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布非自愿地沉湎于图尔内斯特的酒馆的时候,另一个家伙正坐在一座普通农舍的新灶台旁边。
“您是艾特伯德修道院的修士?”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自从修道院被那些可恶的北方人焚毁以后,我就和几个侥幸逃生的兄弟到圣克伦修道院去,但是它现在也遭了北方人的毒手……”
“唉,唉,”农妇画了个十字,“您真是吃了许多苦。”
“他们有天早上放我们跑,说要拿我们当中跑得慢的做弓箭的靶子,我拼命跑啊跑,因为神明照拂我,我逃得了性命,在荒野中走了许多天,现在不知道往哪里去才好,圣克伦修道院虽然还在,但是……”
“哎呀,那座修道院已经被北方人焚毁啦!”
“什么?我们走的时候……”这个流浪的修士显得有些吃惊,“……那时候他们没有放火啊。”
“是么?但是通告上说北方人焚毁了那座神圣的修道院啊,流动先生也那么说。”农妇惊讶道,但是那个修士随即替她的困惑找出了理由,“大概是在我们走后失火了吧,那时候修道院里应该没有人了。”
这是个很完美的理由,农妇毫不疑心地就接受了,她关心地询问道:“您怎么不去新王的朝廷呢?现在人手紧缺,那里正征召所有的神职人员,您到那里一定会获得重用的。”
“新王登基了?我在荒野里走得太久了。这些我都不知道。”
“哎呀,您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您都不知道新王的事吗?她赶走了北方人,所以她登基了——他们都这么说。我是不太懂的,但是他们都这么说。她有很多主意,我听说她要在沿海修起烽火台,还要建立一支新的海军,这样任何人都无法从海上入侵我们了。”
“真的么?以前纽斯特里亚也拥有过海军,但是没有用。”
“真的!”一个小男孩突然插进了他们的谈话,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词后。他的小脸蛋因为兴奋而通红,“我们要打退所有敢于侵犯纽斯特里亚的强盗!狠狠揍他们!万岁!万岁!自由的纽斯特里亚万岁!”他一口气喊完这些明显是别人教给他的口号之后。就一转身跑出去找同伴玩耍了。
“抱歉,他……他有点……”农妇窘迫地笑着,“有点没大没小的……”
修士表示对此不介意,他想听更多有关新王的事情。因为看起来不是一次简单的王位更替,“修造烽火台和新海军的消息确实么?”
“在别的地方我不晓得,但是村里的阿兰大伯被他们雇佣去做向导了,听说要寻找适合建造烽火台的地点。”
修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问道:“这样的话,劳役负担会很重吧。”
“我觉得会还好,因为我们现在不用替老爷服劳役了,”那个农妇说,“新来的总主教赦免了所有的旧劳役。要是老爷再叫我们额外给他做活,他得付钱给我们。自从他不能无偿地指使我们之后,空闲就很多了。而且面包炉的钱也取消了,我们现在只用带木柴去就行了,而且还可以在家起灶台。现在我们的钱和空闲时间都有余,我觉得负担一些劳役不是什么不可承受的事情。”
她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并没有留意对方的眼神,所以也没有发现对方有多么惊讶。
“新王看起来要做一番大事业的样子。但是赦免旧劳役的话,你们的老爷不会反对么?他白白地损失了人手和钱财。”
“那是新来的总主教下的赦免啊。”农妇觉得这是无可置疑的命令,一点也没想到这会引发多么激烈的斗争,“反对的话,岂不就是反对神明么?”
“呃……你们怎么知道总主教的赦免的呢?”
“有政府来的人和流动先生,政府的人每个月来一次,流动先生每周都来,他们向我们宣布新的政策,所有的人都要去,老爷也要派人去,他们告诉我们,若是老爷不遵从的话,就到新政府那里去告发他有异端的嫌疑,他们的话讲得很厉害,说什么地方的伯爵老爷,男爵老爷因为违反女王陛下和总主教的意思,还像以前那样乱派劳役,捕捉农夫的,都已经跟普通的农夫一样进了苦役营,去和那些该死的异教徒作伴了,他们的土地也被分给那些虔诚的农夫了——我觉得他们是吓唬人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但是他们的话讲得很厉害,把老爷吓住了,所以就赦免了我们的劳役,他们的话虽然讲得很厉害,但是很照顾穷人,他们是好人,是真正遵循救主的意思的人,愿神赐福给他们。”
“恩,恩。”听话的人一点也没觉得那是吓唬人,教士们讲的地狱听起来吓人多了,都没有阻挡贵族们无法无天,能吓住这农妇的老爷的,肯定是闪亮的钢刀——就像吓住他的那些钢刀一样。
“那个流动先生也是个好人,虽然嗓门大了一些,而且脾气很急躁,发起脾气来的时候吓死人,但是她是个好人。”
“她?一个女子?一个女子到处跑着教书?她不怕被人抓起来卖掉吗?”
