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叶知秋今日是铁了心的不让老爷子好过。
言辞之间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戳老爷子心窝子的。
临了,本该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变成了儿媳与公公捅刀子的景象。
大年三十,总统府卧室里,叶知秋前脚进去,徐启政随后跟来。
才一进来,房门被哐当一声带上。
“事已至此,怼老爷子两句能让你好过些?”
“能,”叶知秋答,侧眸狠狠瞪了眼徐启政。
后者被她这一个能字气的半天提不上气。
拧眉望着她许久,此时的徐启政,隐隐知晓了家庭和睦的重要性,彼时,叶知秋尽心尽力稳固后院,他未曾操过半分心,自也不知晓后院起火也能导致前院不得安宁。
可此时,当徐家子女闹得不可开交时,他才想起家庭和睦的珍贵。
于是,这人在权衡利弊之下,放低姿态,轻言软语询问叶知秋:“把徐子衿送走你能保证安隅与徐绍寒会和好如初?”
叶知秋凝视着她,眉眼间带着极度不悦:“你想说什么?”
“如果放弃一件东西的同时不能保证另外一件东西的质量,我会考虑考虑,”这话的意思无疑是在说,如果他放弃徐子衿不能换来安隅与徐绍寒婚姻和睦的话,那这件事情他不会做。
也不可能去做。
从某些方面来说,徐启政是一个很好的当权者,更是一个很好的上位者。
可就是这样,一个权衡利弊得失的人,注定是让人不喜的。
叶知秋一直觉得像徐启政和老爷子这样的人就应该孤独终老,不应该结婚,不应该拥有什么家庭,他们这辈子就应该献身给权利。
结什么婚?祸害别人干什么?
婚姻只会成为前行路上他们的绊脚石。
“所以在你眼里,子女的婚姻幸福都是可以交易的?”叶知秋反问,眉眼间带着不可置信。
“徐启政,你这辈子就该孤独终老,结什么婚?”叶知秋说完,转身进了衣帽间,那冷怒的神色没有半分温度可言。
结什么婚?害完老婆害子女。
浴室内,叶知秋站在镜面前,看着自己这张年过半百的脸,心中有些怅然。
回想自己年少无知被家族联姻,如果那时,她有安隅那样的勇气会不会是另一番境地?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在干着你不敢干的事情,而叶知秋在某些方面是佩服安隅的,佩服她的勇气,佩服她的手段,佩服她年纪轻轻就能狠下心去做一切。
抬手,她擦了擦镜面上湿漉漉的水汽,而后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
冰凉湿漉的触感让她有些恍然,行至如今这个年岁,她与徐启政本不该再有什么争吵发生,人生过了大半,应该是平稳的。
可此时,因为子女的事情,他们争吵到了白热化。
天家,果然没有永远的安稳。
眼前,水龙头的流水声哗哗作响。
叶知秋撑着台面站定许久,而后伸手鞠起水朝镜面泼去,瞬间,映像破碎,剩下的只是那有裂痕的景象。
如此,才像人生。
天家的每一个人都有裂痕,或大或小,或明或阴暗。
只是她们的裂痕阳光无法渗透。
按照往年的惯例,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全家人应该会在客厅里一起守岁,可今日早早的散了场,起因是叶知秋的这一番不尊老的话语。
首都总统府的院落里,徐君珩夹着烟站在微风之下看着这座山林别墅。
目光有一秒空洞。
总统府立于山林之间,可俯瞰半个首都的夜景,这人未曾待在屋子里,而是套上了厚重的羽绒服,顺着台阶而上站在了山顶之巅。
他站在高山之上看着人家万家灯火的景象,看着这山野璀璨的霓虹灯,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
不免觉得心里有些黯然失常。
虽说此时,家人朋友都在身旁,可他内心的那抹苍凉孤寂不是装的。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徐君珩望去,只见徐落微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爬上来,他迈步过去,伸手将人牵了上来。
“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待着,出来干嘛?”
话语虽有些责怪之意,但这人确是伸手摁了摁她的帽檐。
“你出来干嘛?”徐落微反问,笑意浓浓。
“透透气,”徐君珩答,话语温温。
徐落微笑望了人一眼,伸手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两罐啤酒,徐君珩见此,不免咂舌,惊奇的目光落在徐落微身上,猝然失笑。
伸手抢过一瓶,没好气道,“有本事你抗一箱上来。”
“太重了……,”她道,而后转身背对着徐君珩,抖了抖肩膀,“帽子。”
这夜,临近转点,辞旧迎新之际,徐落微见徐君珩出门,偷摸着在衣服里塞满了啤酒,紧随他而来,就连羽绒服的帽子里都没放过。
“你想干嘛?买醉?”
