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是青黑色的,三米多宽,五米多高,上面刻着追云逐日的游龙浮凸,在烛灯的映衬下泛着青铜色泽。
赵高把灯高高举起,照亮镶在门侧的抱月形铜槽,槽中有一块玲珑剔透的球形翡翠,表面略有绿光旋过,如刚从碧潭中捞起一般。
赵高一手握住铜槽,扭转九十度,整个地宫随即一阵轻微摇晃,头上石壁抖落了些灰尘。
乔嫣开始慌张起来,不由得退了几步,撑着身后的石壁。
一阵“嗡嗡”声从地下传来,还夹杂着铁链的摩擦滑动声,宫门开始向两侧缓缓挪开。
宫内暗得出奇,有如临深渊之感,稍注视片刻,便心生恐慌。
等宫门完全打开,赵高便掌着灯径直走了进去,而乔嫣还杵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那略显佝偻的背影。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连走路都有些不稳,怎么可能是那个历史上善于观言察色、逢迎献媚的大太监呢?
怎么可能是那个蒙君惑主、阴险狡诈的中车府令呢?
怎么可能是那个只手遮天、指鹿为马的郎中令呢?
又怎么可能是那个让秦国转盛为衰、把暴政推向顶峰的的相国呢?
良久,她都没能回过神来,直到贪狼轻轻地推了推她的后背:“进去吧……”
“那你呢?”乔嫣抿了抿唇,蹙着眉头怯怯道:“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我守在门外就行了。”贪狼铁铸般站在原地,语气显得十分轻松:“放心好了,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进去吧!”
乔嫣略微有些叹息,望着黑漆漆的宫内,此时赵高的背影已经完全淹没于黑色墨潮中了。
她低着眉头,踌躇片刻后,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宫殿,只是步子挪得很慢很慢。
当她进入宫殿时,赵高已经把宫里沿着墙壁的青铜灯都挨个儿点亮了,身后的宫门也悄然合上了。
黑色墨潮像见光的幽灵一样,一缕一缕地飘散而去,直到宫内的陈设慢慢浮现乔嫣眼前。
这个宫殿很小,长宽六米,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堆砌杂物的小黑屋。
入门两侧是一排磨砂黑的战国编钟,按照大小有序地挂在一条柚红木架上,因为受潮的原因,编钟表面铜锈斑斑。
然后是沿着墙壁摆放着一条条书案,紧密相凑,书案上堆砌成丘的竹片熏黄的竹简,年代久远,以至于大部分字迹斑驳得无法辨认。
赵高站在中间,指着书案上的竹简,向乔嫣一一解释:“这些是阿房宫的藏书,河图洛书、黄门兵书以及孙子兵法。这边是秦律,秦献书,秦律十八,法经和秦律条文。这些是秦朝禁书,太一生水,五行以及竹书纪年。”
乔嫣打量着这些竹简,神圣感油然而生,只感觉它们很古老,传载了很多东西。
她没有鉴赏古物的能力,以前有人在她面前介绍古玩,往往都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然而这一次,她却对赵高介绍的这些竹简产生了怀疑,他介绍得越详细,乔嫣心里的疑心就越重。
如果这些竹简真的是秦朝流传下来的,难不成他也真的就是历史上那个干点儿好事就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赵高吗?!
按道理说,秦朝距现在好说歹说也有两千多年了吧,就算赵高是彭祖转世也早该驾鹤西归了吧。
即便他真的是赵高,那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凭什么活两千多年?!
在乔嫣心中还有个更为主要的原因,那就是——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坏人!!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发难以理解。
赵高瞟了她一眼,对她的震惊似乎早有预料,一语道破她心中的顾虑:“你是在想,我为什么活了这么久吧?”
她心头一震,紧张地望着赵高,如鲠在喉,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吃了秦王的长生丹。”赵高的语气不夹杂半点情绪,面色平静。
“长生丹?!”乔嫣不由得吸了口凉气,一脸诧异。
“其实这个世界并没有所谓的长生丹。”赵高背着手,眼神黯然:“长生丹是人们因为害怕死亡所编造出来的,其实我早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长生不老药,人都会死,这是天命。”
“那您不是……”
赵高看穿了乔嫣的心思,没等她说完,摇头道:“我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了子婴亲自为我打造的地牢里,死在我误吞长生丹的那一刻。”
说着,他的身子微晃,竟然飘了起来,宛若幽灵般浮在地上半米多高。
乔嫣下意识后退,一脸惊恐道:“您……您……”
“这就是我。”他的语气颇有些无奈,乔嫣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放下来。
良久后,当赵高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开界的时候,乔嫣心虚了,因为她好像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的,都和自己的内心相悖。
其实来之前,乔嫣心中的答案是很清楚的,她要回家,而且回家的信念很坚定。
当她真正要面对这个问题,并给出答案时,她却愣住了,她起初开界是为了见到敖缺,而这一次开界又是为了自己。
也许,从她开界的那一刹那,她就被一个漩涡拽了进去,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门外,贪狼在门口徘徊着,一脸焦急,内心惴惴不安。
他一方面希望乔嫣心里的愿望能达成,而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她会永远离开。
不知不觉中,他也和乔嫣一样,陷入了一个莫名的漩涡之中……
两人背靠着背,隔着一道石门,眉目黯然。
良久后,地面开始轻微摇晃,石门缓缓向两边拉开。
当贪狼看到乔嫣红着眼眶走出来时,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赶忙迎了上去。
“没成功吗?”贪狼问道。
乔嫣摇了摇头,憋了一小会儿才道:“我放弃了……”
“为什么?”贪狼一脸疑惑:“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
“我要等一个人,我要等他跟我一起回去。”
贪狼没有问这个人是谁,只欣慰地笑了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