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堂外,满头银发的“风云会”掌权者顾正林顾老爷子仍旧穿着一袭黑色素纱禅衣,脚蹬纤尘不染的白布鞋,如山中翠柏,精神矍铄。梅之宜女士着赭石红旗袍,秀发成髻,端庄中不失性感,一直陪伴在侧。
晚宴即将开始,已陆陆续续有贵客迎门,作为主家,必一一答礼,务求周到妥帖。
后巷里,心腹江伍匆匆忙忙自一辆黑色奔驰上下来,趁着没人的当口走到万安堂外,附在主母耳边轻唤了一声:“梅姐!”
“人找到了吗?”梅之宜面上不显,目光在外场睃巡了一回,却没有发现等待的人,很是失望。
江伍面色肃穆、表情沉重的摇摇头:“四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威少,电话也打不通!”
“逆子!”已经发现异常的顾老爷子寒着一张脸,虽然在外客面前尽量克制,但拄着拐杖颤抖的手仍旧泄露出愤怒情绪。父亲60岁大寿,不仅不能帮忙待客、主持大局,反而拒不现身,这哪里是为人子的道理?
梅之宜担忧的抚着丈夫轻颤的背,生怕他情绪不稳旧疾复发,一边连连安慰着:“正林,阿威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他会来的!”虽然差强人意,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无论犯了多少幼稚错误,作为父亲总应原谅宽宥。
“知子莫若父!”顾正林叹息一声:“顾威终究难当大任。”
梅之宜秀眉微蹙,并不赞同:“比起楼少来,也许阿威确是任性荒唐了一些,资质也略有不如。但好在良心未泯,做事仍留三分余地,孝悌犹存……要不,今天晚上金盆洗手的事,日后再说?”“风云堂”接班人的选定非同小可,如果草率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之宜,你对阿霄……”顾正林叹了一口气,静静看着第二任妻子。这位才干、魄力、气度皆不输于男子的女人虽然并非顾威生母,但对继子的关爱之心和期盼之意并不比做父亲的自己少一点。只是因为女人痴心一片,执意要追随于他,所以放弃了那些原本的辉煌,一心一意要成就丈夫的事业……其实,自己最为亏欠的,反而是妻子!“之宜,我心意已决,不管忤逆子是否出现,今日的“金盆洗手”都会如期进行!”“风云会”并非顾家的私有财产,它的继承人不能任人唯亲,必须是能者居之,否则就对不起六个堂口的所有弟兄。
“……正林!”梅之宜虽忧心忡忡,但终究尊重丈夫的决定,没有多言。但她心里清楚,丈夫的养子楼霄并非善类。他日,必会将“风云会”搅得天翻地覆。
门外,寿宴的报客人见有贵客光临,一板一眼的长叫了一声:“驰远国际——驰冲先生携两位夫人到!”
一听报客,顾正林表现出了今晚难得的高兴,呵呵一笑:“我的小朋友到了!”长久以来,他欣赏折服于驰氏掌权者的能力与手段,不因年龄的差距对对方有所轻视,反而引为忘年之交,并希望友谊永存。
梅之宜对丈夫露出小孩子般的神情无奈的摇摇头,紧随着人迎了上去。
苍茫月色下,驰家家主颀长的身影款款而来,矜贵优雅、男人味儿十足,自带扑面霸气,惊艳了时光。在他身侧,二房、四房夫人衣着大方得体,争奇斗艳。她们一个楚楚动人、柔弱娇媚,一个褪去青涩,如杏花吐蕊,清纯无暇。竟是桃红柳绿,各有风光,难分伯仲。
这样热闹的场面却没有见到正房夫人——向家二小姐,梅之宜颇觉奇怪,迎上前去询问话语脱口而出:“二爷,向佑呢?”有一段时间没见,倒是怪想念那个活泼好动、青春年少的小丫头。
闻言,温玉的面色沉了一些,挽丈夫右臂的手不觉更紧。
驰家家主温柔一笑,优雅回道:“内子有孕在身,多有不便!”
