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也没见过迟幺上神,我能这般确切,是有理有据的。
其一便是润奇。他主子祁渊都忙得脚不离御前,他却还有闲心回幽华宫传达一句让我解闷之言。换作其他人仙人倒见怪不怪,可那是润奇,能几天不开口说话之人,一下子说了这么几句,不怀疑都不正常。
我本就对迟幺上神的身份有所怀疑,经润奇这么一个反常,我便有了一些眉目。
这其二,便是我手里的酒。
天后闲来无事找我说话解闷时曾跟我提过迟幺上神几句,当年迟幺上神对天后曾表过倾慕之意,只是碍于当时天后和天君情投意合,迟幺上神心灰意冷之下远走天界,自此与酒结下不解之缘。
迟幺上神嗜酒如命,若那仙人是迟幺上神,定然不会让我轻轻松松地把酒拿走。实际上,我手头里的酒早就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了,如今我手里的不过是飘着酒气的水。
有这等修为又理直气壮的,除了迟幺上神还有谁能如此大胆!
怪不得方才他这般迫不及待地把我赶走!原是打了这么一个坏主意。
出了天宫,我去了戴泽山。
上回暗冥光明正大地将我掳走,众师兄和师父齐齐出动到魔域寻我,变相地把昆宗的寿宴搅得天翻地覆,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又想着师父为凝聚我的仙魂,耗去不少修为,甚至还因此在魔域中遭了不少罪,如斯我就是跪在昆宗面前磕上九九八十一个响头都不足以抵消我的罪过。
我倒还想着要不要学学凡人来个负荆请罪,未想荆条还未找到,大师兄执生就出来告诉我,说昆宗闭关了,近段时间是出不了关的。我追着问师父是不是受伤了,他摇头。我问师父何时能出关,他还是摇头,说师父何时出关岂是他能预料的。
昆宗闭关,我也不敢离开,就这么守在他的仙洞前,跪着磕了三个响头,边磕头边喊一句“师父徒儿错了。”
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明知神魔不共戴天,井水不犯河水,却还是念及与暗冥旧情,以至当断不断,再断难断,后面的纠葛都是我惹出来的。
于是磕完头继续跪着。
师兄们都来劝我,我死活不起,他们自是拿我没办法。但想我一个人在洞外跪着也无聊,便说:“师兄,你们若真疼我便陪我一起跪着,陪我说说话。”
哪料他们疼爱自家膝盖远胜对我的怜爱,个个敷衍几句安慰便都走开了。
我想这些师兄们就是趁着师父他老人家闭关的时候欺负我的,若是以前,他们哪会让我受这等委屈。
也罢,是我自作自受。
这样想着,态度越发虔诚起来,腰挺直,直勾勾地看着洞前。以前和昆宗坐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没这样端正过,哪里想到端正的坐姿竟是这般难熬,才跪了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已经腰酸背痛了,真恨不得在膝盖下面塞堆棉花。
“小八,回去吧。”洞里传来昆宗的传音。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眼角就没忍住洪水泛滥,“师父……师父,你终于肯理我了。对不起,都是徒儿的错,要不是我任性妄为,师父也不会丢了数万年的修为。师父,你且安心闭关,不用担心我,我就在这里跪着,等到你出关为止。”
里面果真没有声音了。
我想昆宗一定生气了,我在戴泽山数万年,大大小小的错反反复复地错,他都不会不理我。
“你在这里,只会影响师父闭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祁渊一席白衣现在那里,缓缓走来,朝我伸手,“师父闭关需要清静。你再这样打扰下去,不怕师父走火入魔?”
“你骗我,怎会这么严重?”昆宗刚刚还说话了。
祁渊把手收回,“信不信由你。”
我兀自流了一会眼泪,也怕祁渊的话是真。左右思量,便是等昆宗出关的时候再来请罪为上上策。
只是我刚想起来,双脚麻痹得不似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祁渊明明就离我半步之远,却依旧袖手旁观,小气。不过是让他等了一会,就这么没耐心,太小气。
干脆坐在地上,捶捶膝盖,等膝盖的麻痹舒缓。
哪料这个时候,祁渊一把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拎了起来。我哪有力气站稳,东倒西歪的还是得倒他身上,他顺势将手放在我腰部,理所当然地吃我豆腐,还说是我自己投怀送抱。
“祁渊,你,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还当着师父老人家的面,太放肆,太厚颜无耻!
祁渊二话不说,将我撸上天,我说我不回天宫,他反而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阿柯终于开窍了,知道天宫是自己的家。”
我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再道:“我不去天宫。”
祁渊嘴角挂着笑,“那便不去。”
于是,他抱着我往下坠,还在戴泽山,不过却是在他的修炼之处,霜华洞。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有自己的仙洞。”我四处扫视,想着若是他不点头,我便直接溜。
“阿柯还是记不得自己的身份?聘礼为夫已经下了,想必我们的爹娘正在为我们挑选良时吉日。阿柯想何时嫁给为夫?”祁渊语气含笑。
我却被吓得不轻,“你,你什么意思?现在你身子已经无碍了,也不需要九州神器,与我就更没什么关系了。使不得使不得。”心想不过是从天宫逃了两次,便把祁渊逼上玄灵山,若是让他知晓我压根就没想过当他的太子妃,他会不会在这里直接与我……生米煮成熟饭?
