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山间的积雪慢慢融化,柳枝抽出嫩芽。武当山上的迎客松仍然苍翠青郁,散发出勃勃的生机。
张无忌等人来到武当山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恰逢张真人出关,祖孙重逢,天伦再聚,自是人间大乐之事。张无忌父子原本便是张三丰最喜爱的后辈,失而复得之下自是惊喜非常,得知张无忌做了明教教主,张三丰也并未责怪,只是叮嘱他要约束教众,当以复兴汉统为己任,不可作奸犯科,为祸天下。
张无忌一生中最畏惧的人是谢逊,最孺慕的人却非张三丰莫属。他本就一心化解正魔仇怨,将明教导向正途,原本私自做了明教教主,难免心中惴惴,此刻见太师傅也支持自己的想法,不禁大感安慰。
看着须发如雪的太师傅,张无忌尽管心中不忍,但还是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张三丰。最后道:“孙儿原本不敢劳动太师傅,但萧大哥说大都城中高手如云,单就我们两个并无十足把握救出所有人,希望太师傅能亲自出手,如此才能万无一失。不过太师傅毕竟年事已高,无忌实在不忍劳您大驾,就算豁出命去,我也一定会救出师叔伯们和其它各派人士。”
张三丰静静的听着张无忌叙说,脸上并无太多震惊之色,闻言缓缓道:“远桥他们一直不归,老道就猜测或许出了什么意外,没想到竟被朝廷的人抓去了。我虽年迈,但还远未到动不了手的地步,值此武林生死存亡之际,老道若坐视不理,岂非有负侠义之道?我武当派向来以济世救人、行侠仗义为己任,老道既然开山立派,自然要处处为众人表率,你且歇息几日,等我安排好了,就带领莲舟、岱岩二人随你们一同进京。”
“太师傅,这……”
张三丰抬手止住他,道:“方今天下,武林英才辈出,正是武道大争之世,老道也不能一味闭门造车。今有大内朴不花,吐蕃火欲魂,百损道人,再加上你和萧帮主,实在是百年未见之武道盛世。百年前天下五绝独尊江湖,彼时我尚年幼,虽有幸得过神雕大侠的指点,但终究未曾赶上这样的时代,待我武功小有所成,当年叱咤江湖的英雄豪杰纷纷凋零,未能与这些英杰同处一个时代,实在是平生憾事,不意晚年竟能再次看到不输当年的辉煌大世,可见苍天待我不薄。”
张无忌道:“既然太师傅心意已决,无忌听命,只是万望太师傅保重身体。”
张三丰点点头,道:“你来的正好,这些年仔细梳理武当武学,新近创出一套以虚御实的上乘武学,自觉和一般功夫颇有不同之处。以你的武功修为,学起来不难,有这几个月的时间,我仔细指点于你,当能领会窍门,届时动起手来,当不致输给百损道人。”
张无忌躬身应诺,喜上眉梢。他倒不是欢喜即将学得盖世绝学,而是想到又能如多年前一样承欢膝下,再次听得太师傅耳提面命,心中欢喜无限。
次日,张三丰带着张无忌到安静处传法,明教众人在俞莲舟和俞岱岩的陪同下安心等待。一连半个月,张无忌日日向张三丰请益武学之道,不独新学得的太极拳剑,武学中但有任何疑惑之处,都一股脑的提出来。张三丰耐心的一一解答,他对武学的理解何等高深,不管张无忌提出任何疑难,总能如庖丁解牛一般,深入浅出的阐述其中奥妙。
张无忌只感太师傅有如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一般,不管怎样的触摸,永远见不到底。这半个月的收益比起他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多,许多不能理解的地方一一迎刃而解。
他原本内力深厚,但于招式一道上并没有学过太过高深的绝学,以往制敌取胜,凭借的不过是强大的内力和乾坤大挪移的玄妙,对付超一流之下的人自然无往不利,但若遇到同境界的对手,难免力有不逮。此番却是彻底补足了这个短板,以太极神功为主干,逐渐将自身武学融为一炉,武功再次突飞猛进。
时间眨眼而过,出发前的夜晚,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天上繁星点点,闪烁着迷梦般的色彩。
杨逍独自一人在山上漫着步,内心惆怅难言。他来到武当山半个多月,见到了相见的人,却不知该说什么。
纪晓芙对他跟别人并无二致,但他却能感觉到礼貌中淡淡的疏离。当年若不弃她们母女而去,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杨逍无法责怪纪晓芙,他从未承诺过她什么,认真说起来,反倒是他对不起纪晓芙和殷梨亭。纪晓芙最后仍嫁给殷梨亭,他并不感到奇怪。
一边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家族的声誉、师门的期望,一边却是与师门有深仇大恨的魔头,纵然心生好感,但注定不被身边的人接受。
她并不是一个为了个人儿女私情而勇于飞蛾扑火的人,不可能为了一夕露水情缘,便罔顾父母生养、师门教导之恩,更重要的是,她先有婚约在身,而自己却又不能在关键的时刻给她遮风挡雨。
每个人都不是单独的个体,为了心中所爱而舍弃所有,甚至抛弃年迈的父母师长,无视天高地厚之恩,或许听起来浪漫,但这其中的自私凉薄之处,除了被辜负的当事人之外,又有几人能体会得到?
能无怨无悔的为自己生下女儿,并在灭绝师太以死威逼的情况下,仍坚持不肯加害自己,大概是她这辈子能为自己做到的极限吧!
