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兄, 不如带着我等到处转转吧。”卫衍提议道, 转而又去征求皇帝的意见, “公子以为如何?”
看到皇帝和齐远恒言语间一团和气, 卫衍的心里非常欣慰。
齐兄有治国之才, 却无凌云之志,此时齐兄有了想要做的事, 卫衍自然要为他尽一份力,让他能够有机会一展所长, 也盼着他能做出一些成果。
至于皇帝,他与皇帝在一起,其他人怎么想,他不在意, 但是亲近他的家人朋友,他不希望他们为此担忧。
齐兄前段时日知道了他和皇帝的事, 很是担忧,今日有了机会, 卫衍就要用事实来表明,皇帝对他很好,齐兄的担忧是无谓的。
卫衍这么问, 景骊肯定不会去驳他的面子, 马上就答应了:“那就看看吧。”
他这么说的时候,手掌又开始往下滑, 滑到了卫衍的手腕处, 才停了下来。
皇帝没有握住他的手掌, 只是握住了手腕,卫衍若想挣脱,轻而易举,不过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任皇帝握着他的手腕往前走。
齐兄不是一直在担心皇帝对他不好吗?现在皇帝对他这么亲近,齐兄见了,应该能够明白皇帝对他的心意吧?而且,田间小路,不太好走,他走在皇帝身边,也能随时帮皇帝搭一把手,免得出什么意外。
卫衍打着这样的主意,才允许皇帝这么牵着他走。
景骊往前走了几步,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望了望卫衍的脸色,发现他的神色间没有一丝不悦,反而脸上始终带着非常温和的笑容。
咦,平时他要是在外人面前这么做,卫衍绝对不会这么心平气和,不但不准他这么做,还要狠狠说他一顿,卫衍突然变得这么乖巧,这是为什么?
景骊心念一动,就动到了旁边的齐远恒身上。
难道是因为齐远恒在场,卫衍才会这么乖乖听话?
哼,卫衍在齐远恒面前,就这么乖巧,笑得这么温煦,连说话声都变得温柔了,在他面前就要各种挑刺,每次都是这个不行那个不许地和他闹腾,卫衍对他和齐远恒的差别对待,有些严重啊!
景骊想到这里,心里顿时酸溜溜的,直冒酸气。
当然,对此情此景心里很有意见的人,不是独独他一个。齐远恒齐大居士,看着皇帝握着卫衍的手腕走路,看着卫衍不但不甩开皇帝,再狠狠斥责他一顿,反而任由他牵着,还肯好声好气和他说话,心里也是不爽得紧。
“王公子,这边请。”齐远恒心中微微一动,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可以不露痕迹地分开他们。
他脚下一转,就将他们带入了一条只供一人行走的田垄。
“王公子,这条路比较窄,行走时请小心一点。卫七,你走后面,小心护着王公子吧。”他细致地做了安排,以便顺利分开他们,当然,他的脸上依然是一副非常关心的表情。
景骊牵着卫衍的手,站在田垄入口,有些犹豫了。
这条田垄,很窄,两个人绝对没法并排走,但是让他这时候松开卫衍的手腕,他又不甘心。
卫衍虽然答应了他,偶尔他想牵卫衍手的时候,可以牵一下,但是一是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二是卫衍并不是天天都像今日这么好说话。
今日这样的机会,真的很难得,现在松开就太可惜了。
“怎么了,难道王公子是怕走不稳,跌到田里去?”齐远恒努力压制了好半天,还是没能忍住,开口刺了皇帝一句,“公子请放心,这田里没水,就算跌下去,也不会有事。”
不过,他没有想到,皇帝还没有开口,卫衍就拦到了前面。
“公子,我背你过去吧!”
