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你瞧着,不是来同我商量,而是要我今日进宫向涵之传达,你们已经决定的事,我不答应有用吗?”
扶意跪下道:“虽有此意,但您若不舍我们离去,我们就不走。昨夜我们夫妻促膝长谈,才明白这一年多的经历,催着我们过度成长,什么事都大包大揽,自以为无所不能。在嫁入公爵府,靠上这座大山后,我也渐渐迷失了自己。奶奶,我们不是回纪州躲起来,是想离开一阵子,将来重新回到京城,重新开始。”
老太太笑问:“镕儿也这么想?”
扶意傲然应道:“大哥要安排他离京,既然一样要走,去纪州最好,他听我的。那晚若非圣驾及时赶到,他几乎要冲进火场,完全没把我放在心上,也没把您放在心上。若是救人心切,我绝不怪他,可当时的情形,已经没得救了,他只是想挽回即将造好的火器和图纸,明知死路还要往前闯,这事儿,我一定要好好跟他算,若再有下一回,我们夫妻也到头。”
老太太忙搀扶孩子起来:“胡闹,说什么到头了的话,是他混账,回头奶奶也骂他,扶意啊,你千万别这么想,他是个傻孩子,我们慢慢教他。”
扶意忍不住笑了,可笑着笑着,眼泪跑出来,无助地伏在祖母怀里:“奶奶,我心疼他……”
那之后,老太太出门进宫的同时,朝会上,祝镕向皇帝和文武百官详细陈述了火灾的调查结果,虽有确凿证据可怀疑有人恶意纵火,但监管不力,是祝镕失职在先。
皇帝与诸大臣的商议结果,当朝免去祝镕殿前副都指挥使一职,停所有朝廷俸禄,仅保留枢密院从属,暂于家中闭门思过,等候调令。
老太太到达涵元殿时,皇帝的判处也一并送到了皇后跟前,涵之对祖母说:“这只是暂时的,镕儿总要负担起责任,过些日子,会再次启用镕儿,皇上和父王都很看重他的才干。”
“他们要回纪州,镕儿想去胜亲王手下,与王爷共同重新研制新式火器。这件事,还请皇后娘娘向皇上转达,好让他们早早动身。”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说,“官职俸禄都不重要,孩子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为国家和朝廷做些什么,比什么都强。”
涵之说:“去纪州有照应也有事儿可做,是不错,但扶意也要回去吗,他们两口子一起走?”
老太太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令涵之不自觉挺起背脊的威严,可祖母只是淡淡地说:“她自认对不起你,无颜再留在京城,想离开一阵子,好好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自己前程。”
涵之心中一颤:“奶奶,您……”
老太太看向边上的掌事宫女:“我想和皇后娘娘,单独说话。”
掌事宫女看向皇后,见娘娘点头,便躬身退下,将所有人都带出了门外。
涵之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如同从前在家时,此刻她不再是皇后,只是祖母膝下的小孙女,不难猜,必定是扶意“背叛”了她。
老太太看着孙女,平静地说:“柔音没有家人,自小命苦,虽说如今瑞儿给了她这么大一个家,可这世上骨肉相连的,眼下只有她腹中的孩子。她或许能为你牺牲自己和孩子的亲缘,但接下来一辈子,她都不得再安生。祝家二十几年前害了你娘,如今又要再害了她吗?”
