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袈裟,面若白玉,双手合十,嘴角笑容慈悲而怜悯,大相国寺方丈主持,云灵大师。
听说晓天地,通人伦,是个早已超脱世俗之外的高人。
就连皇帝陛下到来,都会端坐蒲团之上,听他讲课说佛经以表敬意。
试问,这样的一个人,你敢当着他的面破戒么?你敢当着他的面杀生么,还是大相国寺最尊贵的鲟鱼。结果,南宫凰说什么?她说,方丈来地有些早,还得再烤一会儿……烤一会儿……
丫以为德高望重的云灵大师是来蹭烤鱼吃的么?!
就连鲸落都露出了那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表情,偷偷往姬易辰那挪了挪,欲盖弥彰地将手中烤鱼往背后藏,和姬易辰咬耳朵,“现在怎么办?”
姬易辰一脸黑线,还能怎么办?认罪呗!他将手中剩下的一点烤鱼递给鲸落,站起身走过去,双手合十行了礼,“云灵大师。”
云灵大师对他回了一礼,“姬施主,住地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对着德高望重的大师,就连姬易辰都不自觉地收敛了性子,敬重地回着话,但他还是没有忘记眼前的情况,当下就担了罪名,“只是一时没忍住,带着几位小姐来……”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云灵大师就随手挥了挥打断了,“唉,莫要在出家人面前打诳语。这事情,姬施主你可做不出来。”
他似乎很是无奈,又有些宠溺和纵容,他走到南宫凰边上,在其他人瞠目结舌的诧异里,拢了袈裟,靠着南宫凰身边的大石头坐了,才继续说道,“老衲以为,又是那小子来了……没成想,他虽未来,却也是因他而来。”
南宫凰还盯着烤鱼,甚至很自然地又撒了些盐巴和胡椒粉,丝毫没有因为大师的到来而局促,鲸落悄悄拉了拉见到这情况有些不在状态傻站着的姬易辰,将他拉到了原来的位置坐下,递过他的烤鱼,悄悄说了句,“吃吧……”
吃吧……
这世界是不是太玄幻了?他想去找季云深说道说道……
“他去了卫将军那,短时间是不会回来了。”南宫凰随口说着,自云灵大师出现,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人家,闲适地就想和多年老友交谈般。
奇怪的是云灵大师,他似乎也很习惯这种交流方式,也学着南宫凰的样子,抱膝而坐,看着那堆火,神色有些怀念,“卫将军的虎豹骑这几日在校场练兵呢,按照他的性子,要出来也非难事,不过也幸好没来,若是你们两个一起,这鲟鱼这几日便要绝迹了。祖师爷岂不是要怪罪。”
“怎会?祭了这五脏庙,也算是积福积德,祖师爷怎会怪罪。”南宫凰翻了翻那烤鱼,见烤的差不多了,拿起来,递了过去,“喏,都是自己人。”
虽然手里的烤鱼还没吃完,但是终究和鲸落的心大不同,姬易辰始终没好意思再下口,一直看着他们诡异的交谈着,这会儿骤然听到这句“都是自己人”,还在考虑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见到了今晚最玄幻的一件事——云灵大师接过了那条烤鱼,然后……对着那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一口咬了下去。
……
只有更玄幻,没有最玄幻。
不仅是北齐国,就连在别国都享有盛誉的大相国寺方丈云灵大师,在他面前,吃烤鱼,而且他看的清清楚楚,大师还叭咂了一下嘴……
所以,大师真的是来蹭烤鱼的?所以那句“都是自己人”是南宫凰说给大师听得?为了让他做真实的自己放心吃烤鱼?
鲟鱼难道不是大相国寺的寺宝么?
“你不吃么?都凉了,你不吃给我吃?”身边,鲸落吃得大快朵颐还没过瘾,一看姬易辰不吃,问道。
姬易辰已经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闻言,怔怔地将手里的烤鱼递过去。
“两年前,程小爷也在这里烤鱼,老衲闻香而来,倒是和程小爷做了忘年之交,相谈甚欢。”云灵大师吃鱼也很是优雅,气度高华……不过这话落在姬易辰耳朵里,那“闻香而来”四个字就有些不同的味道了……这些年,这鲟鱼……到底被这大师吃了多少条?
回想一下,的确又肥又美。
南宫凰没有接话,鱼已经烤完了,剩下那一条给了临风,临风这一晚顾着摸鱼杀鱼的,也没吃上一口,只是当着一个高僧在人家的地盘吃鱼的事情,再放飞自我的临风也做不大出,哪怕这个高僧自己也吃的不亦乐乎忘乎所以。
高僧没有关注临风,他见南宫凰不接话,叹了口气,问,“你何故不问老衲,谈了什么。”
月色清朗,凉风习习,少女双手抱着后脑勺往后靠着,看着那弯残月,“他还能和你一老和尚聊什么。一个喜欢烈酒与鱼肉的泼皮泥猴偶尔抽了风装了回深沉,一个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老和尚偶尔想一祭五脏庙回了一趟红尘罢了。”
细语宛若呢喃,说出的话明明很平常,却总觉得带着点儿擦肩而过的残忍。姬易辰无端想起了漫地金黄的世界里,那女子拂袖而去的决绝。
少女枕着那石头,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凉白的月色下,那面容有种冷玉的质感,莹润的白,透着凉意。
云灵大师叹了口气,这孩子啊……太聪明。或者说,太透彻。
有些话,她不爱听,便无论如何不让你说出来。
他吃完手中的鱼,将鱼骨头丢进了火中,看着那跳跃的,却又因为不再添置木柴而又有些偃旗息鼓的火苗,低低叹了口气,终是吐出四个字,“慧极,必伤。”
声音宛若大相国寺那逢年才会敲响的古老铜钟,带着历经凡尘之后的沧桑和抵定。
他双手合十,红色袈裟拂过地面,端着慈悲又高远的笑容无言离开,这一刻,他又做回了那个佛塔之巅通天地、晓人伦的得道高僧。
受世人敬仰,解众生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