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水面不存在想象中的川流不息,垃圾,浮萍,来自黄土地上的各『色』填充物。淡淡的腥臭在温度高涨的白天时段飘出去很远很远,站在黄土高耸的邺河两岸,青灰『色』的河水漂浮着一层石油般的污物,曲径流长。
北部平原,黄河水系。
邺河的历史谈不上悠久,自有史可考以来,大约是两百年。
从b市城郊地段开车起,绕着京都走过大半圈。目标明确的张野林九两人并没在路途中花费太多功夫,却唯独是被这切实的河流水貌吓了一跳。
“你跟我说这是河?”
老酒鬼的脸上带着一贯的嘲讽,“要不是水面宽一点我还以为这是哪条地下排水沟呢。”
“我跟你想法一样。”张野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笑容,“好好一条河变成这样,真好奇这里头是谁的功劳。”
他言外之意当然是指那名道貌岸然的娄震廷医师。
“找个本地人问问。”
老酒鬼抄起酒壶灌了一口,把租来的车停放一边,下了高速就熟练地拦下了一位小市民打扮的过路人。
“老乡,”他『操』着一口地道的北方口音,“这个是邺河哦,咋子这老远飘着一股恶臭?”
对方打量了他一眼,问,“你谁呀?”
“过路人,来这地方观光旅游,随便问问。”张野从一旁凑了过来,递了半包香烟——他本人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有时候出门在外交际应酬,会有意识地备上一包在身边。
“旅游嘛,可以打南边儿去市里瞧瞧。”那京都老乡看见有人递烟过来,立马就换了一副熟络的嘴脸,“至于这邺河,本来就没啥子看头,更何况是现在这副样子,早些离远了才好。”
“怎么说,我记得我以前来这地儿玩儿过,这河水还没这么浑吧?”林九皱着眉,看似无心地问了一句。
“你怕是一年多以前来的吧?”那老乡看了他一眼,“一年前水的确是不浑,鬼知道一年前发生了啥,这水是又腥又臭!打从京都这片儿起,前后几十里的水路全都是一个德行!就咱们这儿的饮用水,还得从隔壁县城借调呐!”
“上头就没想过派人治理?”张野问。
“派了呀!有什么用?”京都老乡抽着烟,望着俩人一阵瞪眼,“先是关了那些个污水排放的厂子,再是往水里投些个‘净化水质’的水草,到头来一点儿用没有,该啥样还啥样!治理了上下大半年,一点起『色』不见!上头大概也是磨得没了心气儿,放下政策,任由我们当地人瞎折腾去了。”
他的脸上一阵戏谑的嘲笑,“一年前的邺河可比现在宽的多,水不敢说多清,最起码不像现在这样臭不可闻不是?”
“那有人调查过河水变臭的原因么?就算要治理,最起码也得对症下『药』是吧?”老酒鬼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老乡一阵附和地点着头,“这道理我们都懂,上头那些干实事儿的,你说他们能不懂?懂了没用啊!找着了问题,该治不好的不还得是那样?是个人都知道这中游河段有问题,情况一定是出在上游的河段上。有首诗咋说的来着?‘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小市民打扮的路人还文绉绉地拽了首古诗词。
“后来呢?上游那边有什么交代?”张野问。
“还能有啥交代!”老乡呵呵一笑,“关厂子!种水草!专家学者来了一大堆,又是抽样调查水质的,又是当地民生采访的!结果忙活来忙活去,愣是没整出个结果!专家学者都吃了瘪,负责干事儿的人自然也没了主意,水库树林子建了一片又一片,实在没办法,你说这能咋整?”
