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钦国侯一夜难眠。
而安家,却是一派祥和喜庆。
虽然是小门小户,到底一应的规矩不能少。
小小的东厢房内,纱帐轻垂。
大红色喜烛燃烧得热烈,像是要把黑夜撕一道口子。
唢呐声吹吹打打了一天,才止住了。
婆子们在床帐里撒了花生、核桃、桂圆,寓意早生贵子,意头是极好的。
王紫秀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盖了大红色的盖头。
安慕白在院中送走了客人,有些微醺。
在婆子的伺候下,拿了秤杆,屏住呼吸,挑开了王紫秀的盖头。
秤杆,是称心如意的意思。
王紫秀脸一红,烛火下,二人皆有些不好意思。
婆子们上来,端了一碗饺子给王紫秀吃。
王紫秀看看安慕白,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刚放进嘴里,就感觉饺子是凉的。
对了,是没煮过。
“生不生?”婆子笑着问。
“生的。”王紫秀放下筷子。
“哈哈哈,生的,生的,来年一定早生贵子。”婆子们说着吉利话。
王紫秀明白过来,脸上更红了。
忠烈侯府。
一盏灯。
芙蓉跟苏畅躺着说话。
“明日钦国侯进宫,你怕不怕他告你一状?”苏畅把弄着芙蓉的头发:“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忤逆圣意,敢把钦国侯的心上人许给他人。”
“那还不是有你撑腰我才这么大胆子吗?”芙蓉笑着给苏畅捶背。
“你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苏畅掰正她的脸,静静地凝视着她。
“老夫老妻了,这么肉麻。”芙蓉想把脸扭开,苏畅只是摸着她的脸,怎么也不放开。
“让我尝尝你有多甜。”苏畅笑着将脸凑了上去。
“娘,娘......爹。”是旺仔的声音。
旺仔光着脚就跑了进来。
“外面起风了我有点害怕,娘,我想跟你睡。”旺仔不由分说地爬到床上,将身体撑成一个大字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横在芙蓉跟苏畅中间。
苏畅看看芙蓉,又无奈地看看旺仔,这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刚想有点什么小心思,就被这孩子给扑灭了。
次日,钦国侯的马车停在了忠烈侯府门口。
钦国侯恭恭敬敬地来请苏畅一起上朝。
两家离得也并不***时上朝,都是各自坐马车去。
难得这一次,钦国侯来请苏畅。
“昨日的事,真是对不住了。”看到苏畅受伤的人包着厚厚的一层纱布,钦国侯有些惭愧。
“都过去的事了,算了。”苏畅倒也不小气。
“那就带上尊夫人一起进宫去吧。”
“她?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是让她在家里带孩子吧。不宜抛头露面。”
“忠烈侯不要谦虚,还是带贵夫人一起吧,若是我在宫里有什么说不好的,还请她给帮着圆一圆。”
钦国侯一再请求。
苏畅也只得答应。
芙蓉穿一身绸缎织花锦衣,梳着飞仙髻,又别了一支翠玉簪,一对油绿色宝石耳环映衬得她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苏畅看得眼直。
难得芙蓉如此精心打扮,果然与平时不同。
“我看......你还是不宜露面。”苏畅转身要走。
“不是说一起进宫吗?”芙蓉揽着他的胳膊。
“你怎么知道?”
“这府中上上下下,可都是我的心腹。”
“夫人果然治家有方。”苏畅扯了她的手,把她扶上了马车。
前殿的早朝还在进行。
芙蓉此次进宫,倒不是要做钦国侯的说客,而是应了茶茶的邀约,到茶茶的宫里坐一坐。
许久不曾见到茶茶了。
自她入了宫门,真是一入宫门深入海。想见一面都难的。
茶茶身着淡蓝色织海棠花的夹衣,梳着寻常的发髻,簪了一朵粉色的花在耳后,已经等在宫门口了。
长长的风吹过宫道,吹起了茶茶的裙摆。
天冷了。
茶茶移到了离皇帝更近的琉璃宫。
天冷以后,宫里的娱乐项目更少了。
茶茶又是一个恬淡的性子,又不喜欢跟宫里那些女人凑到一处的,所以每每一个人呆在琉璃宫,十分的寂寞。
“在宫里等着便是,怎么还在门口迎风,也不怕冻着。”芙蓉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茶茶的头。
“哪有那么娇贵。”茶茶拉着芙蓉的手:“我等姐姐许久了,皇上新赏了两匹料子,我想让姐姐拿回去,听姐姐说王姑娘衣裳做得不错,姐姐让她给制两身衣裳留着年下穿。”
“皇上赏你,是皇上的心意,你该留着做些衣裳,在宫里不比在咱们乡下,宫里的女人要穿得体面。”
“我知道,不过在宫里我也用不了这么些,四季的衣裳,皇上都有赏的。”茶茶给芙蓉倒茶,又亲自捧了个盒子出来:“听闻王姑娘成亲了,还请姐姐把这支簪子送给她。当做我的贺礼了。”
芙蓉捧过锦盒,里面装着一支雕木兰花的金簪,宫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处处透着精致。
“苏夫人,请跟我走一趟。”皇上身边的太监来传话。
看太监不苟言笑的样子,茶茶的心里砰砰的跳起来,毕竟在宫里久了,如履薄冰,伴君如伴虎。
“公公可知道皇上传我姐姐何事?”
