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接替了流火的活儿,站在远处守卫着,后花园假山里的画面远远看着温馨到令人动容,实际上……却远没有如此温馨。
看似相拥而坐花前月下的两个人,谈话内容却是严肃到令人扶额直呼不解风情。
“季云深,查汗克斯的口供你准备怎么办?要给皇帝看么?”那份口供还在她兜里,那日她也看过了,之后季云深没有问她要,也不曾提及,似乎并不在意这份可能绊倒裴战的口供。
这就是南宫凰,即便方才还格外感性的模样,这会儿说起正事,竟是半点不含糊,虽然也有借故转移了话题掩饰了自己方才突然而起的矫情的心思。
季云深了然,含笑说道,“昨晚临风连夜带着人去了查汗克斯生前说得那块巨石之后,取得了裴战师爷与他往来通信的那些证据……王妃觉得该如何处置?”他有意要听她的意思,或者说,有意引导这个极其聪慧却有些懒散不爱管事的少女。
“听闻皇帝已经颁布了旨意,要求你们不日班师回朝,理由是落日城战事已休……也就是皇帝并不愿你们真的至裴战于死地,如今,这道口供和那些取回来的证据也只不过是证明了裴战身边的师爷通敌卖国罢了,即便要追究裴战,也只能指责裴战驭下不力罢了,至于更重的罪却是没有的……皇帝也不会治他多重的罪,他需要你们相互牵制和平衡……而你,也需要时间。”
一直轻柔着抚摸着她发顶的那只手,倏忽之间便停了,静静搁在她的头顶,耳畔的心跳比之方才要强烈许多,听在耳中宛若鼓点敲击在耳膜上,连耳朵都觉得阵痛。
握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有些凉,季云深的手素来都是温热的,从未这般带着凉意过,许久,他才低声询问,“你如何知道的?”语气中,是一丝若有似无的无奈。
“我不知道。”少女从他胸膛里抬头,摇了摇头,有些苦涩的说道,她看着季云深的脸,觉得他蒙着绸缎的眼睛碍事,总令她看不大透季云深之人,他明明对她许着那么重的承诺,可是有些事情,却也隐瞒地紧。
可自己不笨,一些蛛丝马迹总能嗅得到。
她知道季云深已经清空了附近的人,伸手将他脸上的眼布摘了下来,许是骤然揭开适应不了突然而至的强光,季云深稍稍闭了眼,才缓缓睁开,就看到眼前少女抬着头眼神极其认真的模样,他微微一怔。
“季云深,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我只知道你一定在做着什么比较重大的计划……否则按照你的能力,将季王府整个从盛京城皇权之下安全择出来、做个天高皇帝远的闲散王爷并非难事……毕竟,你并不如何眷恋庙堂之上的荣华,那么……季云深,但凡有多隐忍、必定有所求谋……”
“而这天下,值得你季云深求谋的,绝非普普通通的高官、厚禄、如花美眷。”
少女说着这些话,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墨色的瞳孔一望无际的深凝,面无表情微微蹙着眉的模样也瞧不出她心底对此的想法,她就像是一面镜子,能隐射你心底最深层的东西,你却半点瞧不见她的。
这种类似于被拒之门外的感觉有些令人慌乱,季云深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仿若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在那双墨色的眼睛注视下无处遁形。
“我……”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如何去说,南宫凰从未隐瞒过他什么,甚至不惜为了他暴露了启月阁,而他……从未有过同等意义上的坦白……即便这些的初衷,不过是不愿她担心罢了。但这个理由用在事后解释,总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于是,他张了张嘴,却并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南宫凰看着他的模样,便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认真地说道,“我并没有怪罪你对我有所隐瞒,我们只是在说关于查汗克斯口供的事情。你季云深谋求的东西需要时间、皇帝也需要你们平衡,谁都不知道我们抓了查汗克斯之后,他到底说了什么,所以……这些证据此刻留着,比交出去更加有用。是么?”
季云深一怔,才恍惚想起最开始的话题,看着少女瞳孔,往日里弥漫在眼中的秋雾散尽,只剩下泼墨般的浓黑,澄澈而纯粹……
方才觉得如同一面镜子自己无所遁形,如今瞧着,却方觉得不过是空无一物罢了,对面的那颗心,同自己一般无二,如此才认作了自己的……
他笑,“我们家王妃……果然最聪明。”他言语温软,笑容和煦,极少如此微笑的男子此般笑起来,竟宛若漫山遍野的山花初绽般烂漫。
他不吝溢美之词,是真心觉得南宫凰比之寻常女子心性要更沉浸地多,手中证据在握,她却不急于致敌于死地,即便是楚兰轩尚且眼见蛮夷部族退败而仓皇追出,因此摔了一个大跟头,南宫凰却在眼见大胜在即,却能够异常冷静地分析,她不知道,她这般认真的模样,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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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里春暖花开,裴王府却是黑云压顶。
书房里,裴战看着眼前说了一句话之后便老神在在喝着茶悠哉哉保持沉默的上官井,不可置信地勃然大怒,“如今要本王罢手,上官兄是在说笑么?箭已出弦,如何能收?!”
“军中皇帝来了密诏,宣三军即刻班师回朝,便是有意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左右楚兰轩已经安全回归,落日城蛮夷已退,场面上足以交代地过去,皇帝本就不是要将你剿灭……”上官井喝了口茶,暗自叹气,要不是那丫头闹得太凶,担心皇帝老儿知晓她来了落日城,自己何故如此苦苦为她筹谋白费这一场功夫?心中自我厌弃,面上却云淡风轻地仿若真的是替裴战谋划着,“皇帝已然退了一步,若是裴王步步紧逼惹恼了皇帝,难道真的要置世子于不顾么?”
裴战一怔,想起那个印着金色鸢尾的檀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