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队有序而迅速地前行,胜亲王高坐战马,但见祝镕一骑绝尘,直奔京城方向。
“王爷,祝镕若是去向皇帝告密,阻挡我军前行,耽误了时辰,如何了得?”副将在一旁,慎重而严肃地说,“您不该信任他,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密探。”
胜亲王笑道:“皇帝怎么可能让人知道,谁是他最信任的密探?那密字何来?放心吧,这孩子只是在和其他人争夺时间,和那些所谓的,皇帝最信任的人争夺时间。”
副将听不太懂,但还是接受了王爷的决定,更夸赞道:“的确,祝家儿郎厉害的很,我们上次险些被他查出踪迹。”
胜亲王朗声大笑,挥手道:“全速前进!”
飞马踏碎时辰,祝镕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跑完了一整天的路,是日深夜,他就到达了京城外。
他曾想要抄捷径,为了尽可能早地回来,却发现在那些他曾经告诉皇帝,最有利于埋伏军队,以抵御外敌攻打京城的地方,已经被金东生带兵占领了。
会有军队在那里埋伏,原本不稀奇,可他们竟然虚晃一枪,打着去边境增援御敌的旗号,出去绕了个圈又回来,抛弃边境百姓,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更欺骗了所有人。
昨日白天和闵延仕的相遇,是令祝镕意外的事,他不愿横生枝节,只能强行闯过去,可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闵延仕告诉他,金东生的随军粮草被扣下了。
去时祝镕就想要查金东生是否埋伏在那里,可他知道自己身边有密探监视,不能轻举妄动,但现在,无所顾忌,而且他跑得飞快,原本紧紧跟随的密探,应该是被甩开了。
果然,皇帝与金东生一丘之貉,过去明莲教闹得再凶,皇帝也仅以招安为主,从不曾派兵镇压,突然大刀阔斧地剿灭老巢,恐怕是明着剿灭,好在暗地里更疯狂地敛财。
放纵金家的人,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觉得那个莽夫不可靠,不必对他设防。
皇帝终究是皇帝,能经历千难万险保住太子之位,顺利继承大统,他怎么可能没些算计。
且说整个京城的关防,都在祝镕心里,他想要出入城郭,无人能阻拦。
此刻已然回到京城,避开巡防的衙差,顺利翻入自家大宅。
可没走几步,脚下突然踢到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待他要细看,从边上冲出来黑衣人,出手就发狠,招招要锁他命门。
祝镕先是闪躲了几招,此时又有人从边上出来,其中一人的身形,祝镕再熟悉不过,呵斥道:“平理?”
对方一愣,纷纷停手,平理扯下面罩,就着月色雪光定睛看:“三哥?”
几个少年都松了口气,祝镕再仔细看,地上躺了五六个人,全是禁军装束,他问:“死了?”
平理说:“没死,打晕了。”
“你们?”祝镕看向另外三人,他们也拉下面罩,秦太尉的孙子,林大学士的公子,还有户部尚书家的……都是平理的兄弟。
“他们要来救我,可我没让他们来救。”平理焦躁地解释着,“但是他们把人撂倒了,没办法,我只能把所有人都撂倒。这都是你走后,皇帝派来监视我们的,全家连同大伯父都被软禁了,不能出门。哥,我现在该怎么办?”
祝镕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别冻着,我很快就回来,我带你们出去。”
平理好奇地问:“三哥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祝镕说:“一会儿跟你解释,先等着。”
林大学士家的公子是他们兄弟中,念书最好的那个,脑筋也转得最快,他问祝镕:“您是不是去见了胜亲王,下一步要做什么?”
平理闻言,急得不行:“哥,难道你杀了他们?”
“没有的事,你们站在这里别动,你们啊。”祝镕拿这些少年们没法子,再次喝令,“千万别再乱动,外面都是皇帝的眼线,这家里也有,你们等我回来。”
静谧无声的内院,老太太的卧房门被打开,有脚步声缓缓靠近,床幔里便传来慈爱的声音,祖母问:“是我镕儿回来了?”
祝镕心头一软,跪在了脚踏之上。
老太太起身拨开床幔,摸到了冰冷的脑袋和脸颊,笑着说:“可惜你大了,小时候必定就钻进奶奶的被窝,和我一道捂着。”
祝镕道:“孙儿如今,有媳妇的被窝了。”
老太太笑出声来,又赶紧自己比了个嘘声:“不能惊动别人是不是?”