“娘娘,这......小的可不好说,只是.....”太监吞吞吐吐。
茶茶给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马上拿了一锭银子塞入小太监手中。
小太监将银子塞入衣袖里,方恭恭敬敬道:“回娘娘,别说小的多嘴,皇上这会儿脸色不太好,正在训斥钦国侯呢,似乎又攀扯上了苏夫人,这不,奴才就来传人了。”
“你别怕,没什么大事。”芙蓉拍拍茶茶的手,跟着太监往皇上殿里去。
长长的回廊,站着一长排穿蓝袍的太监。
一个个低头手,拱手站着不说话。
大殿内格外安静,秋后高飞的大雁略过宫墙黄瓦的声音都能听着。
皇上端坐于龙椅之上。
钦国侯跪在下首,头也不敢抬。
芙蓉给皇上行了礼,跪在钦国侯后侧。
“都是你们干的好事。”皇上拔高了声音。
端茶的太监身子一哆嗦。
“皇上......都是臣的错。”钦国侯赶紧磕头:“事到如今,臣也不敢隐瞒皇上,当初臣是很喜欢那个王紫秀,也想过娶她过门,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个王姑娘,根本没看上臣。”
“哼。”皇上重重放下茶碗。
“臣......也想过用雷霆手段,逼得王姑娘答应,甚至想着,求皇上赐婚,可是.....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臣发现,这么些女人,臣根本忙不过来。且不说先夫人死了,如今的夫人又是醋坛子,便是娶了王姑娘,依着臣朝三暮四的性子,说不准过几日便扔在一边了,还惹得府里上上下下抱怨,万一再惹出人命,那臣更是辜负了皇上的器重,思来想去,臣想着,放王姑娘一条生路吧.....勉强的瓜也不甜。”钦国侯说得额头冒汗:“女人多了就是麻烦。”
“哈哈哈......”皇上抚掌笑起来。
皇上一笑,钦国侯更不敢动了。
芙蓉也低着头。
“钦国侯,算你说了句实话,女人多了就是麻烦,难得你看透这些。听说那紫秀姑娘也已经嫁了人了,是谁忤逆了朕的意思,干了这一票大的?”
钦国侯面有难色。
芙蓉磕头道:“是我。”
“苏夫人,白芙蓉,你胆子不小啊。”皇上饶有兴致地望着芙蓉:“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过?你以为你做的事,朕都不知道?外头都是朕的耳目。”
“皇上聪慧。”钦国侯赶紧拍马屁。
马屁精。
“要按着先前的例子,白芙蓉你最少得发配到边疆去给披甲人为奴。”皇上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珠,一字一顿。
钦国侯忙道:“皇上,若不是苏夫人胆识过人,依着我夫人那善妒的性子,恐怕要出人命,苏夫人也是好心,请皇上不要责罚她。”
“那钦国侯你去给披甲人为奴好了。”皇上盯着钦国侯。
钦国侯背后汗津津的。
这怕不是个昏君吧。
随便一罚别人,就把扔到遥远的边疆去,这么苦寒的天,那不是要命吗?
