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和马修隔着监狱的栏杆展开了最后的交谈,哭得双眼发红的马修此时显得茫然无助,刚才和母亲的最后通话让马修耗尽了所有力气,他低声呢喃着,我妈妈不停地说,‘都是维特洛的错’。她一直抱怨我搭上那家伙。我不要她有这种想法。”
在海伦那诚恳的视线之中,马修的防线被彻底崩溃,母亲的不舍、死亡的恐惧、海伦的坚持,都化作了力量,让马修鼓起了勇气,“正如你所说,当时我可以离开的。但我没有。我就是受害者,我是一个胆小鬼。他比我野蛮,我只是……喝多了酒,试着逞威风,但我还是不行……我没有胆量反抗他。我告诉我妈,我是一个胆小鬼。”
此时此刻的马修褪去了所有外壳,像是一个脆弱的幼虫,把所有事实都吐露了出来,“那个男孩……沃尔特……我把他杀了……”
约修亚满脸震惊地坐在原地,大脑“铛”地一下敲响了钟声,他简直不敢相信,马修就是凶手,马修就是残忍地杀害了那对情侣的凶手。原本之前所有一切都是谎言,“死囚漫步”根本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个模样,这个故事所蕴藏的能量和内涵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不仅是约修亚,整个电影院里鸦雀无声,所有观众都被震撼到了,他们就这样傻傻地看着大屏幕,马修那轻轻抽泣的声音在放映厅里幽幽回荡,就好像在内心深处哭泣一般,那是灵魂在忏悔的声音。
马修承认了自己所有的罪行,他杀死了沃尔特,他参与强。奸了霍普;而卡尔则一样强。奸了霍普,并且失去控制连续刺了霍普十七刀,最后用两枪终结了霍普的声音。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马修该死,他的确是杀人凶手;可是……卡尔呢?
约修亚看着大屏幕上那满脸通红的马修,马修那晶莹透亮的琥珀色眼眸里闪烁着无助、仓皇的泪光,那微弱光芒之中的迷茫让他的脆弱展露无遗,内心的挣扎犹如在岩石之上傲然盛开的花朵,艰难地穿透大地表面展露出原本的真实面貌。在海伦的引导之下,马修开始忏悔,开始赎罪,他希望自己的死亡至少能够给沃尔特和霍普的父母带来一丝安慰。
海伦那不由自主滑落的泪水闪烁着神圣的光芒,而马修眼角的点点泪光之中却在一点一点变得平静和释然,那强硬、叛逆、冷酷、残忍的外壳之下,却是一个胆怯、弱小、无助、痛苦的灵魂,在午夜梦回之间瑟瑟发抖。
“我真的好冷。”马修缩起了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着大屏幕上那瘦弱到几乎要被监狱碾碎的身影,约修亚只感觉到自己无法呼吸,他知道了真相,他知道马修就是可怕的杀人凶手,他知道法律并没有误判,但是为什么他内心却如此得汹涌,为什么他压抑到几乎无法呼吸,为什么他的眼眶开始变得温热。
这是在同情马修吗?还是在感动于马修的坦然?可是这种情感着实太过复杂,约修亚甚至无法理清思路。但约修亚却知道,海伦的坚持是正确的,海伦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回报,马修说出了事实真相,马修响应了海伦的呼唤,海伦让自己的信仰得到了实现,那所有的流言蜚语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可是没有人理会马修的需求,除了海伦,监狱不愿意给马修一件外套,监狱也不愿意海伦播放圣歌给马修听,监狱甚至不愿意派出其他人来陪伴马修。只有海伦,在马修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海伦那脆弱却又坚强的笑容成为了唯一的光芒。
海伦轻声歌唱着,她的声音都在颤抖,更不要说歌声是否美妙了,但就在这歌声之中,马修眼眶里那微微闪动的泪光却充满了痛苦和煎熬,就彷佛是灵魂得到了净化一般,眉宇之间痛苦在轻轻舞动,沐浴在海伦那充满神圣光芒的眼神之中,徐徐消散。
狱警通知海伦应该离开了,海伦痛苦地走到了外面走廊里,而马修则缓缓低下了脑袋,双肩在微微耸动着,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他强忍哭泣的吸气声,那错杂的声响让约修亚一阵心酸,只能是看着马修那瘦弱的肩膀沉默不语,心脏却在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只是,约修亚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痛苦着什么。