不过,她的心中到底还有没有自己呢?杨逍很想知道。每次看到她淡淡的礼貌的微笑,总让他内心难受,哪怕是憎恨也好过平淡,那样起码也能显得自己终究与别人不同。
不过,纪晓芙始终没有对杨逍露出别样的态度,直到二月二龙抬头这天,他们即将出发,纪晓芙仍是那种礼貌式的笑容,只有在提到殷梨亭的时候,才会露出愁容。
众人下了武当山,杨逍转头看了山顶一眼,依稀有佳人眺望,但却不是为他。他知道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跟她有任何牵扯了,一时间怅怅难言。
杨不悔骑着马跟在杨逍身后,见他忧郁颓废的模样,心中不忍,打马上前几步,小声道:“爹爹,娘有东西让我给你呢?”
杨逍微微一怔,眼中露出亮光,道:“什么东西?快给我。”
杨不悔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叠的很整齐的小纸条,递上去道:“娘今天早上交给我的,嘱咐我交到你的手上。”
杨逍接过纸条,心中砰砰乱跳,双手微颤的打开一看,笑容僵在脸上。眼中有泪流出,他却顾不得擦拭,喃喃道:“这是你啊!我却是‘春未绿,鬓先丝。谁教岁岁红莲夜,心中沉吟有谁知?’,晓芙啊,无情的时光冲淡了你的悲伤,可却让我相思入骨了。”手一抖,那纸条被风吹落,飘飘荡荡的飞向远方。
杨不悔一直观察这父亲的表情,见他突然失态,心中一惊,又见小纸条被风吹走,伸手去接,却抓了个空,只隐隐看到两行字,依稀写着“当初不合种相思,人间别久不成悲”十四个小字。这字平平整整,笔锋圆润,毫无杂乱之态,就像平静的湖面,没有丝毫的波纹,纵然有风吹过,也不过是皱起微微的涟漪,风过而又归于无痕。
她此时并不能充分理解父亲的感受,却对让人世间“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情之一物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它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可以让父亲这样潇洒豪迈的伟丈夫都为之沉沦?如花年龄的少女看着路边渐渐发芽的花草,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萧璟早张无忌一步先行到达大都。同行的人中有史火龙、冯秉烈、休子符、陈忠枭、马不乱五人,至于其他的弟子则并没有带,这次兵凶战危,多体现在在高手对决上,普通弟子起不了什么作用,无谓白白牺牲。
四月中旬的时候,萧璟一行六人到达大都。其时蒙古人铁骑所至,直至数万里外,历来大国幅员之广,无一能及。
大都即后代之北京。帝皇之居,各小国各部族的使臣贡员,不计其数。萧璟等一进城门,便见街上来来往往,许多都是黄发碧眼之辈。萧璟等人并不是第一次来大都,对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
六人到得西城,找到了一家客店投宿。史火龙出手阔绰,装作是富商大贾模样,要了几间上房。店小二奔走趋奉,服侍殷勤。
史火龙问起大都城里的名胜古迹,谈了一会,漫不经意的问起有甚么古庙寺院。那店小二第一所便说到西城的万安寺:“这万安寺真是好大一座丛林,寺里的三尊大铜佛,便走遍天下,也找不出第四尊来,原该去见识见识。但客官们来得不巧,这半年来,寺中住了西番的佛爷,寻常人就不敢去了。”
史火龙道:“住了番僧,去瞧瞧也不碍事啊。”
那店小二伸了伸舌头,四下里一张望,低声道:“不是小的多嘴,客官们初来京城,说话还得留神些。那些西番的佛爷们见了人爱打便打,爱杀便杀,见了标致的娘儿们更一把便抓进寺去。这是皇上圣旨,金口许下的。有谁敢老虎头上拍苍蝇,走到西番佛爷的跟前去?”
西域番僧倚仗蒙古人的势力,横行不法,欺压汉人,史火龙等知之已久,只是没料到京城之中竟亦这般肆无忌惮。
休子符道:“据大智分舵的弟兄们探到的消息来看,各派被抓之人应该就在万安寺无疑了,只是这番僧住在里面,想来火欲魂肯定在,倒是不便轻易接近探看。”
萧璟道:“稍安勿躁。各派之人中了十香软筋散,若不能提前解除,救了也是累赘。我从玄冥二老那里将解药和毒药一起弄了来,不过二者一模一样,虽然有办法分辨出来,但量太少,根本不够上百人使用,再等几天,张无忌到了之后,以他的医术,有了现成的解药,再配置出更多的来并不困难。”
史火龙道:“根据消息来看,他们还需五天左右才能赶到,这几天我们要如何做?”
萧璟道:“你们尽量多了解一些情况,切记不可打草惊蛇,等有机会,我先到万安寺一探,那喇嘛虽然厉害,但我有心隐藏,他也没那么容易发现。”
休子符想了想,道:“帮主不打算去见一见赵姑娘吗?”他们对于萧璟的事情大致清楚,知道他跟赵敏关系复杂,远非外人能想像的。不过他们几个作为心腹之人,倒是可以说一说。
萧璟淡淡道:“暂时先不见她了,毕竟分属两个阵营,明目张胆的牵扯太深,我倒无所谓,但对她不利,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的当口,容易被他家政敌抓到痛脚。而且我仇家也不少,如今城中鱼龙混杂,并不是所有人都顾忌她的郡主身份,我们要尽量小心行事,等此事完结之后,再跟她见面不迟。”
休子符一惊道:“帮主莫非听到什么风声?”
萧璟道:“只是近来偶有所感,这些年我杀过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的亲朋好友之中自然有想要复仇的,这其中颇有几个能人,对付不了咱们,难免打些歪主意,如今形式混乱,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不过我们先不管他们,等此事了结之后,若不知好歹,再一一解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