“是的,年纪不大,大家都被新政府和新主教吓到了,现在没人敢做这些违法的事情,连老爷都听她的教训,旁人怎么敢呢?她教我们的孩子写字和算术,每次还要教我,可是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呢?她非逼着我学,说这样才能接近神的道路,嗨,不怕你笑话,她前前后后也教了我百把个字了,可是它们认得我,我不认得它们。那些字太难认了!但是我现在识数了,会用秤杆了,买卖东西的时候不会再被小贩骗了。我觉得挺好的,都多亏了她啊,这种人真是服侍神的人,和以前的不一样,他们站在穷人一边,我想他们服侍的一定是真神。”
“他们打败了北方人么?我是说新王?”修士的这一句问的很突兀,然而农妇也没发觉任何不对。她回答道:“可不是么,他们捉了许多俘虏。把他们先是带到王都,然后分散带到各个集市上轮流展示,像展示花布似的,叫我们所有人都去看。那时候我们都去看了,连树上都挤着人,我个子矮去得又晚,什么也没看到,但是我丈夫看到了,他说他们都戴着镣铐,听他们说,是在什么什么河口抓到的。”
“上天保佑!这群人受到了公正的惩罚!”
“可不是嘛!”农妇高高兴兴地说,“我觉得这一下他们是受到惩罚啦!我丈夫也参加过十年前的那次战争。他说他们那次本来能赢的,都是因为有叛徒,现在迟来的正义终于到了!”
“正义来得再迟也是受欢迎的。”修士文绉绉地说了一句。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望向门外,这时候他看见孩子们在田野里头玩一种奇特的游戏——他们骑在羊背上,拿着小弓彼此追逐着——他琥珀色的眼睛立即瞪圆了,因为他已经认出这是什么游戏。
“他们在玩什么呀?看起来好像要当骑士呢。”他这样问农妇,满面笑容。口气云淡风轻。
“三个月以后要举行一场大比赛,凡是获得名次的人都可以拿到大奖金。还可以获得预备骑士的资格。”农妇不疑有他,笑嘻嘻地解答了他的疑问,“我们本来是不准备叫孩子们去的,因为我们觉得得奖是不可能的,我们家祖上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从来没出过骑士,这怎么可能呢?但是羊和弓箭都是他们提供的,先生说了,这是‘除四害’,一对老鼠一年能生一百多只小老鼠,孩子们现在射杀一只小老鼠就是从老鼠嘴里抢下一个斗大的面包……”
“要射中一只老鼠可不容易呢!这奖金是不容易拿的!”
“是的,我们也没想过,但是孩子们爱玩这个,不让他们去的话他们就要跟先生告状,现在这里先生的话比老爷的话分量更重……况且,这是替神服务呢……”
当这个冒牌的修士离开村子走到河湾边的时候,他在河边摘下一片柳叶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号,一只小舢板立即从隐蔽处划出来接应他。
“没碰到什么麻烦吧。”接应的人这样招呼他,冒牌的修士走路的姿态毫不慌张,但是走近了,却发现他的眼神不对劲,“打听到什么了?”
“我没有碰到麻烦,但是……我担心我们要有大麻烦了。”
“怎么?”
“一个我从未想到过会出现的君主。”他就只讲了这一句。
小舢板顺河而下,不久就划入了大海,这样一只小船在海中看起来十分危险,然而船上的人是在危险的冰海里经过大风浪的,他们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接应他们的长船。
船上的人都在等待他带回来的消息,而他带回来的消息很多。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听到他讲述的那些关于整顿内政、教育人民、废除苛捐杂税和训练民兵的话之后,一个人说道。
“那些在阿斯帕特河口和我们分手,留下来继续抢劫的人也觉得不可能。”
他们都沉默了,如果有什么对他们来说比一支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的军队更糟糕的,就是一个上下一心的,统一的,拥有一支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的,还在不断扩大的军队的国家了。
“看来我们以后不能来这个国家了。”良久以后,一个人悲叹到。
“不。”
其他人立即来了精神,他们注视着他们的首领,期待他能拿出一个好主意,“我们怎样才能打赢他们?”他们热切地问。
“打赢?不,我的意思是……”阿代尔说道,“我们投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