狱警押着马修走了出来,此时虽然马修表现出了自己的强硬,但是肌肉却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着,像是秋风之中随时都会落下的枯叶。海伦饱含泪水地看着马修,真诚地说到,“我想你在离开世界之前看到的是一张充满爱的脸,在他们行刑的时候,你要看着我。”
“死囚漫步(dead。man。walking)!”狱警扬声喊到,马修就被押解走上了刑场,海伦用右手搭着马修的左肩,并肩前行,海伦低声念着圣经上的内容,在神圣的教堂诗歌之中,马修低声对海伦说到,“有空去探望我妈妈好吗?”脸上的落寞夹杂在惊慌和恐惧之中苦苦挣扎。
刹那间,约修亚就感觉到内心的一个角落崩塌了,看着海伦那被闪动着泪水的眼睛,看着马修那单薄的背影,此时此刻那汹涌而来的错杂几乎让约修亚无法呼吸。
马修被绑到了刑具上,电影的镜头是如此冷静,将每一个细节都展露无遗,墙壁上不断飞走的时钟,一丝不苟将马修绑起来的狱警,那因为担心找不到血管而被剃干净的左小腿,带上手套将针头刺入血管的护士,马修那双充满恐惧和不安的眼睛……
当窗帘拉开,隔着一层玻璃的行刑人员和观看人员就可以看见彼此了,可这一刻,马修就像是畜生一般被五花大绑在刑具上,旁边狱警们冷漠的脸孔让他因为过度恐惧而开始抽搐的脸部肌肉看起来是如此可笑。而约修亚就好像和海伦并肩而坐一般,他现在也坐在马修执行死刑的现场,那种紧绷的气氛让他不安地扭动起来。
“德拉克先生,”马修开始说起了自己的最后遗言,他的视线里带着坚定和释然,还有若有似无的悔恨在轻轻荡漾,可是他的声音却在轻轻颤抖着,而浑身上下的肌肉也在颤抖着,即使他被五花大绑,也依旧可以清晰看到他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痉挛一般,“我不想带着仇恨离开人世,我恳求你的宽恕……”
马修的唇瓣在微微抽搐着,额头上的汗水让脸色看起来无比苍白,但约修亚的视线却无法离开马修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那清澈见底的眸子可以清晰看到他的挣扎和恐惧,那一层如烟的水雾让他的瞳孔看起来在不安地闪烁着,隐藏在背后的脆弱和迷茫居然在瑟瑟发抖,即使是咬紧牙关的义无反顾也无法遮掩那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害怕。
“我让你痛失孩子,深感歉疚……珀西先生、太太……”马修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似乎就连声带都在风中疯狂飘舞着,“希望我的死能给你们安慰。”哽咽的泪水让他的话语支离破碎,无法连贯地组织起来,“我只是想说,无论是谁,杀人都是错的……不管是我、是你们、还是政府……”
马修握紧了双拳,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像胆小鬼一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声音,那颤抖的情绪让他的眼眶里充满了水光,他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可是眉头还是不由自主轻蹙了起来,那侵袭而来的恐惧刹那间将他淹没。
约修亚只觉得自己也开始抑制不住颤抖起来,他正在目睹着一条生命的消失,即使他知道这个男人是个杀人犯,而且毁了两个美好的家庭,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悲伤,马修的悔恨、痛苦、纠结在那如烟似雾的眼眸里翻滚,约修亚甚至分辨不清楚自己是在痛恨马修,还是因为马修的自我救赎而感动。
当镜头对准沃尔特和霍普的父母时,约修亚试图在他们的脸庞上寻找到快乐——杀害他们孩子的凶手终于就要伏法了,但他们的脸上除了悲伤,却又多了一丝茫然。就如同约修亚一样。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真的能够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吗?