思及至此,我忙往洞口躲,“祁渊,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乱来。”
祁渊眉头轻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眼底的笑一圈荡着一圈,便知道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我红着脸,转身拍自己的嘴巴,然后飞一般跑出仙洞。
然祁渊速度实在太快,我还未来得及施展仙术,祁渊已经跑在我前头,用胸膛撞我的脑袋……是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当肉墙罢。
“阿柯,你若再不听话,我便如你所愿,就在这里。可好?”
温润而又肉麻的声音,听得我一身疙瘩。
我想着霜华洞是他的地盘,其他师兄又轻易进不得,之好暂时妥协,摇头,边摇头边发誓,“我听话。一定听。保证听。”
祁渊这才肯松手,“进来。”
我乖乖跟在他后面,像极了润奇那狗腿子。
“倒水。”祁渊手捧着书,竟命令我。
我换了个姿势坐好,道,“你明明可以用自己仙术倒水的。”凭什么使唤我!
祁渊缓缓抬头,看着我。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我也就敢不服气那么一会,左右还是跳下去给他端水去了。
在之后,祁渊更加变本加厉,不是让我拿衣服就是给他研墨,他练字的时候还得看书,我自然而然地就得边研墨边给他翻书,还不能动用仙术。
欺负人,太欺负人。
他便是故意气我的,就因为我之前砸坏了他的砚台,溅了他一身墨汁,他便以牙还牙。
可偏偏,我的理直气壮在他面前只能忍气吞声。
也不知自己何时昏睡过去,只当两眼一睁,人在木榻里躺着。
这木榻,自然还是祁渊那厮的。
只是这布景……却是有几分熟悉。
恍恍惚惚的,怀宿那张脸突然又晃进我的脑袋。见鬼了,我使劲地晃了晃头,越发觉着那场梦不对劲。
我巴巴地托腮,纠结着要不要把这个梦探出个究竟,又在询问昆宗和祁渊上大做为难。
外面突然传来一丝不浅不深的笑。
我便更郁闷了,当起身想找个宣泄,却不想外面畅饮的二人是祁渊和……迟幺上神?
我做贼心虚般摸了摸胸口,再往下摸,果然没了那块令牌。
“何人在那!”一声沉喝。
我左看看右看看,这里除了我连一个不成形的精灵都没有。
于是镇定自若地抬头,便对上了祁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一时难掩脸上的复杂情绪。
“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连本尊的腰牌都敢盗。说说吧,你想如何受罚?”迟幺上神一本正经地吓我,我看祁渊,祁渊袖手旁观地在饮酒。
喝的还是我从红枫林里带回来的枫红醉酿,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可这会我哪敢龇牙咧嘴,只能乖乖地走过去行礼道歉。
这又把俩厮愣住了。
我想也是,我伏柯何时这样听话过,何时这样窝囊过了。
“你这丫头,倒还识趣。”迟幺上神说,又打量着我,“你想自由出入天宫,让祁渊给你备个腰牌便好了,何须干这等坑蒙拐骗之事?”
“……”我何时坑蒙拐骗了?
迟幺上神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也麻烦。倒不如你早早上天当上太子妃,日后四海八荒所有的神仙见了你还得行大礼,你想去哪就去哪,岂不便哉?”
我实在听不下去,抬头问他,“也包括您吗?”
迟幺上神挑眉,却不怒,“那也得看看你受不受得住我的大礼。”
我忙后退,“受您的礼不是让小仙我折寿吗?使不得使不得。”
本想以不打扰二位叙旧唯有逃之夭夭,谁想迟幺上神突然很是友好地邀我入座,一声侄儿媳喊得我只想往地上撞。
迟幺上神让我落座也不是闲来无事,他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他如何在棋盘上大败祁渊。可谁想最后竟是祁渊棋胜一筹,他气得老脸都快沉出双下巴了。
“这局不算。”迟幺上神竟当场闹起孩子性子来。
祁渊似是早已了然,欣然接受,气定神闲。
然几局下来,都是祁渊胜出,迟幺上神老脸挂不住,竟做起了悔棋的勾当。我在旁坐着,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看过来之时还得装傻充愣当透明,不是看天就是看地。还没看出所以然,就听到迟幺上神轻哼,罢棋了。
“你早前都是让着我的?”迟幺上神气急败坏。
祁渊慢条斯理地扯了一个笑,“叔叔难得回来,自然该让。”
“那现在又当着她的面杀得我寸草不生?”
迟幺上神这话,和耍赖异曲同工啊!
祁渊笑着看我,我继续低头。
但他的话还是清晰入耳了,“在阿柯面前,该有的面子自然不能少。”
于是迟幺上神便被他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