“是,奶奶,我回来,是向您还有扶意道别。”祝镕说,“赶着天亮前,我就要离开京城,胜亲王的队伍就快过去了,我要追随他们一同赶赴边境。虽然打仗不多我一个人,也不少我一人,可我留在京城,只有死路一条,既护不住家人,也保不住自己,不如去从军。”
他简单扼要地告诉了祖母眼下的局势,皇帝早已料定他不可能刺杀王爷父子,不过是利用他来找人。
皇帝很可能已经私下割让了平西府,就算调来金东生,他想要对付弟弟的主战场从一开始就不是京城,而是边境,要逼得胜亲王去战场,利用雍罗赞西来杀他的弟弟。
“这样的君王,再不值得我追随,事实上,直到我站在王爷面前时,我依然还对皇帝存有一丝怜悯。”祝镕冷声道,“可当我看见,明明京城就在眼前,皇位和天下唾手可得,王爷却毅然决然放弃这一切,选择奔赴边境,不愿抛弃任何一个百姓。我突然觉得,这些年对皇帝的忠诚,都成了笑话。”
老太太说:“他们果然没去边境,扶意猜到了呢。”
祝镕问:“扶意她?”
老太太道:“她今早来陪我用早饭,和我聊起天下的事,说她觉得金东生压根儿就没去边境,皇帝吃定了她们王爷心系天下,是可以为了保家卫国而舍弃皇权帝位的人,所以就算是骗了天下人,他也不怕骗不过自己的弟弟,因为他就是要逼他们去打仗。”
祝镕想起那晚暴风雪,扶意说她大概知道皇帝把钱送去了哪里,当时他们并没有深入这个话题,如今看来,利用黑钱庄骗走的银款,很可能全送去了赞西和雍罗,一国之君,竟然借他人之手,来灭自家兄弟,残忍的允许他人践踏自己的国土,杀害自己的子民。
“镕儿。”老太太慈爱的声音,打断了孙儿的愤怒,她说道,“放心留下我们吧,你姑父在南边手握重兵,皇帝若敢把我怎么样,你姑父绝不会善罢甘休,奶奶留下不会有事。”
祝镕颔首:“我明白,大姐姐她想必也明白。”
老太太说道:“可是,你把扶意带走,能带上吗?”
祝镕说:“我想带她走,可她怀着身孕,只怕走不远。”
老太太笑道:“她的胎安稳了,自然长途车马不成,可慢慢地走,又或是你找个地方将她藏起来。我怕万一有什么事,你爹会把扶意送给皇帝做人质,好用来威胁你,而扶意的性子,怕是宁愿一尸两命,也绝不成为你的软肋。”
祝镕猛地抓紧拳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知儿莫若母。”老太太说,“就算你不相信,你也想想,扶意跟了你,到底图什么?纵然她心怀天下志气骄傲,她若是不在乎你,又何必嫁给你?你们是夫妻,不能分开。”
祝镕再不犹豫,起身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向祖母磕头。
老太太说:“对了,你要不把平理也带走吧。”
祝镕心里好奇,祖母应该不知道他方才和弟弟遇上。
老太太则道:“昨夜你三婶婶来找我,说是有没有法子把平理送出去,她是知道这事儿可能往什么方向恶化,想要保住一个是一个,你看若是成,今晚就把平理也带走。”
祝镕领命,再向祖母叩首,不愿耽误时辰,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老太太含笑相送,而后缓缓躺下。
她这一生,培养了这么一群为国为民热血正义的儿孙,也算是圆满了,纵然今夜一别,祖孙可能再不得团聚,她也能瞑目,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人世。
此刻,清秋阁里,扶意穿着出门的衣裳,风衣搭在一边,面前是简单的细软,香橼、翠珠都已经被她打发去歇着,她在等丈夫归来。
她的推算,倘若祝镕今夜归来,必定就是选择了王爷,那不论如何,她都要跟着丈夫一起走。
反之,镕哥哥今夜若不归来,就很可能在明天与皇帝约定的时候,带着王爷和世子的头颅回来。
到那时候,扶意也想好了,她会带上香橼,回纪州去。
她愿意尊重祝镕的立场和选择,也支持丈夫所有的决定,但往后的路,终究是该分道扬镳了。
房门忽然打开,熟悉的脚步声随着冷风一同灌进来,扶意心头一热,抓起手边的风衣和包袱,便迎到门前。
见到已经穿戴整齐,随时可以离开的扶意,祝镕呆住了。
扶意却将风衣丢给他:“镕哥哥,替我系上。”
“扶意?”
“我们走吧。”扶意说,“家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我在或不在都一样,可我要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