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在房里就听得动静,好在那一家人没敢径直往闺房闯,必定是去找老妖怪合计,往后如何从自己身上捞着好处。
香橼去前头问了老爷出门的时辰,再回来时,就见老妖怪房里大门紧闭,不知鬼鬼祟祟地商量什么。
扶意见她气哼哼地回来,笑道:“能有他们贪的,也就是有我们好的,不要生气了。”
香橼说:“不成,小姐一个铜板都不能给他们。”
“我知道。”扶意命她关门,要换衣裳。
她从京城带回来的锦衣绸衫虽然都叫老妖怪抢去了,分给言蓁蓁,或是拿去卖了,但自己家里这些,也是干净整洁,母亲都为她熨烫平整收在柜子里的。
香橼伺候小姐更衣,再三叮嘱:“您可千万别心软,他们不配。”
扶意道:“我犯不着心软,言蓁蓁再使坏,我还撕她的嘴。”
香橼说道:“大公子也是苦,好好的读书人,摊上这么个爹娘。”
扶意的堂兄言效廷,双十年华,尚未婚配,只因大伯父一心为他的科考张罗,盼着家里能出个当官的。
但他资质有限,祝镕殿试头名时,扶意的堂兄才刚考上秀才。
大伯父便认定扶意的爹教得不好,把儿子换去了别的夫子门下,可回过头来又撺掇着老母亲,将来要让他的儿子继承博闻书院。
说来,扶意的堂兄是个好子弟,还在这家里念书时,对扶意的母亲恭敬有加,偶尔见婶母手提重物会主动上前帮忙。可却因一回被老妖怪误会,以为小儿媳妇差遣她的独苗大孙子,当着孙子的面就辱骂儿媳妇,吓得堂兄再也不敢和婶母亲近。
言景山常说,侄儿十分用功刻苦,但资质平平,并非读书的料。
这些话在老妖怪和她大儿子眼里,可是了不得,家中因此发生过好几回矛盾,最后言景岳就把他儿子带走了。
而堂兄原先在博闻书院念书,不花一个铜板,如今去了别处,一年四季花销不少,他们又闹到家里来,非要扶意家出一半,说是因为做叔叔的耽误了侄子的前程。
扶意总想着,她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比祖母和大伯一家,更贪婪无耻的人了。
“姑祖母的,韵之的,还有镕哥哥。”扶意将几封信收起来,念及祝镕,面上不禁就有笑容。
香橼问道:“三姑娘、四姑娘,还有五姑娘的信呢,您好歹也是先生呀,不管自己的学生了?还有小公子呢。”
扶意说:“我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话对他们说,难道说,我要做你们的嫂嫂了。”
香橼咯咯直笑,上手羞扶意的面颊:“小姐不害臊。”
“就不刻意憋什么话了,老太太的信里,我都问候到了。”扶意收好了信封,再到镜子前照了照,香橼又给她添了一抹胭脂,气色瞧着更好。
而老夫人那头,像是猫着等扶意出门,一见主仆俩,言蓁蓁就开门跳出来,亲热地喊了声:“扶意,你去哪儿呀,我和你一道去可好?”
扶意淡淡扫了眼,没应一声,带着香橼径直往外走。
言蓁蓁果然急了,大声说:“我可是你的堂姐,你眼里还有没有点书香门第的礼仪规矩,亏你还是要嫁去京城呢,你配不配?”
