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过来,师公教你一段话,一会儿不管谁来,你都替师公挡了。”柳淳笑呵呵吩咐道。
朱瞻基瞪大眼睛,歪着头,“师公,你为什么不教给于谦?”
“因为你比他有用啊!”柳淳笑呵呵道。
朱瞻基瞬间就满血了,师公终于承认自己比那家伙有用了,他兴奋地拍着胸膛,大声道:“师公放心,我一定做得完美!”
柳淳竖起了大拇指,他就欣赏朱瞻基的单纯劲儿。
教的差不多了,柳淳赶快溜了,一会儿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回来踢破门槛呢!
他刚走,外面就有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首辅杨士奇。
这位杨阁老简直闹心死了,他本想着楚王朱桢虽然贵为藩王,但是干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处死他也不算什么。
而且杀一个藩王,正好平衡文官的情绪,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好吧,在许多人的眼里,藩王的确不是东西。
可就是这么个楚王,他爆发了。
你们不是要我的命吗?
那我就跟你们拼了,我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来个同归于尽。
从就藩的时候开始,朱桢就拉拢文官,跟这帮人打交道,手上的东西的确是多得骇人。老朱家的这帮孩子,虽然良莠不齐,但是不可否认,还真没有哪个是傻子。
朱桢花了近二十年的光阴,搜集了数量惊人的黑料。
他当着朱棣的面,大谈特谈,并且跟朱棣讲,他情愿一死,但是他要告诉四哥,比他过分的人所在多有。
别看朝堂上一个个正人君子,鬼知道他们背后站着哪一路的神仙。
朱桢还痛哭着表示,四哥可以杀他,但是他却不能看着四哥被人欺瞒,为了朱家的江山,他拼死直言,只求替四哥清除贪官污吏。
瞧他多会说话,弄得朱棣都不好意思杀他了,只能将朱桢暂时囚禁在宗人院大牢,等候发落。
朱棣没杀朱桢,满朝的官吏可都吓坏了。
鬼知道朱桢手里有什么东西,而且看意思,凡是私人学堂,都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如果这么查下去,大明一半以上的读书人,怕是都要遭殃了。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能料到,一个小小的藩王这么难缠呢!
他们现在很想按照原来的方略,把朱桢的罪名大而化小,然后顺便给大家添点俸禄,增加点待遇,这样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他们想退回去,上面的朱棣,能愿意轻轻放过吗?
这位天子没事都想找事,现在把柄送上门了,他还能放过吗?貌似唯一能劝住朱棣的,就是柳淳了,而且锦衣卫又负责这次的案子,柳淳的态度至关重要。
作为第一个开炮的,杨士奇不得不迈着沉重的步伐,登门求情……哪怕会惹来麻烦,也避无可避!
“殿下,臣过来求见柳大人,想要跟柳大人谈些事情,他……在哪儿?”杨士奇问道。
朱瞻基瞧了瞧杨士奇,突然一跃,跳上了台阶,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然后张开双臂,绷着小脸,鼓起腮帮,突然冲着杨士奇发出义正词严的训斥,“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微笑着面对它,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加油!杨大人!”
杨士奇懵了,彻彻底底懵了,“殿下,这,这是什么意思?请恕臣愚钝,难以领悟。”
朱瞻基鄙夷地瞧着杨士奇,还首辅学士呢,真是笨透了。
“师公告诉你不要害怕困难,面对恐惧,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杨士奇哭了,他当然不懂了,“殿下,柳大人还说什么了吗?”
朱瞻基努力想了半天,又道:“师公还说,我比于谦有用。”
杨士奇无语了,谁管你们小孩子的事情啊!
“臣是想见柳大人,还请……”
没等杨士奇说完,朱瞻基又酝酿好了情绪,继续道:“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
杨士奇又遭受了一遍洗礼。
他算是彻底弄清楚了,谁要是想见柳淳,就会得到这句魔音,有这么个皇长孙挡路,他是寸步难进。
杨士奇无奈,只好苦笑道:“殿下,既然如此,臣只有先告退了。”
他刚转身,礼部尚书蹇义也来去见,事关教化大事,他觉得有必要跟柳淳解释清楚,当年私人办学,可是先帝鼓励的,如果以此定罪,未免也太冤枉了。
“师公不会见你的,不过他有话对你说!”朱瞻基咳嗽了一声,又声音洪亮道:“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加油!蹇尚书!”
