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凌烟还只是一个初涉风月场所的小姑娘。
凌烟是她本名,她固执地不愿意改名,不愿意改成那些花花绿绿鸟语花香的名,坚持只叫凌烟,哪怕这个名字,和这个地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就像她本人一样,完全融入不进去。她不会哄客人开心,不会说好话迎合,她除了会弹琴,长得好看之外,一无是处。
但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曲意逢迎的风月场所里,这点与众不同的带着点儿骄傲的倔强成了勾魂夺魄的毒药。她越是如此,越是勾起了客人们的兴趣。
带着爪子的小野猫,征服起来才更有趣不是?
于是,凌烟的价格,一日比一日贵,名声,一日比一日高,甚至隐隐有盖过了当红花魁的呼声。
人心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便越想要得到。
人心就是这样,当你威胁到了我的地位,那么,便毁了你吧。
只是,彼时她还不懂,所以对着突然闯进了她房中要对她用强的醉酒男子,她慌了,下意识地反抗,抓起手边的东西就砸了过去。
哐!
男子连挣扎都没有,就应声倒地,然后鲜血从脑门后一点点溢出来,染红了她房内白色的长毛地毯。
触目惊心的粘腻和恶心。
深冬月夜。夜黑、风高、从虚掩的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很凉,却吹不散室内的血腥气,鼻翼间都是那股子恶心的味道。
楼下大厅里言笑晏晏、隔壁淫词秽语依稀可闻,而房中清冷到寂寂无声,连微风拂过窗户的声音都感受得到,手中握着的半个碎掉的花瓶,冰凉彻骨,一直从手凉到了心底,全身上下如坠冰窖。
逃?不敢逃。呼救?不敢呼救。她甚至不敢上前确认那男子死了没有。这人她认识,御使大夫家的小儿子。不管死没死,她自己面对的都是一个必死的局。
南宫凰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喝的有些多,但还没到醉了的程度,只是从雅室里出来透透气,从虚掩的门扉里,看到了蔓延到屏风下的血迹。
一愣。就听到纷繁杂乱的脚步声从楼下响起,急匆匆地走上来,是一群家丁模样的人,由姑娘领着上来。
那姑娘是寻芳阁的花魁。
南宫凰又看了看那血迹,似乎还在蔓延出来,那群家丁已经上楼,眼瞅着直直朝这里走来,她一闪身,闪进了房中,对上房内脸色惨白惧怕到两腿都在打颤愣愣握着花瓶的凌烟。
“快!趁老爷还没发现,赶紧把少爷带回去……”
“百合姑娘今日真是谢谢你了……”
“要是老爷知道少爷今日又来逛花楼,我们又得挨打……”一群大老爷们一边走,一边说,声音很是响亮。
那花魁似乎咯咯一笑,很是客气地回道,“不必客气,奴家也是正巧瞧着你们家少爷去了凌烟姑娘的屋子,只是凑巧罢了……”
屋内的女子腿一软趴地上了,脸色已经没有丝毫血色了。
南宫凰若有所思,“你叫凌烟?”
凌烟似乎已经灵魂出窍,没反应。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有女子说话,听那声音,应该就是那个叫做百合的,“几位在这稍等,容我问……啊呀!”
惊呼声,格外矫揉造作,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一个个就要闯进来,她却拦着支支吾吾的,只是,一个娇弱女子哪里是这些个平日里就拿惯了棍子的家丁的对手,门,很快被推开。
有一瞬间的寂静!——那血迹太过于明显了,明眼人都知道,蔓延成这样的血迹,必有人命。
然后便是饱含着怒火的惊呼,“少爷!”
南宫凰何等人精,当下听声音就几乎能肯定是个什么情况了,这里才死了人,就带着人找上门来了,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当下,竟起了管闲事的兴致,她一把夺过凌烟手里破碎的半个花瓶,在手里掂了掂,含笑转身,对上推开屏风闯了进来的众人,邪肆一笑,“你们来地正好,省得本小姐还要拖着这么一具尸体去一趟官府找府尹大人问问是哪家的人胆大包天,敢调戏本小姐!”
自己家少爷生死未卜躺在地上凶多吉少的模样,家丁们眼前一黑,什么情况都没搞明白呢,就被握着花瓶的少女一大串话砸过来,砸地有些晕头转向。
忆及往昔,凌烟柔软了眉眼,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震惊吧。和当场所有人一样,怔怔地,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已经很惬意地翘着二郎腿在桌边坐了,漫不经心地开口,“说罢,你们主子是谁?”
南宫凰她是认识的,这寻芳阁的大主顾,只是心底也是瞧不起的。靠着家族荫庇毫无作为的二世祖,以女子之身和一群男人进出风月场所,喝酒调笑,一掷千金。
就是这样一个自己心底瞧不起的二世祖,夺过了手中的花瓶,轻飘飘一句话,替自己在这场必死的局里,搭起了一座桥,一座,通往往后余生的桥。
宛若无边黑暗深渊里,猝不及防射进来的万丈光芒。
自己家少爷死了,被人一花瓶敲开了脑壳,那家丁们如何肯罢休,闹到了官府那,可是谁敢判?你们自己家儿子见色起意要猥亵南宫家的女儿,没被肢解了就算好的了!好歹给你留了个全尸!
这事儿,最后南宫凰闭门思过一个月,而那御使大夫,直接被罢了官,盛极一时的南宫家,盛怒之下的老侯爷,谁敢惹?
百合在某个月黑风高夜,被发现了失足落了后院荷花池,淹死了。
这事儿,就这么尘埃落定。
凌烟喝了一口茶,柔柔一笑,再无当年青涩少女初涉风尘的模样,眼波流转间媚态不自知地流露,“要我如何报?”
“我知道你如今手底下经营的什么生意。”南宫凰也不打哑谜,开门见山,“我要你帮我查一件事。”
笑容有那么一刻的僵硬,凌烟缓缓放下了手中茶杯,笑容不再,她深深打量了一眼南宫凰,就连寻芳阁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寻芳阁背后的主子和生意,南宫凰竟然知道?
她……果然和三年前,早就不同了。
只是……自己也不一样了不是么?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凌烟复儿又低低一笑,笑容真诚了许多,“何事?”
“我母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