“冷,暖身子。”她答。
“那你应该拿白的,”徐君珩说着,伸手扯下脖子上的围脖,抖了抖叠整齐放在石头上,示意她坐。
平日里,他也好,徐落微也罢,都忙。
除去年幼时,时常跑到这山顶来看首都景象之外,成年之后来的次数几乎寥寥无几,如今在跨年之夜再度站在这里,有些怅然若失。
“绍寒要是在就好了。”
“他不在才好,”徐君珩一语道破。
他若在,那只能说他跟安隅之间的婚姻真的到头了。
徐落微想了想,也是。
总统府的气氛紧张,南城小岛的气氛也没好到哪里去。
徐先生从首都而来,挽救这场即将支离破碎的婚姻。
他是想挽救,可也得有人愿意让他挽救。
安隅对这场婚姻已经算是彻底死了心了,此时不管他爱不爱徐绍寒、作为一个女强人该有的个性与能力,都不允许她在去爱一个把自己将余生许了别人的人。
民宿的青石板小道,二人一前一后而行,安隅在前,徐绍寒在后,在首都,她是叱咤商场的女强人,在这里,她是一个放下一切闲庭信步的游人。
心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什么,突然转身,而后望向徐绍寒,面色平静:“徐董不再首都陪你的徐子矜跨年?”
安隅的话,有多戳心窝子,大抵是只有徐绍寒知晓了。
他望着安隅,眉眼间是浓浓的不需要隐忍的爱意;“我爱人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安隅闻言,稍有一顿。
而后、缓缓转身,牵了牵嘴角,继续前行。
“人生一大忌讳,莫把深情用错地方,徐先生此时若是把你深情用在徐子矜身上,对方一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但在我这里,只会将你人渣的形象往上再去一分。”
安隅悠悠然的话语让徐绍寒步伐顿住。
瞧、他多凄惨?
在徐太太这里,已经是人渣了。
多凄惨?
“你我之间,一定要如此吗?”徐绍寒这话,问的小心翼翼。
明明是一句反问句,可当安隅转身正想回答时,这人快步走开了,他不想听,不想听安隅那些戳心窝子的话语,那些话,比拿捅他还要痛上几分。
因着是跨年夜,手机里信息不断,安隅望着徐绍寒离去的背影,尚未来得及言语,手机响起,她伸手接起,那侧话语悠悠然:“我看徐先生对你用情至深啊!”
“你想说什么?”她反问,话语冷冽。
“老爷子进医院了。”
“谁?”她问,似是有些疑惑。
“徐老爷子进医院了,心肌梗塞,”那人在道。
“所以呢?”她问,无形之中,这话的语气比上一句好上半分。
“所以我要回去加班了,祝你们——,”他想了想,似是在想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这二人,只道:“百年好合。”
去你麻痹的百年好合。
这话,安隅只是想想,并未言语出来。
转身收了电话,却见那人也在前头接电话,面色稍有凝重,但身形却未有动弹之意。
安隅未曾多留。
转身进了房间。
原以为这日,徐绍寒会离开。
却不想,次日清晨民宿厨房里,这个本该归京的人接替了老板手中的工作。
围困于灶台之间,及其熟练的准备早餐。
她起身,迈步过去正欲倒水,这人许是知晓她想作何,尚未走近,一杯水递过来。
她未接、
准备自己动手,只听身后人道:“最后一杯,水壶老板拿前面去了。”
如此、她不得不接。
一杯水而已。
可仅仅是一杯水吗?
怕不是,徐先生这日,煞费苦心。
如何说?
晨间早餐端上台面时,吃还是不吃?
不吃?此处交通不便,一日三餐都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以往是老板,倒也还好、
今日是徐绍寒,如何?
饿着?
她当真是没吃,硬气的很。
这人也没说什么。
可当午餐还是徐绍寒动手时,安隅眉头紧的只怕是都能夹死苍蝇了。
餐桌上,安隅睨着徐绍寒,视线冷冷清清问道:“老爷子病危你不准备回去尽孝?”
而这人,很淡定的给安隅兜了碗汤:“死不了。”
安隅觉得徐绍寒的做法是卑劣的,这种卑劣怎么说出来呢,大抵是这男人知晓不能同她硬碰硬,于是绕其道而行。
他包揽了安隅的一日三餐,在这个小岛上过起了平常夫妻的生活,只是不同的是二人分居而睡,老板好似隐隐知晓什么,又或是徐绍寒同他说过什么,尽量避免与他们二人相处,于是这偌大的民宿里,徐绍寒利用手段过上了平静的夫妻生活。
安隅呢?
