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听到了莱昂纳多的话语,细细地品味起来,又反复看了一遍刚才这一小段,顿时就明白了莱昂纳多的意思。
莱昂纳多其实是在说马尔科姆站起来的时机。在此前,马尔科姆被惊吓地跌坐在床。上,后来慢慢地站了起来,试图靠近文森特,取得文森特的信任。但是刚才雨果在表演过程中,却站起来太早了,一方面这与心理学的靠近是不相符的,时机太早,反而容易打破还没有建立起来的信任;一方面则是他站起来的时间点正是文森特情绪不稳的关头,他的动作很有可能触发文森特的崩溃,事实上,他一直在注意自己的声音和语气控制,避免触动文森特,但他的动作却让他自己的努力变得苍白无力。
雨果不由微微点着下巴,对莱昂纳多的说法给予了肯定,然后他继续往前放了一小段,“我应该在这里站起来,你可以把视线微微垂下去,我尽量以微小的动作站起来,避免打扰到你。”
得到了雨果的肯定,莱昂纳多信心大增,整个情绪都变得明亮起来,壮着胆子说到,“我觉得这里你看起来太压抑了。”莱昂纳多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了雨果,“虽然你记起了文森特,但你情绪坠落得太快,我觉得有些用力过猛了。”
雨果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小屏幕,陷入了沉思,他觉得莱昂纳多似乎没有理解自己刚才这段表演的意义,但雨果却不得不思考:如果观众也没有理解呢?那么这就是他的失职了。此时,站在旁边的凯特轻轻咳了咳,让雨果和莱昂纳多同时抬起头看了过去,这顿时让凯特有些窘迫。
凯特和奈特两个人一直坚守在旁边,听着雨果和莱昂纳多在分享表演的细节,但两个人都插不进去话,这种感觉着实糟糕。可是他们却又不愿意离开,奈特是希望能够了解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而凯特则希望能够学习到些什么。
此时面对雨果和莱昂纳多的眼神,凯特只觉得嗓子有些发痒,但她却强忍下自己再次咳嗽的冲动,开口说道,“我觉得莱昂纳多说的对,虽然文森特是马尔科姆的病人,但那毕竟是十年前……”
雨果脑海顿时一亮,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场戏太过奇怪了!其实就在于他的表演稍微过于用力一点。
在此之前,雨果是希望将马尔科姆那种绝望表现出来——他试图帮助文森特,他可以感受到文森特的痛苦,但最终却没有成功,这才导致了他对科尔产生了执念,而这种执念也称为了他和科尔之间的纽带。雨果希望把这种执念展现出来,让整个故事变得完整。
但雨果却忽略了一件事,十分重要的一件事:这场意外遭遇突如其来,马尔科姆和文森特仅仅才交流了三分钟而已,而两个人上一次碰面却是十年前。即使马尔科姆内心一直抱有遗憾——没有能够帮助到文森特的遗憾,但那种遗憾不会刹那间变得那么沉重。所以,在这一刻,他想要帮助文森特,他可以感受到内心的愧疚和后悔在煎熬,但更多是想要帮助文森特,他渴望向文森特伸出援手。
结果,他失败了,第二次失败了。文森特扣动了扳机。
在这之后,马尔科姆的情绪才变得越来越沉重,特别是在和科尔的相处过程中,那种对科尔重蹈覆辙的担忧和恐惧让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随着时间的推进,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情绪在时间的流逝之中一点一点加重,到故事的最后伴随着科尔的笑容而得到释放,可是释然过后的空虚却让马尔科姆意识到了背后的真相,那种汹涌而来的惊恐刹那间将他吞噬。
整个铺垫过程应该是贯彻电影始终的。
而雨果刚才的表演——正如莱昂纳多和凯特所说——有些用力过猛了,他需要稍微收一收。
其实,这是十分微妙的东西,多一点和少一点,在外行人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差别,因为雨果刚才的情绪都在眼睛和嘴角里,没有任何夸张和外放,只有真正的专业人士才能够细细品味出来——即使是影评人也不会过分苛求,因为按照雨果原本的思路来考量,雨果此刻稍显沉重的表演与后面的故事交相呼应,反而能够推进故事,让马尔科姆和科尔的羁绊更加具有说服力。
但雨果却知道,这不是表演本身的问题,而是整个角色体系的问题。这一刻的释放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却与马尔科姆的情绪变化略显不符。对于其他人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但对于演员自己来说,却必须重视。
雨果显然在内心深处也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他始终觉得这场戏哪个部分不太对劲,但却说不出来。以雨果现在对表演的控制力,他完全可以收放自如,多一点、少一点,都没有问题——这就是表现派演技的范畴了,如果按照方法派演技来看,雨果刚才的演出绝对完美,没有任何问题,但从表现派角度来看,雨果的确是应该收敛一些。