卫衍看了看这条田垄,估量了一下,觉得皇帝大概从来就没有走过这么窄的路,怕途中失态,有失身份,才会站在那里,不敢往前走,还是齐兄心思机敏,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的想法。
景骊还在犹豫松不松手,听到卫衍这么一说,他倒是豁然开朗了。
“你哪里背得动我,还是我来背你吧!”景骊笑着说道。
他已经意识到了,齐远恒这是在使坏,想要将他们分开,但是齐远恒不该忘了,卫衍这个笨蛋,做得最娴熟的一件事,就是胳膊肘往外拐,这不,卫衍今日就拐到他这边来了。
就算不能牵着卫衍的手腕,背着卫衍走一段路,也算凑合吧。
“公子,您不要开玩笑了。”卫衍肯定不能让皇帝背他。
“我不是在开玩笑。”景骊松开手,走到了前面,微微下蹲,示意卫衍爬上来,“快点,不要磨蹭,齐大居士快要等急了。”
“公子,您快点上来才是。”卫衍一个闪身,就到了皇帝的前头,让皇帝爬上来。
他们两人就谁背谁这个问题,争了起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卫,一个个东张西望,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唯独不去看皇帝和永宁侯二人,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可以不在意,齐远恒却没法不在意。
“算了,是我考虑不周,咱们换条路吧。”不管是卫衍背皇帝,还是皇帝背卫衍,对于齐远恒来说,都是同样的刺眼,为了避免陷入更糟糕的情况,他只能认栽了。
“不用换,我觉得这条路很好,我就喜欢走这条路。”景骊的目的是背卫衍,又不是逼齐远恒让步,肯定不能让他换路。
“公子,还是换条路吧。”这次,卫衍又有不同意见了。
卫衍,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景骊很想这么质问卫衍,不过他知道,质问的结果,绝对不会美好,而且还会暴露他和齐远恒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问。
“王公子,这边请。卫七,来。”齐远恒也已经看懂了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模式。
卫衍说什么,皇帝偶尔会听的,哼,也就是偶尔罢了,算不了什么。
齐远恒这么想着,开始向他们介绍田间的情况。
如今是三月头,正是春耕时节,除草、播种、开沟,就是这段时间,他们的主要工作。
“等到所有的沟渠开完了,这些沟渠的入口处,我准备装个水车。”齐远恒领着他们走了一圈,到达了沟头,介绍道。
“这装水车的钱,由谁出?”景骊默想了一会儿,才问他。
“这三个村庄的水车,我已经去说好了,村里的大户出一份,这片田地要用水的农户们合起来出一份,还有一份,是我出的。公子,如果推广开来的话,您觉得官府有没有可能出一份?”齐远恒试探着问道。
这三个村庄,是试水性质的,他自己出没问题,但是向周边地区,甚至全州府,全天下推广的话,这钱不是小数目,他当然出不起。
“齐大居士,若是真有成效,官府那里,我可以想想办法。但是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想得这么远,有些好高骛远了。”景骊逮住机会,又刺了齐远恒一句。
“公子,我觉得肯定有成效的。齐兄走访了很多擅长种田的农户,这些都是积年的经验。”卫衍很是乐观,对齐远恒也很有信心。
“等到秋收时,和周围的村庄比一下产量,再说其他吧。”景骊在结果未出现之前,不愿给齐远恒任何承诺。
“那就稍后再说。”齐远恒也没有强求。
随即,齐远恒又带着他们,走访了另外两个村庄,一直到日头西落,才送走了他们。
第二日,下了朝,景骊就宣了户部尚书肖越见驾。
“陛下,臣将户部所存的田地登记簿册带来了。”肖越行了礼后,呈上了一份簿册。
簿册名叫鱼鳞册,上面记载着天下间的田地情况。因为每块田地的模样并非正正方方,而是很像一片片鱼鳞,才会有鱼鳞册之名。
景骊翻开来看了几眼,上面有各种用地的汇总图册,有宅地,有田地,有林地,也有水域,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鱼鳞册上宅地和田地上会有所有者的姓名,但是山川菏泽,真正的主人是皇帝,除非皇帝赏赐,一般属于官府所有。
不过就算是宅地和田地,所有者也要交赋税,所以这鱼鳞册,实际上就是用来征收赋税的凭证。
户部主管全国的赋税收缴,整个皇朝的鱼鳞册,在户部都有存档,另外在知州衙门、知府衙门以及县衙,也会有存档。
昨日,景骊往康平县跑了一趟,想起了这事,今日,他就命肖越取了鱼鳞册过来细观了。
“这鱼鳞册,有多少年没有清查了?”景骊将手中的簿册翻到了底,才问道。
“自高祖开国具册以后,就没有再清查过。”肖越回道。
“朕如今欲派人清查,爱卿以为如何?”景骊又问。
“陛下圣明!”肖越再回。
君臣二人,对话非常简单,但是其中却有许多深意。
这鱼鳞册中,宅地和田地的赋税是第一等,林地的赋税次一等,水域的赋税再次一等,这里面,就有许多操作空间了。
比如有人开垦林地,开出良田五十亩,在鱼鳞册中,若这些林地是官府的,也没人来查,那么他就可以一文钱的赋税都不用交,白得五十亩良田了。若这片林地是他自己的,那他就只要交第二等的林地赋税,而不是第一等田地的赋税,填塘也是如此。
还有许多其他的操作,也能隐匿田地,就不一一例举了。
这些事,皇帝明白,肖越也明白,他们才会有上述这场对话。
“不知陛下欲派何人前去清查?”
“爱卿以为谢萌谢卿如何?”
“陛下圣明。”
就算是肖越,对谢萌这位太后时期的前辈,也是心服口服的。
许多人还不知道,是谢萌让京城中的不少显贵,因强买百姓田地的事,闹得灰头灰脸,又丢面子又损钱财,但是肖越等人,已经知道这事了。
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能把谢萌怎么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萌就是一把利刃,它的主人是皇帝,和这么一把利刃对着干,下场绝对不会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