这句话,居然做出了一副深思脸。
滴水不漏啊。
小掌柜看着这个人的面部表情,不由得投以了一阵钦佩的眼神。
如果是此前张野说这个人表现得太蠢属于疑点之一她还认为这件事有待商榷,到这一刻为止,她算是完完全全站在了张野这边,认同了他的说法。
过犹不及。凡事表现得太过,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与注意。
这种自己透『露』的信息自己又装作不曾思考过的样子,虚伪造作的就像背后八卦时一脸无辜说着“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啊”的绿茶婊一般。
装纯装得失去了底线——落在别人眼中反而只剩下了恶心。
“你父亲发狂以后是什么表现?”张野笑着问道,俨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对这个人的种种反应都像是见惯不怪一样坦然。
“嗯……没什么具体表现,就是背后有淡淡的黑气,然后目『露』凶光,最后就是力大无穷!”
“力大无穷?”
林九回过头来问道,“具体大到什么程度?有量化的概念吗?”
“大到能徒手举起并掐死两个成年人算不算……?”孔夷弱弱地回答道。
正说话时,前方引路的红衣、小甲突然停了下来,并一脸严肃地望向了身后众人。
“到此为止,前方……不宜探路了!”
“发生了什么?”
小掌柜面带彷徨地问。
跑堂小哥的这声喝止无疑吓了她一大跳,这些年来什么样的危险曾让这位艺高胆大的万人敌表现得如此严肃夸张?
毫无疑问,前方暗藏的危机,只怕是绝对不容小觑!
“妖气。”
先前正在同他们对话的林九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只见他环顾四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成了北俄罗斯的霜冷冰雕。
真正让气氛降温到零点的当然不是他突然冷下来的表情,而是随后的一句“听!”——接下来微微回响在众人耳畔的,是空气中一阵微不可闻、却又响若擂鼓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扑通……
孔夷的喉头微微哽咽,在这种巨大的精神威压面前,他作为一介凡人之躯,是第一个败下阵来,并面临精神崩溃的角『色』。
簌簌的冷汗从每个人的额头沁出,这种深藏在黑暗深处的诡异魔音,如同一座不知埋伏在何处的血脉之井,一下一下,都是在往外泵涌着淋漓的血浆与肉髓。
熟悉而又难忘的惊惶感。
上一次出现,是在山间客栈、风雪结界之中,那枚即将进化为魔神的魔茧胚胎。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叫‘死亡战栗’是嘛?”张野朝老酒鬼问道。
后者点了点头,“恐惧投『射』,战栗光环。应该是左右人情绪的精神系法术。附近没有明显的施术迹象,所以很有可能,这种感觉是某类物种的自带光环。”
“这附近有魔胎?”红衣问。
“不一定是魔胎,但能投『射』‘恐惧’的东西,最少不会比上次的魔胎更难收拾。”老酒鬼说道。
“估计是妖物。”张野淡淡一笑,补充道,“看样子是某个麻烦的东西,把这座山头弄成了它孵化用的巢『穴』。”
“是不是这样一来所有的东西都能串联起大概了?”小掌柜苦笑。真相脉络就这样自己浮出了水面:有妖物占据了孔夷父亲的身体,受到某样东西的诱导来到了这座山头。至于那样东西,可能是某类营养品,可能是某件强大的法器,反正结果是——那只妖物成功在某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完成了进化,而刚才的恐惧投『射』,无疑就是进化时产生的附属品。
“麻烦~”
张野砸了咂舌,想着眼下的情况,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向了蜷缩在地看上去精神状态极为不好的孔夷,问道,“接下来的地方你还去吗?”
这句话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要不要看着我们鹬蚌相争?
“我……我想我可能去不了了。”
孔夷跪在地上,整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恐慌,“我我我就留在这里。你们去吧。如果救出了我爹,拜拜拜托回来告诉我一声。”
“行。那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张野点了点头。
“李江帆呢?要不要把他也放在这里?”跑堂小哥指了指自己背上昏『迷』不醒的大师兄。
“呵呵,丢在这儿吧。”张野笑了笑,“我们去跟那怪物肛正面,留下李江帆在这儿,我相信孔夷兄应该能照顾的来。”
“没问题。交给我。”
跪在地上的孔夷点了点头,像是用了极大的努力,抬起头来给了张野一个肯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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