雨果沉默地站在原地,思考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站在旁边的奈特和凯特都不由屏住了呼吸,他们和雨果还是不够熟悉,对雨果的习惯也不太了解。此时看着雨果那沉重严肃的表情,两个人都有些担忧,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现在的信号看起来,似乎情况很不妙。
莱昂纳多其实也有一些忐忑,虽然他和雨果是至交好友,而且两个人也讨论过许多关于演技的事,但有一点必须承认,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在对方的专业领域挑战权威,这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双方彼此脱离朋友的位置,站在专业立场上交换意见,而许多权威人士都不容许别人侵犯自己的尊严。
雨果作为目前整个好莱坞屈指可数的顶尖人物,演技实力毋庸置疑。而莱昂纳多刚才得寸进尺,对雨果的表演指手画脚,他说出口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安了,现在看着雨果那陷入沉思的表情,更是觉得口干舌燥。
雨果突然就抬起头来,这把周围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奈特甚至忍不住就往后退了小半步,这让雨果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最后还是莱昂纳多最为胆大,毕竟和雨果最为熟悉,试探地询问到,“你没事吧?”
雨果满头都是问号,“我?我很好,再好不过了!”雨果疑惑地看了看大家,然后就紧接着说道,“里奥,凯特,你们说得对,我刚才这里的铺垫还是不够细腻,有些发力过猛了,我再尝试看看,把情绪稍微收敛一些,看看整体情况会怎么样。”
雨果十分坦诚地就承认了自己的失误,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可是放松下来之后,莱昂纳多却不得不为雨果送上掌声,不仅因为雨果的虚心和坦然,更因为雨果对于表演的精雕细琢。其实正如奈特所说,刚才这场戏即使不是完美,距离完美也不远了。但雨果还是没有轻易满足,依旧在不断给自己施压,这一份专注和投入,绝对不是常人可以媲美的。
这也是雨果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
“凯特,抱歉,因为我的关系需要重新投入拍摄,你没有问题吗?”雨果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如果不是他自己精益求精,刚才这场戏已经可以直接过了,所以他必须对其他演员、工作人员表达歉意。
凯特不由就愣住了,然后连连摆手,“没有,当然没有。这对于我来说,再好不过……对,再好不过了。”凯特脸上的笑容也绽放了开来。如此机会,对于任何一个演员来说都是梦寐以求,而她现在就身处其中,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雨果露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示意,然后拍了拍莱昂纳多的肩膀,“里奥,刚才你很出色,真的真的很出色。”没有人可以否认,莱昂纳多的表演天赋是如此出众,只要他能够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行,他完全有能力成为第二个罗伯特-德尼罗——甚至超过。
莱昂纳多知道雨果的这番话其实是在给自己肯定,自从“泰坦尼克号”的狂潮以来,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全身心投入到表演之中了。莱昂纳多对着雨果露出了一个笑容,“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我已经开始嫌弃你给我的角色戏份太少了。”这句话让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看着雨果转身走到镜头前、再次准备投入拍摄得背影,莱昂纳多轻轻握紧了拳头,他真的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刚才那场戏清晰地提醒着他,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么热爱表演,而那种一点一点在表演之中找回自己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灵异第六感”所有工作人员都迅速忙碌起来,整个剧组再次投入了拍摄之中,而站在旁边静静观看着表演的每一个细节的海利,他目睹了刚才所有的一切,整个过程是如此真实如此详实,他眼睛里洋溢着难以抑制的亢奋,微微抿起来的唇瓣更是显示出了他内心的坚定:我,也想要成为这样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