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时当日的这两人并没有想这么远。
景帝是终于可以放下这桩心事了。
自从把卫衍弄上了榻,这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为难不已。这种事正确的处置方法他当然知道,但是他就是犹疑不定下不了决心,拖着拖着更是拖出了越来越多的不决。
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放下了心事,他的脑中开始浮现出卫家的一个个人名,以及他们将来会在官场中占据的位置。至于卫衍,当然会有一个很合适他的职位等待着他。
未来很值得期待呢,景帝喝了口茶,微笑起来,心情极为愉快。
这时候卫衍正在想幽州离京城有多远,他这一路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虽然父亲告诉过他这个消息,但是他以为一个随时会死的人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宣旨监刑,这是皇帝最信任最倚重的近臣才会担任的职务,通常意味着以后在仕途上的青云直上。
他以为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是皇帝刚才的话语推翻了他的结论。
皇帝既然做了这个决定,肯定是表示皇帝终于对他的身体失去了兴致,愿意从此和他保持正常的君臣相处之道了。
想到这里,卫衍那快被多日来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身体突然间感到一阵轻松。
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吧,马上会有新的开始了吧。
那一夜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被人压在身下生生折/辱时他一时气血上涌头脑发热,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杀了他,手已经抬了起来,却在对方镇定的目光中一点点冷静下来,慢慢退却直至绝望屈服,最后万劫不复。
只是因为,在那一刻,他看清楚了这个折/辱他的人是谁,这个人是他自幼侍奉的君主,是他曾立誓要追随的人,这个人,是皇朝的帝王,是天下的共主。无论这个人此时对他做了什么,杀了他的后果只有一种——毁家灭族。
想明白了这点后他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默默承受着那宛如凌迟般的肆虐,直至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后他看清楚四周帐子上那些繁复的龙纹时,脑子呆滞到无法做出反应。昏过去的时候他以为不会再有醒来的时候,发生了这种事,事后该怎么处理他心知肚明,当他屈服的时候已经不抱任何生的希望了。
但是他竟然醒了过来,竟然在昨夜被百般凌/辱的龙榻上醒了过来。宫女内侍见他醒来立即叽叽喳喳地围上来,很快有太医过来给他把脉开方。
他在呆滞中回过神,然后便是深深的悔恨。其实当时他应该反抗的,不能杀了皇帝至少他可以逃,也许根本逃不出去,也许最后的结果依然只有一种,但是至少不该傻傻地屈服了,然后在第二日醒来后继续遭受屈辱。
当时他为什么不反抗,这个问题的答案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也许,在他看清楚折/辱他的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他的意志已经崩塌,反抗的念头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其实他根本不想醒来,一旦醒来就得面对发生过的这一切。
是选择自我了断避免继续受辱,还是选择苟延残喘地多活几日,这真的是一个两难。千古艰难惟一死,预料得到会死和自己选择死亡毕竟是两回事,况且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自我了断?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岂不是愚蠢又可笑?再说,那时候还没有真正绝望到无法自处吧。
他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皇帝就回到了寝宫,听到他曾仰望的君王他曾誓言要守护的君王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威胁他敢寻死就用他全家来陪葬,听到他侍奉经年的君王用恶意的讥诮的声音告诉他,他以后必须习惯那些对待后,他才真正感到了无法言语的绝望。然后,彻骨的寒始终笼罩着他,让他再也感觉不到温暖的阳光。
而现在,他誓言效忠的君王又用一句话给了他新的希望。
当他跪下誓言“臣心可鉴日月”的时候,就像很多年前他向年幼的帝王宣誓效忠的时候一样,毫不迟疑,诚心诚意。
面前的人依然是他要追随的人,是他要守护的人,这一点,无论过了多少时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
就像他是他的君,而自己是他的臣,这一点,也永远不会改变。
天熙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民间有祭灶扫尘的习俗,宫中为了避免走水,严令不得私祭,不过扫尘的习俗倒没有废除。
卫衍奉诏入宫的时候远远就瞧见内侍们举着稻草扎成的扫把,上面为了讨喜还扎了红锻,正到处跑来跑去掸着看不见的灰尘。