扶意看了眼香橼,香橼见小姐同意她开口,立刻张牙舞爪地冲着言蓁蓁道:“大小姐可要小心说话,仔细嘴巴又裂开,一路咧到耳朵根,大白天的要见鬼了。”
“你、你这小贱婢!看我不打死你!”言蓁蓁要冲上来,被她娘跟出来拦住,前几日还恶毒地扬言要打死扶意的人,这会儿低眉顺眼地陪笑着,“你姐姐失心疯了,别理她,扶意这是要出门呐。”
“我们走吧。”扶意却看也不看一眼,带着香橼就走。
只见言景岳从里头出来,扬手给了女儿一巴掌,大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惹公爵府的少夫人,蠢货,也不为你哥哥的前程想想。”
这一幕叫香橼看见,赶紧学给小姐听,可扶意并不会因此幸灾乐祸,这家子人滚得远远的,与爹娘再无瓜葛,她才能真正高兴。
扶意叹了一声:“不解决了他们和老妖怪,我不能离开纪州。”
此时言景山也出门来,穿得青山绿水好生气派,扶意这才高兴起来,欢欢喜喜跑来爹爹身边,被言景山嗔怪:“没规矩,好好走路,别叫人笑话你。”
扶意娇然道:“爹爹,我想要一副您的字画做陪嫁,您记得给我准备好。”
言景山带着女儿出门,搀扶她上了驴车,说道:“爹爹的字值什么钱,藏的那几幅,你挑了喜欢的带走便是。”
扶意不答应:“可我就要爹爹的。”
言景山见女儿噘嘴,便是心软,实在拗不过她,应道:“知道了,别扭扭捏捏的,一会儿见了官爷们,要大方些。”
言家的驴车缓缓上路,此刻公爵府的马车队伍,也已经离开了京城。
韵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单独出远门,祖母自然是不放心,随身的丫鬟婆子并家丁护院,前呼后拥二三十号人,她的大马车之外,后面跟了一溜小车,十分气派。
但不巧,这日午后稍事休息再启程,就逢天降大雨,下人们护送小姐到一家客栈,拿银子把楼上楼下都包圆了。
普通人要进店躲雨,自然是进不来,可没多久遇上另一拨人,也是有来头的,在门前把店家骂得狗血淋头:“也不睁眼看看,我们是谁家的车马?”
祝家的人往门前一张望,刚好遇见相识的护院,便知对方是宰相府的车马,赶紧道:“一家人,一家人,老哥赶紧将你家主子迎进来。”
韵之本在客房休息,听说宰相府来人,立时迎出来,没想到在楼上看见闵延仕走进门,而他一抬头,也看见了韵之。
“二姑娘。”闵延仕抱拳,“你怎么在这里,你一个人?”
韵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心中惦念的人,但这些日子家里太多的事,她更惦记母亲的性命。
扶意不在,连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好些日子没想起闵延仕,韵之以为自己已将那些儿女心思放下了。
“大公子有礼。”韵之下楼后,福了福道,“我往靖州去,接我家姑母回京喝喜酒。”
闵延仕彬彬有礼:“请二姑娘替我向王妃问安,我这里是办了公务正往京城赶,遇上大雨,来躲一躲,惊扰你了。”
“哪里的话。”韵之说,“本是一家人,怀枫昨儿还问我,舅舅怎么不来。”
闵延仕笑道:“我也怪想念他们,过几日就到府上拜会,顺便看看小外甥们。”
韵之想家中正乱,母亲萎靡不振,爹爹郁闷烦躁,哪里还能待客,忙道:“家里正忙,恐招待不周,大公子过些日子再去吧。”
此时客栈外炸响惊雷,韵之猛地一哆嗦,吓得变了脸色,又察觉自己是在闵延仕面前,难免觉得尴尬,便起身道:“我先回客房,大公子请便。”
闵延仕欠身相送,韵之带着绯彤回楼上,可她忍不住又往底下看了眼,心中悲凉的是,爹娘这一折腾,她固然不用再嫁给四皇子,但离着宰相府的门庭,也越来越远。
她的那点心思,还是深藏起来的好,不要让自己被人笑话,更不能给好好的人带去麻烦。
因韵之不赶路,出门前祖母就叮嘱,风雨不可行,她要在客栈过夜,等天晴再出发。
但闵延仕公务在身,不得耽误,后来见雨势有所收敛,就托人向韵之道别,匆匆离开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京城,下了整整一夜,隔天清早,老太太盛装打扮,预备出门进宫时,才淅淅沥沥地停下。
祝镕在门前等候祖母,祖孙见了面,他便道:“奶奶,今早收到飞鸽传书,纪州已是全城皆知我和扶意的婚事。圣旨顺利送达,想来他们四五天后才能到皇上面前复命,我们暂时不要张扬。”
老太太眉开眼笑,望着清透的晴空说::“酷暑天终于要过去,今年秋天,家里可要兴旺了。”
祝镕心中虽欢喜,未轻易露在脸上,小心翼翼搀扶祖母上车,祖母却突然轻声对他说:“扶意年纪还小,你要悠着点,生儿育女的事,等过两年再说。”
祝镕大窘,甚少将喜怒形于色的人,耳朵根都红了:“奶奶,大清早的,您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