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许是喝了些许酒的缘故,竟是睡得极好。
睡梦中尚且还能觉得暖阳透过窗棂洒在身上的暖意,还有凌烟干净带着淡香的薄毯,檀香袅袅里,容貌姣好风云正盛的女子坐在身侧,正弹着极其好听舒缓又助眠的琴音。
凌烟。那个最不风尘的风尘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是为了揽客而学,是真的深谙此道。
额间碎发散落,橙黄的霞光落在她发间,看上去安静而柔美,却有带着点高冷气,那气息在这烟尘之地极是让人上瘾。
南宫凰微微支起脑袋,侧着身看她弹奏,上好的凤尾古琴,通体黑色,带着历史的沉郁和厚重,琴上指尖却是青葱白玉,一黑一白,极是夺人眼球。
“醒了。”似乎注意到了南宫凰的目光,凌烟抬头浅笑,“睡得可还好?”
“凌烟姑娘一曲,众所周知千金难求,如今劳烦凌烟为我抚琴助眠,若是我还睡不安好,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要被那些凌烟姑娘的相好们拖出去挫骨扬灰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挑眉浅笑的模样真的是风流倜傥。从未觉得女子能有这般风姿……凌烟看着暗自感叹,却翻了白眼嗔怪道,“你这妮子,恹儿吧唧的时候吧让人觉得心疼,精神的时候吧,让人恨不得揍你一顿。”
南宫凰挑眉,不语,看着凌烟抚琴,听着楼下似有喧哗,她也不急着起身,只淡淡问道,“他们何时来的?”天色尚早,霞光还未下去,想来也不会来太久。
“不曾太久,想来他……宋杰还没到。”凌烟淡笑着说道,提到宋杰之时,又莫名地停了一下。
南宫凰侧目,今日凌烟似乎每次说到宋杰,都会滞一下,瞬息之间的事情,很快便恢复如常,只是,在熟识她的人面前,还是格外明显,南宫凰托着腮看了一会儿,却也瞧不出更多的东西。
本不欲去管这事儿,只是凌烟和旁人不同,看似清冷,实则过刚易折,有些话……不得不说,遂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并非良人。”
凌烟本是被南宫凰盯地有些心虚,乍然听到这话,下意识抬头,“啊?”
从来没这么呆傻的模样,而后才恍然大悟,知道南宫凰是误会了,当下失笑,“想什么呢,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奈何,南宫大小姐是难得起了这管闲事的心思,即便凌烟否认,南宫大小姐也没当回事,继续格外“热心”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礼部尚书家虽是名门望族,寻常女子若是入了门,倒也大体可以衣食无忧得以一世荫蔽……但宋杰之人,为友尚且不错,为夫却绝非良人。”
她说了两遍,并非良人。可见是真的在为凌烟分析这个人、这件事。
若是旁人,凌烟还能觉得这是在拿她寻了开心,可南宫凰这般说着,便真的是这般想的。只是……南宫凰却是不知道么,即便宋杰是个良人,也不会是她一介风尘女子的两人,礼部尚书的大门,哪里会对他们敞开,即便为妾,她凌烟也是不够格的。
“凌烟。旁人如何想你,那是旁人的事情,你不该如此想自己。”南宫凰看着凌烟暗下来的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思所想。
晚霞渐渐淡去,对面容貌姣好的女子仿佛也褪去了方才因着霞光而产生的柔软的表层,露出里面人如其名有些缥缈冷然气质的核……那一年,南宫凰便是被这样的气质所吸引——一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气质。
这地方最是喜欢年龄小一些的丫头,怯生生的那种。
凌烟这样“上了些年纪”的少女本就不受追捧,何况还是一个不会讨巧卖乖的,就这么冷冷站在台上,琴音倒是好听,可来这里的客人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来听琴的又有几个?
那女子却并不在意,弹完便走,半点不曾滞留。彼时南宫凰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她不过是喜欢在这地方喝酒罢了,对于过往姑娘、客人却是半点不曾在意。
之后再见,却是贪了杯出来走走,正巧见到这女子涉了人命官司。自小在南宫府长大,即便府中亲眷关系简单、又被老侯爷保护地很好,可身在盛京城哪里会不懂那些个腌臜心思,当下便也就救了。
与己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谁曾想,这一救,之后竟似乎渐渐成了知己。
凌烟身处红尘,却又超脱红尘,看尽烟火,却似乎不沾半丝烟火气,有一段时间自己总是睡不好,便总爱来这喝酒,凌烟便为自己抚琴,琴音婉约,似清泉流水、似烟波浩渺、似仙音呢喃,竟是格外地好眠。
之后,便成了习惯,但凡来了这屋子,总是格外睡得着一些。
楼下喧哗渐起,晚霞散去,夕水街头夜市已出,熙熙攘攘地。屋内还未点蜡烛,女子坐在对面,眉眼都沉浸在暗色里,有些依稀瞧不清楚,南宫凰起身,将凤尾古琴搬到自己面前,凌烟抬头诧异看来,“你……”
南宫凰会弹琴?
“弹琴,我自是不会的。”南宫凰耸耸肩,随手拨弄了两三下,调不成调、曲不是曲,可那清丽音色在这夜间竟格外的抚慰人心。
她似乎突然来了兴致,随手拨弄的,虽不成曲,却也不难听,凌烟一时间也来了兴致,托着腮听着,听着听着,竟微微勾起了唇角,“这凤尾古琴,听闻是哪一朝宫里的娘娘留下的,只是世事跌宕不知怎么落入了寻芳阁,彼时妈妈觉得我于琴曲一事上极有天赋,便让我用着了。之后,寻芳阁到了我手中,这凤尾古琴,便至此一直是我在用了。若是那位娘娘如今听见你这般的调子,也该是棺材板盖不住了……”
凌烟心情似乎突然极好,南宫凰之人似乎无所不能,即便世人皆传她不学无术,可这还是凌烟第一次真的见到南宫凰不擅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