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 活得比较苦命的人, 不止谢萌一个。
府衙的周府尹, 显然与他同是天涯苦命人, 同僚们都在休年假了, 他还得蹲在府衙里面,审理案件。
这日, 到了傍晚时,他上午派出去缉拿刘管事的捕快们, 终于回来复命了。
就算他早就知道这趟肯定抓不到刘管事,毕竟示意师爷给卫家通风报信的人就是他,但是听了捕快们的汇报,他还是有些愣住了。
刘管事消失不见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是先是背后有人指使,后被人诱拐, 这是什么新鲜的招数?
“大人,真的是被人诱拐了。”捕快见他家大人一脸犹疑, 马上就把他们誊写好的案卷交了上去。
周府尹看了一遍,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是他, 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卫家有说, 这指使诱拐刘管事的人是谁吗?”
“禀大人,卫家不知道。世子让人写了张状子, 已经递上来了, 求大人做主, 查查这人是谁?”捕快又呈上了一份文书。
周府尹接过来,扫了一眼,呵呵苦笑了数声。
“让我查,我要怎么查?”卫家这不是把难题往府衙踢吗?
不管背后之人是谁,他都开罪不起。但是不查,他就要得罪卫家了。
“禀大人,近卫营的赵大人来了!”他正头痛的时候,又有衙役进来报告。
“哪位赵大人?”
“就是永宁侯身边的那位赵大人。”
周府尹认真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位赵大人是谁了。这位显然是永宁侯身边的倚重之人,永宁侯有事没事都会带着他。
周府尹连忙说道:“快请。”
“府尹大人!”赵石进了大堂,抢先抱拳为礼。
“赵大人不用多礼,快请坐!”周府尹没有托大,反而对赵石相当礼遇。
赵石明显是永宁侯的心腹之人,这次来,恐怕是来传达永宁侯的意思的。
当然,这是周府尹想当然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赵石很多时候是奉着皇帝的命令在行事。
周府尹招呼着赵石在一旁入座,又命人上了茶,才问起了他的来意:“赵大人可是稀客,不知道今日哪阵风,把赵大人给吹来了。”
“府尹大人应该知道,因为昨日御驾被冲撞,近卫营上上下下都挨了沈大统领的训斥,今日的巡查就变严了。”赵石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始说事。
“唉,这事整的,赵大人辛苦了。”周府尹适时表示同情。
“辛苦谈不上,大家都是为了陛下在效力。府尹大人今日还要办公,也是相当不容易。”花花轿子人抬人,对于周府尹的辛苦,赵石同样表达了他的敬意。
“赵大人说得对,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不谈辛苦不辛苦的。”
“下官刚才说到哪里了?哦,是这样的,下官今日奉命巡查,就在宫门附近,撞上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拿下来审了一下,府尹大人可知晓,他们交代了什么?”
“赵大人请直说,不要吊周某的胃口。”周府尹对他说着正事,还有兴致吊胃口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转念一想,突然灵光一闪,“莫不是,这些人与冲撞御驾案有关?”
“府尹大人心思这般机敏,下官佩服不已。”赵石拱了拱手,随手给周府尹戴了一顶高帽子,才继续说道,“这些人,说起来与冲撞御驾案,关系的确不小。府尹大人可还记得,小窄街的那位李大郎?”
“难道说,赵大人抓到了杀死李大郎的凶手?”周府尹听到这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平缓了一下情绪,才说道,“赵大人若是真的抓到了凶手,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小窄街的那位李大郎,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他的死,可以串连起来许多事件,东平县的沈泉就是拿了他的腰牌,才进入了端门。
周府尹仔细审了沈泉好几遍,沈泉只说腰牌是他路上捡的,现在审问一下凶手,就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了。
“他们是这么说,不过下官不会审案子,是真是假,还须府尹大人好好审问了。”赵石笑了笑,对着外面喊道,“来人,把人压上来。”
他的手下,很快推搡着几个五花大绑的壮汉,进了大堂。
“人犯一共五名,下官就交给府尹大人了,如果大人审出了什么,请派人知会我家侯爷一声,下官感激不尽。”
“赵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这次赵大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是周某对永宁侯和赵大人感激不尽才是。”眼见着凶杀案子有望水落石出,周府尹也很高兴。
“时辰已经不早了,下官这就告辞了。”
“赵大人请慢走。”
周府尹把赵石送出了大堂,才转回来。
今日天时已晚,他就没有开审,只让衙役们把人犯都收监了。
赵石从府衙出来,带着人回到了永宁侯府。
他虽然调进了近卫营,不过现在依然住在永宁侯府的客院里。
卫衍对他倚重,世子对他客气,府里的下人自然不敢怠慢他,不管是衣食还是住行,都是上等的供应。
赵石没有身家拖累,可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乐得过这种事事有人准备妥当的日子,所以他也没想着要换个地方住。
这日永宁侯和世子都去忠勇侯府过小年夜了,府中就剩下他们这些护卫以及奴仆,赵石就让人整了些菜蔬,喊来了不用当值的人,和手下喝起了酒。
忠勇侯府里,卫家也在过小年夜。
宫里已经派人来传达了三十夜宴的参加者名单,卫家的主事者明晚都要去参加宫宴,今日的小年夜就特别丰盛。
“老大,过了年,想办法把敏诚调回京里吧。”卫老侯爷望着熙熙攘攘的家宴,突然说道。
敏诚是卫泽的长子,如今正在青州为官。
“父亲,是不是再缓一缓?”卫泽有些犹豫。
他担心的倒不是朝臣,而是在担心皇帝会怎么想。
“有些事,你和小七商量一下,就知道能不能做了。”卫老侯爷提醒了他一句。
他老了,以后他们兄弟该互相扶持,互为倚靠,才是长盛之道。
“是,父亲,我得空会和小七商量的。”卫泽说完了这句话,就看了小七一眼。
小七正在专心替敏文夹菜,敏文这孩子,有些菜他不喜欢吃,却不肯老实对他父亲说,反而嘴里说着让敏时试试看,就把不爱吃的菜,全都推给了敏时,敏时这孩子,倒是来者不拒,什么都觉得不错,所以他们三个,都在很认真很热闹地用膳,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和卫老侯爷在说什么。
他看着小七,总觉得他有些不靠谱。
这么不靠谱的他,真的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吗?
