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夫人的牌位是她亲手捧回祠堂的,那牌位在手中重若千钧。
祖父最后拄着拐杖离开的背影,微微佝偻,这个年过半百历经沉浮的老人,这些年经历的大风大浪都是她这个不肖子孙带来的。
祖父说得语焉不详,她却也拼凑出了一个大概,一舟的父亲她不认识,可是黑鹰骑首领她却是知道的,那个长着黑胡子的铁血汉子,笑起来很是豪爽,自己人生里的第一杯酒便是他教的,自己辛辣地连连咳嗽,他便在边上哈哈大笑着。
他素来跟着祖父同进同出,一直到随后几年边境战事频起,他才去了战场相助于父亲,却在战场上为了救父亲而身亡……
只是不曾想,他竟是一舟的父亲。
祠堂门口的两棵巨大银杏树在冬季多了几分庄重与肃穆,她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需要祖父和父母做下这般的决定,但一定和母亲有很大的关系。
若是往日不知道母亲身份还好,如今既知道了,想来,这是母亲预知将来上官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为自己的孩子寻求一份最坚实的后盾吧。
母亲……
那位女子与自己相处的年岁并不多,她大多数时间都同父亲在封地,而自己大多数时间却在盛京,封地苦寒条件恶劣,自己去了没多久就吵着要回。如若知道……如若知道来日无多,想来即便是再苦寒之地,她也日日留在那儿。
即便如此,母亲给自己的印象却极为深刻。
那个女子,高贵华丽、即便穿着普通的长裙布衣,却也掩不住的风华气度,相比之下,盛京城那些贵妇故作姿态的端庄便显得有些东施效颦罢了。
母亲从不谈身世来历,只说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因着略懂药理,是以在某小镇给大夫做帮手,那日进山采药遇到了不小心失足坠落的祖父拼死救了,祖父感念将她带回府中,谁知道父亲竟对其一见钟情,是以,八抬大轿娶了做南宫夫人。
她一直以为父亲不娶是因为与母亲太过情深,却从未想过……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原因。
她捧着牌位走进祠堂,木鱼敲击声伴随着梵音低声吟唱,檀香袅袅里,有些纷乱复杂的心神都得以熨帖的安宁,她将母亲牌位摆在原来的位置,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今日,叨扰母亲安眠,实属女儿不孝,令祖父、母亲担忧了。”
“女儿知道,祖父担心女儿……”她微微低了头,沉默着,声音有些情绪的起伏,却又带着些压抑,“母亲,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若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否则,如何对得起“南宫”二字。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姓氏如此沉凝,黑鹰骑……她可以混不吝到不畏天不敬地,她可以不惧皇权不忌人言,可是,“黑鹰骑”三个字,便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那是南宫家驰骋沙场而无往不利的锋锐长剑,那是南宫家退居幕后与世无争的最后一道盾牌,若非这三个字,皇帝早已举起屠刀,手起刀落狡兔死而走狗烹。
她偏头看着站在她一旁的一舟,身份的昭然若揭令他浑身气势都有了些许变化,儒雅尊贵里多了几分铁血和冷凝,宛若一块上好的寒冰玄铁。
思及往日,他的确格外看重那把剑,日日抱着从不离手,那把剑鞘,也是自己遇到他之后才有的,之后他便始终跟着自己了。祖父在皇帝面前说是父亲收养的义子,是以跟着自己熟悉一下盛京风物长长见识,自己也以为祖父只是在大相国寺被吓到了,没成想……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一舟。”她侧目,看着抱着剑鞘站在身侧的男子,往日里他总喜欢落后半步的距离,如今却是站在自己身旁的位置。
听闻南宫凰唤他,却没有说什么事,他拱手,道,“在。”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带着宝剑出鞘的锋锐。
南宫凰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要说什么,胸中有千言万语,可是张了张口却一下子词穷,她今日接收到的消息有些多,一下子消化不了,终是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走罢!”
外面街道上的热闹喧哗隐隐约约传来,该是大军已经入了城了,她是昨夜自己带着人快马加鞭悄然赶回的,一直到今日清晨才到了府中后门,之后便被忠叔带到了大堂之中。
如今早膳时间已过,她带着人悄悄去了自己的暖云阁,多日来风尘仆仆连好好梳洗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疲乏地很。
暖云阁里,那位“南宫凰”正搂着小司在躺椅里神色恹恹地发着呆,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小司雪白的毛发,小司比之任何时候都要乖巧可爱,唯独一双眼睛里,满满的畏惧……看到正主儿的瞬间,那只猫儿瞳孔一颤,几乎是带着喜极而泣的神色,绵软而激动地叫道,“喵~”
抑扬顿挫,绕梁三日而不绝。
小司素来极通人性,在所有人都察觉不出这一位冒牌的南宫凰的时候,唯独小司对着她龇牙咧嘴的宛若一只幼虎般地嘶吼着,这如何是好?一旦太医过来看到这等情景,哪个不会怀疑?
正当所有人都忧心忡忡的时候,却发现“南宫凰”笑眯眯地拎着龇牙咧嘴的小司走了出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便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小司窝在她怀中,安分绵软地很……
手中猫儿在那日之后第一次的不安分,躺椅中的女子懒洋洋掀开眼睑朝外看了一眼,似乎微微诧异,然后,懒洋洋地走了下来,姿态举止皆是像极了南宫凰的散漫和疏离,连眼神都仿地入木三分。
南宫凰站在院外含笑等着,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落地的时候,脚步还是懒洋洋的,随着一步步接近门口,步子、神态慢慢发生变化,一直到了门口,女子抬起的脸上,容颜还是那张容颜,神色却已完全不同。
她屈膝,恭敬说道,“为阁主分忧,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