约修亚看着惶恐不安、瑟瑟发抖的马修,他本来应该大肆嘲笑马修的胆怯和懦弱,应该肆意嘲讽马修当初沃尔特和霍普也经历如此的恐惧和不甘,但此刻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肌肉开始痉挛抽搐,这让约修亚不得不用力抓住了椅背,双手用力,再用力。但效果却十分微弱,他看着眼前的马修,那种痛苦扑面而来,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挣扎。
狱警走了过来,放倒刑具。马修偏过头,就看到了海伦那双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的双眼,他就这样看着那双眼睛,充满了眷恋。在这一刻,马修琥珀色的眸子居然有着神圣的光芒,他深深地注视着海伦,低声说到,“我爱你。”
这让约修亚不由开始好奇:如果马修早一点遇到一个真正爱他的人,他是否能够得到救赎?那双深邃的眸子牵动了约修亚的每一丝情绪,彷佛从高空坠入深渊一般,不断下坠,再下坠,却始终找不到着陆点,那空荡荡的寂寞和恐惧开始侵蚀皮肤的每一寸,让约修亚的骨子里感到寒冷。
海伦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隔空握住了马修的右手。
时针、分针、秒针重叠,十二点整,狱警打开了自动注射器,那轰鸣的机器运转声音震耳欲聋,就像是在山谷里不断回荡一般。
马修那沉重的呼吸声就被淹没在了机器的声响里,画面里切换到当初犯罪的场面,马修和卡尔是如此残忍蹂躏沃尔特、霍普的,又是如何残忍杀害沃尔特、霍普的……但是画面交错之间,马修那双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眼眸却让人不忍直视,极端残忍和极端平静的对比让放映厅里响着一片急促的喘息声,甚至有许多人不忍心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杀死沃尔特和霍普、杀死马修,这一样都是杀戮,双手的鲜血是不会改变的。
马修的眼睛就这样缓缓闭了起来,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缓缓滑落,那紧紧握着的拳头徐徐松开,浑身肌肉就这样松懈了下来。海伦不忍地闭上了双眼,而当初嚷嚷着想要亲手杀死马修的霍普父亲居然不忍地移开了视线,沃尔特父亲也一脸落寞地垂下了眼帘。
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可是内心真的得到解放了吗?
镜头在沃尔特、霍普的尸体上空盘旋,然后又在马修的尸体上空盘旋,如此交错。
马修的表情是如此平静,没有一丝痛苦,看起来就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一般,可是希尔顿当时的话语却在约修亚耳边回响:我们只是看不到他们的痛苦,但其实他们的五脏六腑正在腐烂。
当约修亚看到马修的指尖就这样放松开来时,恐惧和厌恶的情绪让约修亚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不喜欢看着一条生命如同轻烟一般缓缓消失,他害怕这样的场面,更厌恶这样的场面。约修亚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眼眶里的热泪伴随着眼睑的下合,直接滑落了下来,内心的汹涌刹那间将他吞噬,所有的思想所有的纠结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冲突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但他却无暇去顾虑,只是放任自己的情绪彻底释放。
再次睁开眼睛时,透过视线的朦胧,约修亚看到了马修那一脸的平和,就好像触摸到了天堂的光芒一般,但这却让约修亚更加痛苦,泪水的光晕绽放出刺痛的苦涩。
在马修的葬礼上,海伦遇到了沃尔特的父亲厄尔,“欢迎你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我满怀仇恨,我没有你的信念。”厄尔的表情沉重之中带着错杂。
“这不是信念,没有那么简单,这是需要努力的。”海伦摇了摇头,“也许,我们可以帮助对方摆脱仇恨。”
“我不知道,大概不可能。”厄尔一脸迟疑,他最后还是长舒了一口气,“我应该走了。”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海伦则回到了她工作的社区,这是一个黑人聚集区,但是墙壁上却写着,“我们爱你,修女海伦。”
看着这行字,海伦久久地站在原地,似乎所有汹涌就在那稀薄的阳光之中缓缓平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