卫老侯爷随着他的视线,也看了幼子一眼。
他的想法倒是和长子略有不同。
幼子如今依然万事无忧,固然是他心性如此,但是如果皇帝真的对他不好,没有时时护着他,在皇宫里面,他这样的心性根本就没法保持长久,迟早心里不是幽怨就是惊惧。
现如今,既然幼子依然心中无忧,显然,皇帝对他当真不错。
卫泽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这顿年夜饭。
这一夜,他们没有各自回府,而是住在了忠勇侯府。
卫泽和卫衍各自开府以后,他们原先的院子,早就住了人。
忠勇侯府人多地方小,孩子们又都在长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倒不是卫老侯爷不疼爱他们。
不过他们偶尔过夜,自然有地方住。
“父亲,我和敏时弟弟一起住,您和大伯父睡我屋里吧。”
卫老侯爷年纪大了,喝了点酒,早早就歇着去了。
如今忠勇侯府是卫泯的妻子在管事,不过她还没有做出安排,卫敏文就抢先开口了。
“行,就这么安排吧,大哥和我一起住敏文屋里去。”卫衍觉得敏文这么安排很妥当。
“好。”卫泽也没有什么意见。
大伯和小叔子都赞同,卫泯的妻子自然也是点头了。
卫敏文回了屋,让人把他的被褥搬到了敏时那里,又让人取来了干净的被褥铺好了,才请父亲和大伯好好休息,带着敏时走了。
他指挥人干活的时候,卫衍就坐在一边喝茶点头,心里满满都是骄傲。
他家敏文就是这么能干!
卫泽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喝完茶,他俩洗漱过了,就上了榻歇下了,不过换了个陌生的地方,卫衍有些不习惯,卫泽则是有话和他说,两人都没有早早入眠。
“小七,等过了年,我想办法把敏诚调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那敢情好啊,敏诚在青州也有好几年了吧。”卫衍点头赞同。
“小七,大哥是在和你商量正事,你有认真想了,才回答的吗?”卫泽总觉得小七就是在随口说说,有些头痛地问道。
“大哥,我当然是认真想过的。”卫衍回答得特别笃定。
卫泽虽然有些不信,但是拿他没办法,而且,他过了年,就要回南边去,忠义侯府需要有主事人,长子的确该想办法调回来了。
“还有,敏文的事……”
“敏文怎么了?”卫衍不解。
“敏文这么能干,小七你从来没觉得不对劲吗?”卫泽叹气。
“哪里不对劲了,大哥这是想多了吧?”
“哪里都不对劲,要不,你让敏文回南边老宅住一段时间吧。”卫泽总觉得敏文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很不安全。
敏文这孩子,自幼接受的,分明不是寻常人的教育,他这傻弟弟,是不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幽王当日犯的可是谋逆大罪,敏文原先假借幽王余孽身份存世,这些年他受的会是什么教育,只要稍微想想,就明白了。
卫衍傻,皇帝可不傻,就算皇帝一开始没有意识到,敏文在京城里待的时间长了,皇帝恐怕也会意识到的,到时候,皇帝还能容得下敏文吗?
卫衍很喜欢敏文,卫泽不忍他到时候伤心,才希望敏文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等过几年,这些事都淡了,敏文也泯然众人了,再让敏文回来也不迟。
“大哥,您不要瞎担心,没事的,陛下虽然谈不上很喜欢敏文,但是也不讨厌他。”皇帝虽然有时候要嘀咕敏文几句,抱怨卫衍偏心眼,但是卫衍觉得皇帝肯定不能和个孩子认真计较吧,这么干未免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