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低头吃东西来掩饰她的心情,但听韵之说:“奶奶既然已经拒绝,其实也没机会了不是?”
“听大嫂嫂说,闵夫人虽然脸上挂不住,但没有把话说满,请咱们家再考虑考虑,重阳节时,他们家老夫人也会一道来喝弟弟的满月酒,到时候再把话说开。”扶意道,“以闵夫人的心高气傲,这样让步求全,必定有他们的目的,我看多半是为了金浩天的事,更特意在初霞的事之后登门,也是为了给闵延仕立人品。”
韵之颔首:“我也想通了的,不然他们家,断然看不中我。”
扶意道:“闵延仕若仅仅是听父母之言,你还愿意嫁吗?”
韵之却说:“他心里没有我,也没有别人,那我就可以走进去。扶意,我想嫁给他,是我自己的事。”
扶意紧紧抓着手中的筷子:“可你要明白,万一你永远也走不进他心里。”
韵之垂下眼帘:“那你能把我接回来吗?”
“什么?”扶意怔然。
“把我接回来。”韵之已经做好了最好的打算,“我若没法儿走进他心里,有一天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日子,你们就把我接回来,我会和他好聚好散。”
扶意摇头:“韵之,抱着这样的决心成亲,你太可怜了。”
韵之说:“我不可怜,我有退路,有依靠,我若是落泪,你们会让叫我落泪的人付出代价,就算嫁到天边去,我也无所畏惧。可是他没有,他太孤独了,你不知道,那么美的夜色下,他的背影有多凄凉。”
扶意的心揪起:“我当然愿意来接你,可我盼着自己,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韵之扬起笑容:“既然事情还有的转圜,我自己去求奶奶,我想嫁给闵延仕,至少眼下这世上,我只喜欢这一个男人。我不嫁给他,若是在家一辈子也罢了,不然嫁给任何我不喜欢的人家,过上你们所谓的好日子,可我也注定不会快活。”
扶意深知这句话的贵重,长辈们认为的好日子,绝不是韵之所期待的一生,也许前路坎坷、荆棘密布,可若是自己要走的路,抬头总能看见希望。
扶意道:“就算被奶奶责骂,我也支持你,我还能赢得二叔和二婶的喜欢不是。”
韵之苦笑:“真有意思,他们这辈子,也能有一件事,顺了我的心怀。”
说着话,内院的李嫂嫂来,送了几样姑娘们爱吃的菜,又说:“下午小姐们的课散了,老太太要大家过去说话,重阳节上给小公子摆满月酒的事儿,大夫人已经征得皇后娘娘同意,咱们可以再隆重一些。”
扶意问韵之:“为何要皇后娘娘同意,是大夫人太谨慎?”
韵之道:“算是不成文的规矩,虽然满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家富贵,越是如此越不得铺张浪费,任何事往宫里说一声,心里有个底,就算人家告到御前说我们家奢靡无度,好歹这些事,皇帝都是知道的。”
扶意点头:“是这个道理。”
韵之说:“大伯母那人虽不怎么样,好歹也是当了几十年的女主人,她不乐意教你的,你就偷摸学着点,挺管用的。”
扶意避开旁人,悄声说:“胭脂水粉的事儿,被你说中了,除了祖母和夫人们的,就连我和大嫂嫂屋子里的都被以次充好,我昨日算了算,一年下来,百八千的银子,这还只是脂粉上一宗。”
韵之道:“牵扯可不小,你要谨慎了。”
扶意应道:“等我查清楚,哪个负责采买以及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若是查不到王妈妈头上,我暂且按下,日后等我站稳脚跟了,再慢慢清理门户。但若与那女人脱不了干系,我就不能放过她了。”
韵之问:“你打算怎么下手?”
扶意胸有成竹:“你等着瞧。”
午后,妹妹们来上课,她们好奇为什么昨天停课,慧之那儿有个爱打听的母亲,知道二姐姐闷在屋子里大半天,但不清楚缘故,还以为是她和三嫂嫂闹翻了。
韵之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妹妹们,昨天闵家来提亲,姑娘们面面相觑,显然很惊讶。
慧之说:“闵家哥哥是极好的人,可是他们家里就……您看我那表嫂,多可怜。”
扶意提醒道:“现在她不是表嫂了,是大嫂嫂的妹妹,你们喊一声亲家姐姐就好。”
四姑娘说:“嫂嫂,我的奶娘讲,女子合离后,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了,在娘家被排挤,出门没有去处,往后只剩下遭人嫌弃。”
韵之怒道:“哪个女人说的,叫她来,看我不撕她的嘴。”
扶意按下她,温和地对妹妹们说:“世道如此,奶娘也没说错,可咱们家不一样,你们将来嫁人,既有来处,就一定有归处,什么都不要怕。但合离不是闹着玩的,是伤心伤神的大事,夫妻之间不是吵几句嘴就过不下去的,不要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嫂嫂更愿意你们在坐上花轿出门之前,好好地选一选你们想要嫁的人。”
慧之问:“嫂嫂,若是不想嫁人呢?”
