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终于有种尘埃落定地踏实感。
只是,这踏实却也有种空中楼阁的缥缈与不真实感。
黑鹰骑在宫廷之外窥伺掌控着,藏书楼楼主在皇宫里坐镇,几乎等同于整个藏书楼在外面虎视眈眈,北齐皇室怕是从建国以来都不曾遭遇过如此丢脸的一幕。
还是在举国欢庆辞旧迎新的除夕之夜。
唯一一个没有焰火的除夕,相比于昨夜的沸腾,今夜的盛京城更像是喧哗过后的沉寂,连安静都透着诡谲和压抑。
皇帝从回来之后就一直端着茶杯沉着脸干坐着,那茶水端在手中,怕是早已经凉了,也没见他喝一口。
在场都是人精,德妃如此陷害南宫凰,从明面上的得到的意思是为了楚清雅,可楚清雅一介女子之身,哪里犯得着真的和南宫府有什么生死大仇?至多就是对季云深的爱而不得罢了……
更奇怪的是,皇帝似乎对其中真相心知肚明,竟是直接将人拿了连审问都没有,甚至瞧起来隐隐有些不愿让人知道一般捂着藏着。
气氛沉凝,没有人说话。
即便为了活络气氛,有几位大臣推杯换盏也可以放缓了动静,余光之中下意识地去关注黄金座椅之上的皇帝。
老侯爷和季云深姗姗来迟,裹挟着碎雪的寒凉,发梢上、肩头都是不曾融化的雪花,相比之下,季王爷身上却要比老侯爷身上还要明显多上许多。
太监宫女很有眼力,赶紧凑上去帮着脱裘暖手,茶壶里的水温是正好的,既可以暖了手,也不至于过烫。
皇帝显然已经等候多时,几乎是热茶杯刚递到老侯爷手中的时候,皇帝已经一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之际衣角劲风“啪”一下打在扶手龙首之上,砸的人心都跟着颤了颤。
皇帝却似乎并未察觉,三步并做两步急匆匆走下来,就这老侯爷握着茶杯的手一下握住了老侯爷,言辞恳切态度亲和,“爱卿!朕愧对爱卿!愧对南宫府!愧对南宫将军!”这可能是这些年来皇帝第一次主动提及南宫将军南宫烈。
众人心中都有了各自的盘算,看来……无论真相是什么,这一次,德妃都已然成为弃子了。大臣们相互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却什么都没有说。
老侯爷似乎今夜受到了惊吓,一下子老了许多,身形都比往日佝偻了许多,这会儿被皇帝握着手,受此殊荣想要下跪请安,却连腿都有些颤着下不去,还是皇帝一把及时拉住了,“爱卿这是做什么?”
“陛、陛下……老臣受之有愧……”老侯爷似乎还想要下跪行礼,碍于皇帝抓得紧,半点跪不下去,只颤颤巍巍抖着手重复道,“老臣、老臣受之有愧啊……只是可怜我家那苦命的丫头,自小没了母亲,父亲也不在身边……偌大南宫府、只剩下一个风烛残年一只脚都迈进了棺材里的老家伙,竟是护不住一个小丫头啊……”
风烛残年……
皇帝握着老侯爷的手一僵,嘴角一抽,得!他就知道这个老家伙足以抓住这一次机会扳回一局!
他就是如此,当年先帝也最是看中他这一点,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他总能找到机会反败为胜!
皇帝暗暗咬牙,明知道这个老家伙演戏的成分居多,可即便知道又如何?这老不羞能舍了自己老脸在大堂之上自己说自己风烛残年,他堂堂北齐皇帝还能跟他一样不要脸么?
当下只掩了心中愤恨,对德妃暗暗咬牙切齿,面上却只能端着得体的笑意,“老侯爷说的是,这些年啊,是朕倏忽了,竟是忘了南宫将军已然多年未曾回来看看。这南宫将军也是,忠君爱国是好事,但再如何忠君,也不能将自己的父亲女儿抛诸脑后啊……”
皇帝拍了拍手底下布满老茧却丝毫不显得“风烛残年”的手,笑呵呵地继续说道,“爱卿放心,朕这就召南宫将军回来,年后礼部婚期已定,届时正好能够赶得上喝一杯大小姐的喜酒。放心……待他回来,回来后朕好好说道说道他!”
“哎……”老侯爷似乎很是为难,抽出一只手悄悄抹了抹眼角,叹气,“老臣自己便是武将,自然也知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身为武将,自是保家卫国才是头等大事,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即便如今是太平盛世,可也疏忽不得马虎不得!陛下不必为难……”
这老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就说,南宫凰这厮,不像南宫烈的耿直,也不像南宫夫人的温婉,那混不吝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如今看来,可不就是这个老家伙么,竟是隔代遗传传了个十成十!
皇帝气得牙根痒痒,却又不得不宽慰安抚道,“放心,南宫将军将爱卿的带兵领军之道学得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里会有什么怠慢与马虎。这今夜就宣旨,令他时常回府小住,如此,爱卿也算是享享天伦之乐,可好?”
“如此……便麻烦陛下了……老臣感激不尽!”说着,又要颤巍巍跪下,这一次,心中说不激动是假的,原以为今夜生死一搏,没成想,竟是峰回路转。
即便以后日子可能更加难过,步步小心如履薄冰,但总不至于这辈子就此不复相见……如此,即便是刀山火海,也总是要去闯一闯的!
“哎!爱卿快起……”皇帝扶着老侯爷往他的位置上引,将他按在座位上坐了,才笑着扬声说道,“李公公!拟旨!”
“是!”李玉柱上前一步,低头领命,完了才悄悄抬眼,对着皇帝微微点了点头,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皇帝看在眼中,松了一口气……果然,宫门外,不仅是黑鹰骑掌控了盛京所有街道,连季王府府兵也已经悄然出动伺机埋伏,甚至……可能还有藏书楼的人马……
南宫凰……竟是已然到了这样恐怖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