她不同徐绍寒吵,也不同他闹,只是偶尔的隐隐的话语间带着刀子捅他一刀,让徐绍寒时时刻刻清楚他们之间现在所处的的位置,他们俩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沟壑。
每到徐绍寒以为安隅在逐渐向他靠拢的时候,她便会拿起刀子毫不留情的捅上去。
阻断了他的想象,让这一切都归于现实。
首都医院里,老爷子住院,叶知秋未曾露面。
此时的她不在是一个好儿媳,也不再是一个好妻子。
那日,她如何同徐启政说的?
她说:“她这辈子逢场作戏虚与委蛇够了,好妻子好儿媳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只是做一个护住自己孩子的好母亲。”
这话,被老太太听见了。
面露不悦,同叶知秋言语了两句,而后者,那满脸的不屑足以彰显一切。
叶知秋说:“父亲与徐启政这么会算计,没有我在后方维稳,他照样也可以稳住江山。”
一场争吵,将老爷子气进了医院。
叶知秋的嘴皮子也是厉害极了。
气进去就罢了,她还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而天家这本经平凡人难长许多倍。
老爷子进医院可谓是一场新年大礼,将徐家闹得不得安宁。
这日,江止给安隅去了通电话,隐隐间透露着老爷子为何会进医院,当安隅听闻气急攻心这四个字时,明显愣了愣。
随即,她坐在院落里的凉椅上,牵了牵嘴角。
问道:“看来药下的还是不够。”
江止闻言,默了默。
“你想干嘛?”这话,问的小心翼翼。
“你觉得我想干嘛?”她反问,觉得颇为好笑。
“旁人可以陪着你玩玩儿,”跟天家人玩儿,是要搭上全家性命的。
“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安隅好笑道。
“最好如此,”那人微微道了句。
那侧,隐隐有人喊他,二人连再见都没有,直接收了电话。
身后,徐绍寒站定良久,听闻安隅这话语,隐隐猜到些许什么。
但也只是隐隐,未曾表明出来。
年初三,走亲访友之际,往年,徐绍寒最繁忙的日子,可今年,异常清闲,这场清闲还是从安隅身上偷来的。
午后暖阳之下,安隅坐在沙滩上望着眼前平静的海面。
离开首都的她,每天都是素面朝天。
在一个不需要上战场的地方,她活成了一个平凡人。
而徐绍寒、站在她身后,望着这人面色平平得看着平静的海面。
她不言,他不语。
此时的安隅和徐绍寒好似一条比肩而立的必行线,看似隔得近,却不再有交际、
慢慢的,她伸出手,指了指海平面,话语喃喃:“远看,海天一线。”
“可近看,海和天,都是独自存在的个体,永远也不会存在一条线上。”
安隅借着眼前的景象,告知徐绍寒,她们二人,永远也不会在一条线上。
“古埃及有个神话故事,据说最初天和地混沌一片,没有天地之分。”
“可后来,还不是分开了。”她冷笑回应。
“沙滩上的城堡终究有被海水冲垮的一天,顽固、解决不了问题。”
“z国有句古话,坚持就是胜利。”
坚持就是胜利?
那你坚持着?
这段婚姻,她想放弃了。
安隅不言语了,她伸手,脱掉鞋子,赤脚往沙滩而去。
二十四年,她未曾给自己放过假。
这是第一次。
还是托徐绍寒的福。
初八,徐绍寒返航,欲要携安隅一起,可安隅的沉默不言便是最好的拒绝。
此时,首都正值混乱时期,徐绍寒未曾强硬将人带走。
初九、徐氏集团开年之际,高管聚集首都大厦吃饭,临了结束,众人酒过三巡,稍有些头晕,叶城候在车外,接徐绍寒回家,将将拉开车门,只觉眼前光亮一闪,而后这人,潜意识里,快速关了车门,猛地拔腿追上去。
将一个躲在草丛中的记者提溜了出来,扔在了徐绍寒跟前。
那人似是未曾想到会如此粗暴的被拧了出来,一见徐绍寒坐在车里,阴寒着一张脸看着他,这人吓得瑟瑟发抖。
“哪家报社的?”周让对此事,见怪不怪,毕竟是公众人物,被偷拍很正常。
只是收走照片处理掉就行了。
“没、、没有报社。”
“谁让你来的?”周让眉目冷了冷,本是有几分醉的人,这会儿清明了不少。
可接下来,记者的一番话,让他彻底清醒了,他说:“一个姓安的女士让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