涵之的手,握成了拳头:“若是男孩儿,我可让她的儿子成为帝王……”
老太太冷声道:“混淆皇室血脉,株连九族的死罪,涵之,你好大的胆子。”
涵之道:“只要皇上答应就行,我们原就说好,我若不得生养,从宗室里抱养皇孙,可抱来的皇孙,一定是皇室血脉吗,怎么证明?血脉根本就不重要,先帝被他亲爹折磨了一辈子,亲生父子又如何?言扶意和您毫无血缘关系,您不是一样当她亲孙女般,恨不得将整个祝家交到她手里?就连平珞、平瑞他们,虽是爷爷的孙子,可是和奶奶您……”
“涵之,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和你娘很像。”老太太打断到。
涵之眸光震动,不禁往后踉跄了一步,幸好站稳了。
“当年你爹在外有女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我害了你娘。”老太太说,“后来镕儿出生,他娘难产而终,我不忍心祝家的子孙流落在外。我把他抱回来,原是想,你娘生了你之后,身体受了伤害难再生育,就让她当捡来的孩子养大也好,我以为我这么做是为她好,没想到把她逼上了绝路,都是我的错。”
涵之含泪摇头:“不是您的错,您没教她草菅人命,害自己的女儿,您没教她杀我的孩子……”
老太太上前搀扶孙女坐下,好生道:“作为皇后,你这一辈子是走上了不可回头的路,利用人心也好,机关算尽也罢,你别无选择。可是涵儿,你不能失了本性和初心,就算腹中的孩子,将来呆笨痴傻又或天生异常,哪怕全天下人都嗤笑他,可他在亲娘身边,你会保护他。”
“奶奶,我……”涵之痛苦万分,“奶奶,我恨我娘,我恨她。”
老太太搂过孙女,哽咽道:“涵之,既然你恨,就不能变成你娘那样,要好好守护你自己的孩子。上天保佑若是个健全的孩子,那就是赐给整个大齐的将来,若不然,老天也是为了成全你做个好母亲。涵之,答应我,换孩子的事,再也不要想,再也不许有这样的念头。”
“是,孙儿答应您。”涵之哭着,卸下了所有的骄傲。
成为皇后以来的日子,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对大臣、对皇族、对所有人的算计提防,让她身心疲惫。
也许有天终会适应这一切,可眼下在祖母跟前,她只是个内心阴影深重,无法排解的小孙女。
待涵之放下心里的包袱,老太太离宫时,祝镕早已在宫门外等候。
祖孙相见,祝镕躬身道:“奶奶,我被免职罢官,让您失望了。”
“你还隶属枢密院,皇帝是你的亲姐夫,你怕没将来?”老太太很是不在乎,“这样的话,说来有意思吗?”
祝镕尴尬地看着祖母:“那、那我该说什么?”
老太太说:“你再不好,也是我的孙子,我还能不要你?可扶意不同,只要大齐律法还允许夫妻和离,你随时都会失去她。和扶意的一切,你就是得来太容易,才不懂得珍惜。”
此时,平珞坐着马车来了,见到祖母后说:“听说镕儿在这里等您,他已经被皇上责令回府闭门思过,我怕他逗留在外不合适,想来劝他走,顺便接您回去。”
老太太笑道:“还是你谨慎,你这傻弟弟,还分不清状况呢,刚好,奶奶也有事要和你商量。”
到家后,扶意一并到了跟前,向大哥解释他们的打算。
平珞则坦言:“去纪州,显得皇上太过偏心,本想着让镕儿去些穷苦地方,也好暂时平息朝中的非议。”
老太太说:“我会给王爷写信,请他出面召镕儿去纪州,不急着这几天,先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何况纵火案还要查,幕后凶手必须揪出来,给逝者和家眷,给朝廷一个交代。”
平珞看着弟弟:“去了纪州,千万小心,再不可出事,王爷若有闪失,全家都完了。”
扶意向大哥和嫂嫂福了福:“多谢哥哥嫂嫂成全我们的任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再回来,镕哥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我也会有长进。”
老太太说道:“扶意,皇后娘娘要你明日进宫一趟。”
扶意顿时紧张起来,但换孩子的事,只他们几个知道,已经说好了,不再对家中任何人提起。
因此初雪看着扶意紧张,温柔地说:“镕儿的事和你不相干,娘娘不会怪你的,要不,我陪你去?”
扶意连忙婉言谢绝,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老太太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好了,事已至此,都打起精神来,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初雪,告诉厨房,今晚所有人来我这里用膳。”
转眼,日落时分,国子监下了学。
出门时,看着平理浑身不痛快,秦昊追来问:“怎么,你没考倒数第一,连夫子都夸你,谁又招惹你了?”
平理满脸愁容:“我家三哥!”
秦昊说:“你哥被罢官革职的事?”
平理痛苦地说:“我完了,皇上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他有什么可思过的?他只要在家没事做,就盯我的功课,这罢官要罢多久,完了,我没好日子过了。”
秦昊拍了拍他的肩膀:“自求多福吧,那什么,别忘了我妹妹念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