“皇上三思。”钦国侯脸色都白了:“臣不是不去,也不是抗旨,实在是,孩子还小。”
“那你俩商量一下,谁去给披甲人为奴。”
钦国侯看看芙蓉。
芙蓉看看钦国侯。
“我去。”钦国侯道。
“我去。”芙蓉道。
“哈哈哈......”皇上笑着起了身:“难得你俩还没有陷对方已不义,算是难得。钦国侯,你能迷途知返,朕,便不多说什么,白芙蓉,看你有胆有谋,朕也不治你不敬之罪。”
“谢皇上。”
“可是皇上......”钦国侯恭恭敬敬捧出皇上给的圣旨:“可是皇上,这圣旨已经是下来了,臣若是没有按旨娶王姑娘,改日言官来奏,说是臣抗旨不遵,那不是给皇上找麻烦了吗?那时候皇上可怎么办才好呢?”
“那就把言官斩了。”皇上轻描淡写。
“皇上......”
“钦国侯,你不会以为朕如此草菅人命吧。你打开圣旨来,好好看一看。”皇上笑。
钦国侯颤颤巍巍拿出圣旨,轻轻打开,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好家伙。
之前只当皇上赐婚他跟王紫秀。
圣旨也没仔细看。
如今细细看来,皇上赐婚,竟然是赐的王紫秀嫁人,钦国侯府出嫁银一千两,其它的,倒没提。
草率了。
钦国侯有些尴尬。
“看明白了?”皇上笑着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钦国侯你迷途知返,放过王姑娘也是放过了你自己,不过王姑娘你的喜事,你府里出一千两,不难吧?”
钦国侯大喜:“不难,不难。回头我就差人把一千两的银票送去给王姑娘,让她度日用。只要皇上虽生气,别发配我去那苦寒之地。”
“皇上......”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皇上......琉璃宫......”
“琉璃宫怎么了?”
“琉璃宫娘娘身子不爽,刚才晕了过去......”
“好端端的怎么晕了过去?”
“听伺候的人说,皇上叫了苏夫人来,琉璃宫娘娘担心,心跳的厉害,就晕过去了,这会儿已经差人去叫太医了。”
“苏夫人,你跟朕一起去琉璃宫看看。”
琉璃宫内,茶茶脸色苍白,静静躺在锦帐内。
芙蓉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
经过太医的针灸,茶茶现在已经睁开了眼睛。
“皇上,你不生我姐姐的气吧?”茶茶挣扎着身子想坐起来,可头还是晕的厉害,只得又躺回去。
“我怎么会生你姐姐的气呢。”皇上抚摸着茶茶的额头:“你看,那日朕欲赐婚钦国侯,你跟朕说,要少插手人家的婚姻事,朕就没有强求,所以钦国侯不算违制,你姐姐当然也不算抗旨。只是你,平时身子弱,怎么好端端的.......”皇上始终是不放心,掀帘子走到屏风外坐下。
太医赶紧跪下:“回皇上,娘娘她有了身孕了。”
“你说什么?”
“臣是说,娘娘有了身孕了。”
“当真吗?”
“当真。”
皇上喜得嘴角都咧了起来。
“只是娘娘刚刚有身孕,又是头一胎,身子虚弱,恐怕要多养养。”
皇上点了点头,立即交待身边的小太监,去内务府传话,让把人参、鹿茸等补品给弄过来一车,又调配了四个小宫女另外来伺候,然后又把身边得力的太监弄过来两个守门,紧张得不得了。
“恭喜皇上。”芙蓉道。
“同喜同喜。”皇上脸上笑开了花:“如今琉璃宫娘娘有孕,来年便会产下阿哥,朕对这一胎给予厚望,苏夫人无事便进宫来坐坐,陪着她说说话,省得她寂寞。”
“是。”
“且让她休息着,朕回去还要批奏折。晚点来看她。”
待皇上走后,茶茶由芙蓉扶着坐了起来。
“姐姐......”茶茶眼圈都红了。
“怎么还哭了。”芙蓉拿出手帕来给她擦泪:“傻瓜,皇上对你很好,如今你又怀了孩子,好日子在后头呢。”
“姐姐,我刚才晕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好像又因到了我们小时候,那时候我们在石米镇,日子过得很是窘迫,姐姐,我们熬出来了,是吗?”
“是。”
“姐姐,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吧?”
“是,我们都会好好的。我的娘娘。”芙蓉紧紧的拥着茶茶,那些旧时光顿时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
如今的茶茶是琉璃宫的娘娘。
如今的她是忠烈侯府的苏夫人。
如今她们都大了。
时光香醇。
那些苦难,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