“是挺麻烦的,可惜了这条河。”张野点了点头,望着林九神情复杂。
“上游。”
老酒鬼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跟他无声地比了一个口型。
两人马上会意,一个跟老乡告别,一个去路边发车。
轰鸣的引擎声在高速上渐行渐远,剩下白得了半包香烟的京都老乡,望着这俩人一脸占了便宜的表情。
邺河的上游还要再开往下一个县城,不爱说废话的林九直接一脚油门到底,驾驶着租来的奥拓差点没把车子开飞起来。
一路顺着高速行驶,在路过下一个县城时,面无表情的老酒鬼没有半点靠边停车的意思,而是继续一路狂飙。
张野自然是不解。
林九回答说,“你要找的地方不在上游,寻灵脉,目的地应该是邺河水源。”
河流的源头,这是一个很概念化的东西。
确切的来说,地图上能给你一条河流的大致形状,但是关于这条浅蓝『色』细线的具体发源地,却没有任何一张区域地图能给你准确解答。
好在沿途行驶的两人还有一个不可能出错的固定路标——那条水质已经腐败的邺河。顺着河水逆流而上,最终到无路可走,一定就能找到所谓的源头。
记不清一共行驶了多少公里,一直看到越来越窄的路段最终通往一座交通不发达的小山村,一路不减油门的林九才算是熄火停车,拉着张野走向了此行的终点。
原本还有几十米宽窄的邺河终究是随着两人的千里跋涉缩减到几十步规模,而眺望了一眼村后的群山,仿佛自带观山望水技能的林九才点了点头,意思是差不多了。
老规矩,这种时候还是得拉个路人问问情况。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地方的村民,貌似一点都没有沿袭外界北方居民热情好客的习俗传统。
起先的搭话没有任何问题,但问题出在只要谈话内容涉及到村里这条水质污染的“母亲河”,每个人,无论老少男女,一律都会换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仿佛躲债主一般绕开两人。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同一个村落人口有限,因为邻里之间大多沾亲带故,一来二去之后,几乎全村上下都知道村外来了两个外乡人,别的不问像是专门冲着村里的污水河而来。
在这种村里村外一致排外的不善目光之中,张野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举步维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处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村里人对他们的态度,俨然就是防着邻贼的家主人。
“你在车里先休息会儿吧,这事交给我。”
老酒鬼呷了一口酒,在村外冲着张野淡淡地说。
“你打算怎么做?”张野苦笑着问。
“这你别管,在蛊『惑』人心这方面,有时候妖就是妖。”老酒鬼笑了笑,提着酒瓶宛若壮士别易水一般朝村里走了去。
张野知道,这家伙怕是抓人施法术、套真言去了。
半晌,从老酒鬼离开到返回,一共花费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
“有没有伤亡?”这居然是见面以后张野最关心的问题。
“找了个愣小子,用了点『迷』魂法,现在人打昏了扔在自家后院,醒来以后保证什么都不记得。”老酒鬼白了他一眼,意思是“我出手你还不放心?”
“那就好,问出什么来了?”张野点了点头。
“这条河出事在一年前。”老酒鬼顿了顿,“一年以前,有村民目睹了河水中白龙吐血,全村视以为不祥之兆。”
“白龙吐血?!那么夸张的么?”张野一抬眉角,心说这词儿怎么听怎么像是旧时的封建『迷』信。还白龙,他长那么大怎么没见过龙?
“没有夸张,多人亲眼所见,作不了假。”林九看着他,表情沉静如水,“在地里干活的村民亲眼目睹了河水中一条真鳞真爪的白龙翻滚,白『色』的肚皮朝上,像是承受极大的痛苦。这件事迅速引来大量村民围观,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条翻滚抽搐的白龙吐下了一大团黑血,最后沉入了水底。”
“这听着悬啊……”张野擦了擦冷汗。“后来呢?”
“村里的老人以为这是不祥之兆,白龙吐血,该是大祸临头。结果这时候最可笑的事情发生了,”老酒鬼的脸上闪过一抹怪笑,“恰逢其时,村里来了一位云游方士,没有见过白龙吐血,却将近日来村里发生的怪事说得一清二楚。”
“呵呵,听起来像是有人在自导自演。”会意的张野跟着他相视一笑。
这种手段在江湖骗子的手中并不罕见,有人先投毒后治病,那么就有人先制造异象然后伪装成料事如神的活神仙。
“那云游方士怎么说?”他问。
“河神看上的女子被人破了身子,这是河神触怒,要降灾于全村。”林九笑道,脸上尽是对幼稚之举的鄙夷。
“然后呢?村民按他的吩咐做了?”张野皱眉,他想到了娄医师跟他说的话,“邺水的污染使得地灵产生了异变,而愚昧的村民将年轻貌美的女子『逼』死入河水中,对一方的河神进行献祭。”
“这地方交通不便,全村上下电话都没全通,你指望村民的思想能有多先进?”老酒鬼的脸上满是嘲讽,“方士高人这么说,全村上下自然是全力搜捕那名河神看上的女子,并找出所谓的‘『奸』夫’,试图给河神大人道歉。那方士是在信口胡说,但全村上下,要找一名恰好被破了身子的年轻女『性』还不好找么?于是在旁人的检举告发之下,一对无辜牵连的青年男女被村民们揪了出来。男的高声抗议,结果在与众人的推搡中不慎被失手打死。尸体抛入河水中,据说是一连腥臭了三日。”
“女的呢?”张野的两条眉『毛』已经拧成了倒八字。
“女的眼看着爱郎含冤而死,自然是带着怨气投河自尽。就这样,一场全村上下共同参与的谋杀案至此完成,而可笑的是,那云游方士却自此不见了踪影,从此人间蒸发。”
老酒鬼仰起酒壶灌了一口,看向那村落的眼神中有嘲笑有怜悯有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