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依了咱们清雅公主的意思吧,罚你半年月例银子……皇后起身吧……至于这么个玩忽职守的老东西,拉出去,杖责……”皇帝顿了顿,又不厌其烦地摆摆手,“算了,也别多少棍了,打死算完!”
满满的戾气。
甚至有些不太文雅的用词,并不符合皇室的身份和教养,可见皇帝是真的恼怒,立刻,门外等着的太监上前把匍匐着连求饶都没有的嬷嬷带走了。
很快,不远不近的地方,便响起了一声声若有似无的闷哼。
杖责也是有讲究的,既要让主子们听得到、又不能惊扰了主子,是以,这般痛苦都压抑在喉咙里的闷哼最是得当。
凤寰宫里,所有人都安静听着,唯有太医们一边给姑娘们诊脉,一边验着糕点里的毒,低着声音交头接耳着,就这样的安静里,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说话的季王爷突然偏头,有些狐疑和不确定地低声唤道,“王妃……?”
平素里清贵到有些凉意的季王爷,这会儿微侧了头的模样,平添了几分邻家少年的脆弱……这么多年来,这位季王爷就这会儿最像一个瞎子。
只是,没有人应。
或者说,大家都看着难得这般气质的季王爷,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唤的是谁……
唯独老侯爷恍然,不过他也是真的才意识到似乎不曾见到那丫头,当下环视一圈,讶异问道,“对呀,本侯的怪孙女呢?难道也闹肚子去了?!”
声音有些不善,咋咋呼呼的,并无半分礼数的模样,称呼那上蹿下跳跟猴子似的孩儿王为“乖孙女”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熟稔地很,好几个同僚都纷纷汗颜——这老家伙十几年如一日,无论他家孙女怎么把天都捅了,无论关起门来怎么个“死丫头、死丫头”地恨不得把人吊起来打,只要门一打开,就是“乖孙女”……
老脸都不要的!
“季王爷、南宫老侯爷放心。”皇后起身之后便站在皇帝身边,这会儿才温柔回答道,“南宫大小姐没有闹肚子,她去了清依公主的寝殿,说是清依公主想找她说说话,是以一早便去了,并没有吃到这些点心。”温婉和煦的模样,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却也亲切随和的后宫之主,倒是几个不曾中招的丫头,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却总有些异样了。
“这丫头,运气倒是好。”老侯爷闻言,眯了眼,放心地跟着程太傅低声说话去了。
季云深想了想,却终究有些不放心,朝着声音来源的地方拱手,“臣想请皇后娘娘帮个忙。”
“季王爷请说。本宫定当尽心竭力。”
“王妃之前在宫门口掉了个耳坠子,便差了贴身小婢女一路从御花园寻了出去,如今,她跟着宫女去了长公主的寝殿,那小婢女寻不到主子,便在御书房外面的路上同臣带的侍卫一道儿等着臣,这会儿就在凤寰宫外。还请娘娘差个宫女将那婢女送到长公主的寝殿和王妃汇合。”
说着,又顿了顿,解释道,“王妃体寒身子骨弱,这会儿快入夜了,她的裘衣还由那小婢女拿着……”
皇后闻言,点点头,转身吩咐刚从御书房跑回来没多久的嬷嬷,“既然如此,你就带南宫大小姐的婢女去长公主那走一趟吧。旁人办事,本宫不放心,还是由你去。”
这话,虽是对着嬷嬷说的,却也其实是说给季王爷听得,表达了自己对南宫凰的重视,既合了季王爷的意,又暖了老侯爷的心,何乐而不为?
“如此,臣代王妃写过皇后娘娘。”季云深又是一礼,那礼于季王爷做出来,总显得有些隆重,季王爷的地位其实并不需要向往后如此行礼,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因着他的眼疾,皇帝早就免了季王爷的礼。
可这一次,季云深做了个十足十,并未因着自己眼睛瞧不见而有半分懈怠。
季王爷从未一下子说过这么多的话,言语之间的担忧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更何况,有心之人都已发现,他虽然自称“臣”,称呼南宫大小姐却是一口一个“王妃”。
不说在场官员大多对自己夫人用谦称,更何况南宫大小姐尚未大婚,其实所谓“王妃”的称呼,要真的追究终究有些于理不合,可季王爷竟不带半点敷衍,连昵称都不用,一口一个“王妃”叫地认真又温柔。
什么人见过季王爷这般模样过?
楚清雅微微叹气,即便心中已然放下,也早已知道季云深待南宫凰是何等地好,几乎是融入了骨髓血液的疼宠和纵容,可这会儿真真切切看到了这个人前后的对比,才觉得心间还是有针若麦芒刺过,带着并不痛却鲜明的酸楚感,令人多少有些提不起劲来。
说是放下,可哪有那么容易。
在身后没脸没皮地追了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习惯,目光总不自觉追随着,乍然相见,便足以把之前下的所有决定瞬间推翻……
更何况,她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个谪仙一样高高在上的王爷,这个总是带着点疏离的清隽贵族般的男子,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一个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在泥地里打滚的泼皮猴子……
为了她,不惜步入凡尘,体会属于芸芸众生的红尘世事。
再想到御花园中,那少女见到一群浩浩荡荡过去的太医,明明知道极有可能和季云深有关,却依旧云淡风轻地心不在焉,便愈发有些不值……
可自己觉得不值有什么用?她敛了眉眼,不愿再看季云深此刻清贵里带着温柔的模样。
若是旁人、若是三哥,眉眼中再多温柔都可能是假的,他们的表情都是经过了精心刻画之后的,仿若面具。可在季云深身后跟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不明白,温柔对于这个人而言,这一生,怕是只有这一份了……
绝无仅有的。
独一无二的。
只属于南宫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