扶意笑道:“那就高高兴兴留在家里。”
映之到底大一些,告诫妹妹们:“咱们今日说的话,回去可不能提起来,叫长辈们听去,便成了嫂嫂的不是,我们存在心里就好。既然祖上给了我们富贵的出身,我们也要有公爵府小姐的气派和胆魄,别听那些奶娘的鬼话。”
韵之啧啧不已:“你瞧瞧这些丫头,都被你教得无法无天、离经叛道,这要是换在别家,你早被按在祠堂乱棍打死了吧?”
扶意却严肃地说:“但愿有一天,别家的姑娘们,都能坦荡荡地这么说这么想,而不要怕被送到祠堂正法。”
这个时辰,祝镕终于忙完了皇帝交代的事,能有半刻闲暇去找闵延仕。
户部衙门外,等候半天,终于见闵郎中姗姗来迟,他一脸疲倦,像是几天几夜没睡了,祝镕不禁皱眉:“户部这么忙?”
闵延仕颔首:“接下来各地官员陆续上京述职,收成、赋税,各地盐务,还有边境贸易杂七杂八的事,年前总是最忙的。”
祝镕冷声道:“那你还有心思办婚事?”
闵延仕目光一颤,请祝镕进门说话,祝镕摇头:“我另有差事,和你说几句就走,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娶我家韵之。”
闵延仕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年少时,他们同窗苦学,在一起的时日比家中兄弟还长,遇上纠纷打架,一定是祝镕和开疆冲在前头,待夫子长辈们算账挨罚时,他就会被推得远远的,他们被打死也不说与他相干。
“你愿意吗?”祝镕见不得闵延仕出神,愠怒道,“就为了那件事,你要把自己和我妹捆绑起来,怕被我们家捉了把柄?”
闵延仕摇头:“不是这样,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样的人?”
祝镕目光犀利,话语尖锐地问道:“你心里另有别人?”
这些话,祝镕没有对扶意提起,也一辈子不会说出来。
他没必要让扶意多添烦恼,更不能忍受,一个爱慕自己妻子的人,娶了他的妹妹。
“没有的事!”闵延仕斩钉截铁地说,“我既然答应娶韵之,我就会好好待她,愿不愿意你自己做决定,但不要来质疑我。”
“你喜欢她吗?你了解韵之吗?”祝镕一连串地发问,“你会好好待她?那把她当什么来对待,婚后你们能正常过日子,你能和我妹妹上.床吗?”
闵延仕大窘,脸上涨得通红,恐慌地看着祝镕。
祝镕说:“据说重阳节,贵府会正式来提亲,到时候我不在家,你见不着我,我也管不着这件事。但我希望你正式走进那道门的时候,能想明白了,不然,不论嫁不嫁,我妹妹受任何委屈,我绝不放过你!”
兄弟俩不欢而散,闵延仕在户部衙门前站了许久,直到被手下的人找出来,他才回去。
夜里祝镕回到家中,告诉了扶意今天的事,自然心上人那一句他隐去了,扶意抱着他的外袍,听得直皱眉头,责怪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祝镕本就一肚子火,也不必在扶意面前遮掩压抑,没好气地说:“我怎么好好和他说话,把我妹妹当什么,想娶就跑来娶?”
扶意道:“这人家当然想娶才来,不然来做什么?”
祝镕恼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也明白你的心思,我们俩谈不拢吧。”
扶意气哼哼地说:“没完了是吧,昨儿吵完了,今天还要接着吵?”
两人互相瞪着,比谁眼睛大似的,最终是祝镕败下阵来,哄着扶意说:“你是不懂做哥哥的心,何苦来怄我。”
扶意则不用再瞒着,正经地说:“韵之要我告诉你,请三哥哥高抬贵手别干预,她自己决定了,只要这事儿还能成,她非闵延仕不嫁?”
祝镕瞪着她,扶意低下头说:“瞒着你是我的不是,但我对韵之也有许诺,这事儿往前说,还是头一回狩猎的时候,闵延仕救了韵之那回,姑娘就动了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