宫中各处清扫都有专人负责,当然不会有积灰的角落存在,不过这个习俗蕴含着“除陈布新”的涵义,扫尘的用意就是要把一切“霉运”、“晦气”统统扫出去,寄托了百姓们辞旧迎新的愿望,倒不是真正为了清扫打理房子,所以正在做此事的内侍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看到眼前这幅喜庆的景象,卫衍虽然身体疲惫,心情却很轻松。
那日下午皇帝给了他旨意后就遣他去了大理寺,这几日他一直泡在大理寺与众人商议年后出发的诸项事宜。景朝的处刑一般是在秋后,但是谋逆大案不在此列,判下后通常都是斩立决,况且皇帝为了杀鸡儆猴,巩固他亲政后的势力,对此案下的命令是严审重判。除了被太后当场诛杀的罪魁祸首外,此事牵连者众多,御笔朱批后的处决名单有厚厚一叠。
“十岁以上斩立决,十岁以下入贱籍,仆从奴婢尽数没官拍卖,幽州世家此后数十年恐怕都会一蹶不振。”大理寺卿一边翻看卫衍带来的条陈,一边『摸』了『摸』胡子,在那里微微摇头,“卫大人不用多虑,虽然此事太急,准备事项繁琐芜杂,不过自有下官属下众人『操』心。卫大人就请打点好行李到时候出发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卫衍可不敢托大。这事他担了名头,若出了事自然也是找他,辛苦一点也是没有办法,所以他盯在那里熬了几日看着众人校对名单以及重新审阅了一遍案卷,确定没有差错才命人封存名单案卷等物品等着出发之日。
这事急就急在放在年末办理,若在平时也不需要熬夜苦干。这里要说说景朝的朝会制度和各处衙门的惯例就能理解为什么会这么着急。
景朝的朝会分大朝会、朔望朝和常朝,大朝会在每年岁首,冬至和皇帝万寿之日举行,并非为了议事,而是皇帝接受百官朝贺的盛大庆祝仪式;朔望朝在每月初一十五举行,百官朝谒,与常朝的最大区别在于朝谒的人数多品阶广;至于常朝即是平常说的早朝,一般在每旬的逢二、四、六、八日举行,一月十二次,只有符合品阶的朝臣才能朝谒。
当然没有早朝的时候皇帝还是不能休息,一般会召见重臣在御书房或其他地方议事,不过到了每年十二月二十八,岁末祭祖以后就会封朝封玺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后才会重新开朝会议事。
而景朝的各处衙门的惯例是十日一休,称作旬休,另有节假日并皇帝皇后太后等生辰亦有几日休息,岁末年初的年休则长达十多日,除了几个比较特殊的衙门,其他衙门在年休时按例不办公务。
皇帝到了年末才把这事交代下来,并且按他的意思是正月十五过后就出发,到了幽州大概是二月初,正好避开正月不染血腥的惯例到达后即可择日按旨处刑。
这就意味着做事的日子只有短短几日,众人只能辛苦一点把这活赶出来。
好不容易卫衍把一切安排妥当了,一出大理寺就有内侍上前,宣他入宫见驾。这神出鬼没的架势,简直和暗卫有得一拼。
“卫大人这几日辛苦了。陛下还在御书房议事,命老奴先来服侍您洗漱沐浴用点东西再好好歇一歇。”卫衍刚站定看了两眼内侍们的扫尘,乾清宫的内侍总管高庸就迎上来向他行礼把他让进去。
卫衍口称不敢连忙还礼,不是客气而是真的不敢,高总管乃皇帝跟前的第一心腹,他有再多的胆子也不敢使唤。
高庸也不和他站在外面多礼,只把人往里面让。这位在大理寺待了几日,皇帝天天遣人去问,问清楚了他是盯在那里忙着办公事才没有下令命他回来,不过看情形到今日也该到极限了。
皇帝一大早就命人去大理寺外面守着,只等他出来就把他召进宫,还在上朝前吩咐了一堆话才肯走。
他自幼服侍到大的主上对眼前的人用了几分心思他自然猜得准。既然主上都这么用心,他做人奴婢的怎敢怠慢。而且眼前的这位主得宠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脾气不错容易伺候,规规矩矩地守着本分,不会恃宠而骄挑三拣四故意为难伺候的人,多日相处下来他看在眼里心里添了几分好感,热络的脸上也就多了几分真情。
卫衍进了殿,本来只是想就这么候着,毕竟没有做臣子的会在君王的寝宫又是沐浴又是更衣还兼用膳休憩的规矩。
那日皇帝下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皇帝话中的意思是要结束前段时日的荒唐旧事,不但不会杀他还有了重用他的念头,毕竟宣旨监刑的差事不是谁都有机会担任的。
慷慨赴死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本来以为必死的局面无论皇帝因为什么原因改了主意能不死总是好的,就算他贪生怕死吧反正再难堪的时候他都撑下来了,没道理皇帝罢手了他倒要想不开。
也许以后君臣相处时会有些芥蒂,但是只要他本着为臣之道小心一点,应该不会太难吧,而且虽然他老是被老父斥为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一旦有了机会还是很想努力去抓住,以便日后有一番作为。
头一夜留在大理寺的时候他真的很害怕看到门外有宫中的内侍踏进来宣他入宫,好几次似乎隐约瞧见了人影,一晃又不见踪迹,一直惶惶不安地等到天亮,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没有料错。从此以后君是君,臣是臣,终于可以摆脱噩梦,再也不用忍耐那些事情了。
今日出了大理寺,他看到等他的内侍时倒不再有害怕的感觉,想来皇帝是急着要听他的汇报才命人等在这里的。
不过眼前众人的殷勤又是怎么回事?
卫衍面对一拥而上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宫女们慌了手脚,连连退却,直到被『逼』到角落不敢动弹。
他们可能还没有揣摩出皇帝的意思吧?反正过了今日他们就能知晓以后不需要再这么对待他了。
卫衍惴惴不安地安慰着自己,偏偏这个解释苍白无力到连自己都无法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