远去的杨士奇听到这里,欲哭无泪,他还真猜对了,这就是句万金油!
杨士奇出了柳府,发现还有好多人等着求见呢!
估计他们进去了,也是被皇孙教训一顿,统统挡在外面……柳淳的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遇到了困难,不要害怕,要微笑着面对……莫非说柳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微笑着面对陛下?的确,朱棣在很多人眼里,就是恐惧的代名词。真不愧是首辅,阅读理解的能力就是强!
扪心自问,能微笑着面对陛下吗?这也太有难度了。
杨士奇越想越纠结,这事情到底该怎么办呢?
正在杨士奇越想越头疼的时候,突然有旨意传来,召他觐见。等赶到了宫中,发现其余五位阁老全在,杨士奇微微迟愣,忙行礼叩拜。
“臣拜见陛下。”
朱棣黑着脸道:“起来吧。”
杨士奇战战兢兢,立在一旁。朱棣沉声道:“楚王朱桢罪有应得,朕准备将他立刻处斩,不过……”
六位阁员的心瞬间悬了起来,谁都知道,后面的话才是关键。
“朱桢跟朕讲,天下间最大的结党营私,就是办学,许多文人以办学兴教为名,向上勾结朝臣,向下掌控士子。又借着师徒父子这套说辞,迫使学子听从他们的号令。朱桢跟朕讲,长此以往,必定是国朝大乱,百弊丛生。”
朱棣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朕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朱桢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朕准备下重手治理,你们有什么意见?”
这几位阁老都吓得不轻,完了,这是要禁绝办学啊!如果连这一条也给废了,那读书人真的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了。
自从朱棣登基以来,一刀一刀又一刀,刀刀都切在士人的身上。
切到了现在,士人集团已经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如果再砍这么一刀,离着土崩瓦解,也就不远了、
可问题是该怎么劝阻陛下呢?
这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杨士奇身上,谁让你是老大呢!
杨士奇咬了咬牙,他突然想到了那句魔音,“我们遇到什么困难……”
大不了拼了!
杨士奇想到这里,急忙躬身道:“启奏陛下,前朝暴虐,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儒者地位连倡优都不如,太祖登基之后,苦无文官治理天下,这才恩遇文人,给予免役免赋之权,还派遣奴仆……其用意就是大兴教化,培育人才。太祖又在各地建立官学,凡是通过科举的秀才,都能入学读书。”
杨士奇回顾了历史,立刻道:“可近些年来,读书人越来越多,官学良莠不齐。因此民间兴学之风大盛,从蒙学开始,一直到各种书院,层出不穷。士子虽然挂名官学,但是由于缺少名师指点,依旧不得不求学书院。自从洪武二三十年开始,江南的书院数量多达几十座,有些书院更是聚众上千人。”
“由于开销太大,所以许多书院背后,也有商贾支持,由此观之,楚王朱桢所言,未必是假的。”
疯了!
面对杨士奇的话,五位阁员都有共同的念头,这家伙疯了,这些话无论如何,也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
你这不是刨了祖坟,还把祖宗十八代的尸骨放到光天化日之下。
杨士奇,你这个文人的耻辱,士人的叛徒!
杨士奇似乎能感到背后灼热的目光,他也顾不得什么了。
柳大人讲得对。遇到困难,就要微笑着面对!
“陛下,若要彻底整顿,臣以为至少要做两件事情,其一,是广兴蒙学,从幼童的培养开始,其二,是整顿官学,增加名额,选派名师,甚至单独重整官学体系。这两点归结起来,又是一个字——钱!”
“按照一个县每年开支一万两计算,大明一十三省,加上京城九边,就有一千多个县,数百个卫所,差不多要投入两千万两。这还不算前期建立学堂的费用,而且学生入学之后,要提供食宿衣物,要用的笔墨纸砚,要教材书籍……林林总总,一年没有五千万两的开支,是断然不够的。而且这还仅仅是户部支出,并没有算上地方开支。若是富庶的地方还好,那些穷苦偏远的地方,如何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杨士奇的这番话,让其他五位阁老大吃一惊。这简直是飞来一笔,扭转乾坤啊!
算起来士人兴学,其实是对官方教育投入不足的补充。
众所周知,朱棣是很在乎钱的,这么大的开支,足以吓退这位永乐大帝了吧!
杨阁老,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