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号响过,门外那声音接着道:“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及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
空闻、空智、空性三人是少林寺四大神僧中剩余的三位,除了死了的空见,此刻竟然齐数到场,张松溪震惊之下,那声口号再也叫不出口。
张三丰毕竟自小在少林寺长大,虽然此中误会颇多,但他对少林寺的感情仍然与别家不同,而且少林寺身为六大门派之首,空闻的江湖地位并不在他之下,因此听闻是少林三大神僧亲自到场,也是既惊且疑,连忙出言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集,老道不过是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三位神僧玉趾?”边说边带众弟子亲自迎出,只见三位神僧率着九名僧人,缓步走到紫霄宫前。
张三丰迎着空闻等进入大殿,何太冲、关能、静玄、萧璟等上前见礼,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空闻大师极是谦和,对每一派每一帮的后背弟子都一一合十为礼,招呼几句,乱了好一阵子,数百人才一一引见完毕。
群雄眼看少林寺神僧到场,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一个个跃跃欲试,只等空闻开口主持大局。空闻等人果然不是单纯前来拜寿,喝了几口清茶,便开始和武当派算起旧账来,紧揪着龙门镖局七十一口和少林寺六个僧人被杀一事不放,务求武当派给个说法。武当派同样一肚子火,质问少林寺为何对俞岱岩下此辣手。双方皆是有口说不清,互不承认。
就在双方纠缠不清之时,大厅的落地长窗处突然传来一个孩童的叫声:“爹爹!”,张翠山浑身一震,听出这声音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儿张无忌,惊喜交加下,边大声叫到:“无忌,你回来了?”边抢出门去。
张翠山一路摔开意欲拦截的几个汉子,奔到长窗之外,却见窗外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殷素素在后堂忽然听得丈夫叫“无忌”,急忙奔出,颤声道:“无忌回来了?他在哪?”
张翠山举目四顾,不见爱子踪影,只得低落道:“我刚才明明听见他的声音,出来时却又不见,想是我听错了。”又怕殷素素和宾客会见后横生波折,便开口让殷素素回去。
回到大厅,众人依旧就刚才的话题继续争论,怎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说道最后只得诉诸武力,双方约定少林寺派出七人,一会武当七侠。
这一着正中武当派下怀,原来张三丰有一套极得意的武功,叫做“真武七截阵”,武当山供奉的是真武大帝,他有一日见大帝座下的龟蛇二将,想起长江和汉水之汇的龟山、蛇山,乌龟凝重,长蛇灵动,一龟一蛇,正是兼具至灵至重的物性,于是便连夜赶到汉阳,凝望二山,从山势蜿蜒磅礴之中,悟出了一套精妙无方的武功出来。张三丰在汉阳苦思三天,回到武当山,传来武当七侠,每人传了一套武功,合起来叫做“真武七截阵”。
这七套武功各自使用,固然精妙上乘,但若多人合使,更是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四人便相当于八人,五人便相当于十六人,六人便相当于三十二位,到得七人合使,犹如六十四位当世一流高手同时使出。当世之间,找遍天下,也未必凑得齐六十四位一流高手,更遑论少林寺了,因此,武当七侠一时间心中大定。
但这其中也有一个问题,三侠俞岱岩残废多年,门下弟子武功不高,尚不足以取代他来布阵,于是几人商议一番,决定找一个武功高,又信得过的人,让俞岱岩面授奥秘,代替他布下真武七截阵。
七人各自在手心写了一个人名,除了殷梨亭写的是“纪姑娘”三个字之外,其余五人所写之人全都指向殷素素。
其实六人并非真的敌不过少林寺七人,只不过他们七兄弟自得传“真武七截阵”以来,从未有一人能逼得七兄弟齐出手,此次即将凭借此阵,力挫三大神僧,俞岱岩却不能躬逢盛会,只怕心里难免郁郁。宋远桥等人要殷素素代替俞岱岩,算是他的替身,那么江湖上传扬起来,俞岱岩不出手而出手,仍是“武当七侠”并称。
这种兄弟间互相体贴的苦心,让萧璟颇受震动,几乎忍不住便要开口相助了,但好在他遇事冷静,不会全凭一时热血冲动贸然行事,既然事先已经打定主意旁观,此刻实在不宜冒进,于是深吸一口气,坐正身子,静观事情发展。
殷素素冰雪聪明,三言两语间便明了诸侠的想法,自然不会推辞,几人携手一齐前去找寻俞岱岩。殷素素因爱子被掳走,生了一场大病,来到武当山后,还没见过俞岱岩,直到此刻,方是第一次见面。
不想殷素素一开口,却让俞岱岩神色猛变,眼色中透出异样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显是记起了一件毕生的恨事。
众人眼见俞岱岩的变化,心中便有种不祥的感觉,等到一番对答,事情明了,原来那日在钱塘江之中,躲在舱中以蚊须针伤了俞岱岩的竟是殷素素,然后殷野王又以掌心七星钉再次打伤俞岱岩,并抢走屠龙宝刀,这才有了王盘山试刀大会。殷素素原本托龙门镖局都大锦送俞岱岩回武当山,不料途中另起风波,致使俞岱岩全身骨骼尽碎,彻底沦为废人。殷素素由是迁怒龙门镖局,尽诛镖局上下七十一口,连赶来查看的六名少林僧人也遭了她的毒手。
张翠山乍闻此时,一时难以置信,全身发抖,目光如要喷出火来,指着殷素素道:“你……,你骗得我好苦!”俞岱岩突然大叫一声,身子从床板上跃起,砰的一响,又摔了回来,四块床板一起压断,人却晕了过去。
殷素素拔出佩剑,倒转剑柄,递给张翠山,垂泪道:“五哥,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怜爱,情意深重,我今日死而无怨,盼你一剑将我杀了,以全你武当七侠之义。”
张翠山接过剑来,一剑便要递出,刺穿殷素素的胸膛,但霎时之间,十年来妻子对自己的温顺体贴、柔情蜜意,种种好处登时都涌上心头,这一剑如何还刺的下手?
他呆了一呆,深感大错铸成,无颜再见恩师兄弟,大叫一声,奔到外面,先给张三丰磕了几个头,说道:“恩师,弟子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弟子只求你一件事。”
张三丰不明缘由,温颜道:“什么事,你说吧,为师绝无不允。”
张翠山磕头道:“多谢恩师。弟子有一独生爱子,落入奸人之手,盼恩师将他救出魔掌,抚养他长大成人”说罢起身,然后向着各派群雄朗声道:“所有罪孽,全是张翠山一人所为。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叫各位心满意足。”说着横过长剑,便往自己颈中划去。
这一剑又狠又急,显是死志甚坚,武当诸侠包括张三丰在内,均没料到张翠山会突然自刎,一时救之不急。
“五哥!”殷素素大叫一声,音如杜鹃泣血,玉容惨败,娇躯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