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人说过,人在死前会回忆自己的一生。
我的记忆起始于一座冰峦下的宫殿,那儿仿佛不在人间,四季不明春夏不分。白蒙蒙的雾气与冰蓝色冰原,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倒影着鹤宫。
鹤宫被仞雪域众星拱月般围绕,火尾鹤高傲迈着步伐,它修长漂亮的尾羽是我冬天里唯一的光亮。
我在懵懂无知的年岁里就成了下一任宫主的继承人,古之成大事者,哪有不经历三灾四劫的?我也不例外。
我短暂的一生分成三部分,前段是我和纤歌凝云成天琢磨着对付赏善罚恶司的胡子,外加逃避副宫主叶千仞的习武与讲课,毕竟温暖的房间里听他抑扬顿挫讲课,实在是太让人昏昏欲睡了,这可怪不得我。
中段我不想提,那时候天空像是一坛子被打翻了的污秽之物,充斥腥臭与铁锈味,血色弥漫了整个仞雪域,偌大的冰原染上飘红,犹如玉中血。
后段则是我出宫报仇的事了,千仞副宫主在,我任性的从未承担起宫主职责,一心要为仞雪域报仇雪恨。
出宫没多久我就发现鹤宫死对头天香宝罗刹竟然纵容外嫁女弟子修炼邪术修罗梵音蛊惑各宗门弟子,于是我杀了那些女弟子,直接导致诸多人骤然脱离邪术发了疯。
我自认为是惩恶扬善,十六岁的我有武力有能力就是没有脑子,于是遇见了一场算计。
那是我的劫。
我从没遇见这般漂亮的男子,仞雪域子民有异域血脉,他们样貌区别于中原柔和总是显得硬朗。但他就像一只雪狐,漂亮的桃花眼无时无刻不在笑似的,但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有一种整个天地都只有他的错觉。
大街上,我活了些许些年只在话本子上见过调戏良家妇女外加白衣侠士相救等桥段,还没见过调戏良家妇男的戏码。
于是我一身红衣,救了个一身白衣的弱少侠。
唉,他武功可真次,这要是千仞在指不定要罚抄心法三百遍了。
不过这人瞧着弱书生样,属麦芽糖的,动不动就闹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说得那叫一个顺溜。
正好天香宝罗刹在满天下悬赏我,有块麦芽糖在身后也可以遮掩一二。
于是我允许他跟随其后,我以为英雄不问出处,于是他的来历名字宗门一概不知,成日麦芽糖麦芽糖喊着他,而他也不生气。
这人笨得很,没人提点动不动就被欺负,有好几次差点被人收罗当男宠。我躲在后面,笑得不可开支。
我甚至都在想杀了罗刹女之后,带他回仞雪域去见叶千仞。
我会告诉所有人,看,我报仇了!我带回来的人,你们可不许欺负。
你若说我是喜欢上他了,我只能说喜欢这种感觉我不知道。但是有他在旁边,我会开心,那是柏霓宫主逝去的岁月里,我体会不到的情感,冰天雪地里终于有了颜色。
他真的很好,教会了我糖人是吹出来的,告诉我开在池塘里的是荷花,莲子能吃。埋在泥巴里的是叫花鸡,鸡皮最美味。夏天开的花冬天会没有,大红的衣裳寻常人不会穿。
我尤喜大红,那是仞雪域少有的颜色。
可他指着吹吹打打的一行人说:那是只有新娘子才会穿的。
我便拽着他,仗着轻功好跟在迎亲队身后观摩了场结亲的流程。我还记得那个新郎没有他好看,日后他穿红,定是最好看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般聪慧的一个人,怎么会露出马脚被我发现?想必是东西得不到厌烦了做戏,干脆挑明罢。
狂风席卷乌云遮蔽天日,闪电破开天地。耳畔全是十年前拼杀与哀嚎,我用所能想到的最恶毒咒骂他,而他,用那只拿不起重物的手轻而易举打败了我。
笑三步,十二楼的楼主,十年前天香宝罗刹那般顺利攻入鹤宫,他居功甚伟!
倾盆大雨,打得人遍体生寒,就像无数个雪天里一遍遍练习剑招那样的冷。穹苍之上,闪电破开云层在呼啸、在破裂、在狂吼。无数个声音交织之下,我听见自己声音冷静得可怕。
“欺负鹤宫的人,都得死!”
我若是真心喜欢,那便是喜欢,我若真心恨你,不死不休。
中间种种,皆不在提,技不如人罢了。
牢房晦暗不明,如今也大约是初冬,寒风凌厉,不像仞雪域会飘下大朵大朵的、雪绒花似的大雪......
如果我还能回到鹤宫,我会揉着阿勒的耳朵说:
“看,我回来了。”
而这段劫,我会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