顾正林听了这好消息,抬手拍拍驰冲的肩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好小子!”驰氏后继有人,自是港城的大事一件,必将牵动一方天地风云变幻。只是不知,驰家第六代子孙是否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父辈的江山发扬光大。
如此高兴时刻,梅之宜也忍不住凑上前插科打诨了一回:“驰二爷是港城人人敬畏的风云人物,自有雷霆手段笑傲两道。趁着向丫头不在,我倒想斗胆问一问,似二爷这样的风流才俊,是喜欢女儿多一些呢?还是小子……”她知道,所谓的百年望族极为重视子嗣传承和家业后继,许多豪门媳妇为了母凭子贵,保住在夫家的地位,婚后的前十年里几乎都是拼了老命的生孩子。而另一边,有不少爱做梦的少女一直羡慕着豪门锦衣玉食的生活质量,却不知背后难言的冷暖心酸。
“女儿!”男人没有半分犹豫:“同囡囡一样的女孩子。”
“喔?”梅之宜轻声一笑,打趣道:“二爷重女轻男,果然与众不同。”
“顾夫人说笑了!”驰家家主唇角微勾:“驰某用前半生打拼的财富已足够妻女荣华一世,也无需晚辈为了家族利益蝇营狗苟忙碌奔波。如果他(她)投了驰家的胎,好命叫向佑一声母亲,即便是庸碌无为,也自有驰某荫庇,此生无忧。所以,是男是女并无差别……只不过,我并不希望囡囡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位小情人!所以,女孩子我最喜欢。”
为这一番话,驰家两房夫人神色各异,梅之宜同样震撼万分。世人皆以为,豪门大家皆是母凭子贵,到了驰家家主这里却是子凭母贵。后辈得以受宠,无关性别,无关驰家人的高贵身份,只是因为他(她)的母亲是向佑……这样浓烈痴狂的爱情,如何不叫人羡慕嫉妒。
对于驰家男人的真性情和无所顾忌的狂傲,顾正林习以为常。老爷子豪爽笑了两声:“有意思!”本以为是个神魔皆畏的,却偏偏痴情至此。
停止了前面的话题,驰冲用眼神示意身边的温玉和黎樱先行入场。顾正林知情解意,也遣了江伍和妻子到前面招呼来客。待周遭走干净了,驰家家主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面容清冷,对今日的大寿星沉声道:“世伯是否已经确定了接手“风云会”的人选?”
顾正林知他手眼通天,对港城的人和事皆了如指掌,本就存了询问之心,自然无意隐瞒:“其实今天的寿宴,顾某人已经做好了金盆洗手的准备,但是对“风云堂”继位人选的问题,一直纠结在亲子与养子之间难以抉择。前些时候,我曾经向贤侄讨教过,却被拒绝了……不知道今天,顾某的同一个问题,贤侄能不能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那日,他曾经问过,却没有得到回应。如今,形势迫在眉睫,他必须要做出一个最终的选择。
驰冲家主沉默了片刻,幽幽道:“我还是那句话,驰某人并不想插手世伯的家事与内务!但是,“风云会”的变动干系甚广,它会带来一系列不可预知的蝴蝶效应。一旦决策失误,牵涉的不仅仅是顾家。我不希望世伯草率行事或……意气用事!”
顾正林面容严肃,双手紧握着拐杖的龙头,踌躇道:“贤侄的意思是……”
驰冲说:“有时候,难以抉择的人选只能说明——都不是最好的人选,何不将眼光再放远一些!”
头发花白的顾老爷子诧异的看着面前风姿不凡的男人,心里思忖着他的话中之意,一时无语。
不欲深讲太多,驰家家主看着不远处推着轮椅缓缓行来的俊秀青年淡然一笑,转身没入进场的人流,只留下一道潇洒恣意的背影。
“爸爸,你看到阿威了吗?”不一会儿,眉宇雅致的青年过来了。他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衬得一张脸温润如玉、干净清澈。
顾正林晃神了片刻,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不良于行的养子,忽而问他:“阿霄,如果我将“风云会”交给阿威打理,你会不会责怪义父……会不会全心全意帮助他?”
青年握着轮椅扶把的手暗暗一紧,面上却如春风拂过,波澜不惊、浅笑犹在:““风云会”本就是阿威的,只要有他在的一天,我永远都会尽心竭力的帮他!”
“好!”老人欣慰一笑,所有心事化为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