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空空荡荡的七王府拢在一片昏黄的灯火之中分外安静,走在前的背影笔挺,撩黑的墨袍迎风鼓起,伴着幽光烨烨的紫金暗纹恰似魑魅,沈苏姀看着嬴纵不疾不徐的脚步一时不知他到底何意,从宫中至王府,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沿着府中蜿蜒的回廊一路向主殿而去,却又没有进去,反倒是一直朝前走到了主殿之后的一处,那是一座三层小楼,此刻阁中已经亮起了灯火,嬴纵当先而入,沈苏姀抬头看了一眼那门额牌匾,挑了挑眉头也跟着走了进去。
天枢阁。
一楼触目便是汗牛充栋的古书,一排排的书架林立,沈苏姀打眼一扫便看到许多如雷贯耳的有名孤本,嬴纵却没有在此处停留,从那蜿蜒的楼梯一路向上,没多时便到了二楼,一楼的古书本就叫沈苏姀惊讶了,到了二楼竟然发现了一个极大的二十八星宿星盘,旁侧的墙壁之上还挂着沈苏姀从未见过的大陆地图!
那地图之上不仅有大秦在其上,北魏、西楚、东岛、南煜连带着西北极远之地的犬戎部族和周边小国都没有落下,做为一个行军打仗之人,沈苏姀看着那地图之上细细勾勒出的连绵起伏的线条狭了眸,再看到那极小而细致的标注之时更是眸光大亮!
嬴纵从小师从昆仑山鬼谷先生,虽然不曾为天下所知,但是在君临城的权贵之中已经不是秘密,对于她来说,当然更不是,鬼谷先生隐与昆仑山清溪牧野之间,世上无人知其貌,更无人知其才,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只是个有两分学问的世间隐者而已,又有人传言其人长于持身养性,精于心理揣摩,深明刚柔之势,通晓纵横捭阖之术,独具通天之智,更与奇门遁甲天象星宿武学国策颇有建树,可他此生收徒唯眼前一人,谁也不知这些传言的真假。
沈苏姀看着这星宿图与大陆地图蹙了蹙眉,一转头便看到嬴纵正眸光幽深的看着她,沈苏姀心头一跳,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嬴纵当然没有放过沈苏姀看到那地图和星宿图之时的表情,他眉头紧锁落座在墨色宝椅之上,看着沈苏姀疑惑的目光并不急着说话。
诡异的静默之中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容冽快步上楼走至嬴纵身边,低头说了两句什么便又折身走了下去,嬴纵在听到容冽的声音之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些,眸光深重的看着沈苏姀片刻,忽然抬手将面上的鬼面揭了下来。
刀凿斧刻般的陡峭侧脸仍是带着两分奇白之色,剑刃一般的薄唇略显嫣红,此刻微微抿着,好看的俊眉稍稍一挑,墨蓝色的眸子里绽出点点暗芒,他看她良久,忽的启唇,“窦阀倒台,与你有什么好处?”
沈苏姀没想到他甫一开口便是这般一问,眼底讶异一闪而逝。
“这个问题王爷是不是该问问自己呢?”
见她面色如常好似对今夜之事全然没有什么看法,嬴纵唇角略微扬了扬,“与本王而言自然好处颇多,可本王只是好奇,窦阀与沈家已是姻亲的关系,你就不怕连累了沈家?”
沈苏姀心头略紧,面色仍是寻常,“王爷此话何意?沈苏姀听不懂。”
嬴纵对她这般全无意外,眼底兴味之色一闪而逝,他从那宝椅之上站了起来,沈苏姀眉头冷凝,“三殿下前去御敌,王爷此刻却在这里问沈苏姀这些,王爷难道就不担心吗?”
嬴纵闻言面上分毫表情也没有,闲适悠然的模样看的沈苏姀愈发不安,他走至那二十八星宿图之前,眸光沉沉落在了东方苍龙星官之上,八卦阵型做底,大秦广阔的疆域被苍龙七宿围绕,盘路错综,非善占星之人看之不懂。
沈苏姀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早前还星光闪耀的夜空此刻竟然已经成漆黑一片,连一颗星子都看不出,又转过头去,却见嬴纵的目光仍在那星宿图上,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沈苏姀细细揣摩着嬴纵的用意,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说话声,那说话声细细弱弱的并听不清楚,似乎是从楼下传来,沈苏姀眉头一挑朝窗边走去,刚刚站定沈苏姀便在天枢阁之前的一处山石之前看到两个身影,她的眉头一簇,面色刹那间煞白!
身后迅疾的贴上一道胸膛,嬴纵纤长有力的大手撑在窗棂上将她牢牢地箍在了中间,没了那鬼面的阻隔他靠的更近了,他随她一起看向那两个并不高的身影,开口的话语之中带着幽幽的寒意,“清远和明生好好地,你为何要将他们送走?本王怜惜他们二人路途奔波,便将他们接到了府中,你所为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将他们放在本王府中亦可。”
沈苏姀呼吸略急,眸光泛冷,那有些惶然的站在假山之前的两人正是清远和明生,他们大抵不知道为何要让他们站在那里,有些张皇失措的左右看了看,然后垂头静立,一副乖觉至极的模样,沈苏姀拢在袖中的拳头攥紧,为了以防万一她先将他们送走,却无论如何都未想到他们二人竟会被身后这魔鬼半路截下,“王爷……意欲何为?”
嬴纵的手轻而缓的落在了沈苏姀肩头,将她垂下来的碎发撩起拂至她耳后,微微一叹,“你为何次次都学不乖,你若是对本王稍稍坦诚两分,也省了本王这许多功夫,本王想的是什么你分明知道,只是你愿不愿说罢了——”
沈苏姀的背脊变的僵硬,他的胸膛分明带着温热,可此刻她的背脊上却泛起了冷汗,见她仍在僵持,嬴纵的唇角扬的更高了,“你在素心斋和窦家的小少爷打上照面,又让明生和清远去为窦家小少爷教那诗……焉耆一平荡,种落自奔亡,收功报天子,身死坠夕阳,这首诗在君临城流传的时候你还在洛阳,若非因为有心,怎会恰好将这首诗教给了窦宣呢?你难道不知这首诗说的是苏阀?你难道不知那夕阳谷真是步天骑葬身之地?明知这首诗乃是反诗,却让窦宣在寿宴上做为贺寿之用,沈苏姀,你到底有什么图谋要如此利用一个幼不更事的稚子?可怜窦宣那般喜欢你,你心中可有不安?”
他的话语悠然惬意,却在不徐不疾间便能叫她的心一阵阵抽疼,见她仍然不说话,嬴纵复又看向底下的明生和清远,“你猜,我若是问了他们,他们会不会告诉我你是怎么叫他们将那反诗交给窦宣的呢,若是我再将他们二人交给刑部或者宁国公……”
好似压倒沈苏姀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嬴纵的话音还未完,沈苏姀已经骤然转身一把将他推了开,许是她的动作太突然,嬴纵竟然被她推得稍稍退了一些,沈苏姀眸光冷冽的看着眼前这张俊逸却残忍的脸,冷笑一声,“我对一个素无关系的孩子用心狠了两分,王爷也能算无遗策用那巡防军将五殿下逼上绝境赶上死路,对自己的兄弟如此残忍,王爷是不是也该问问自己心中可有不安?”
沈苏姀狠狠说完这话,眸光复又向下扫了一眼,明生和清远略显单薄的身影在这秋日夜里愈发让沈苏姀不忍,转过头来,面前这人面上的笑意如魔鬼似得危险,“本王从来没有说自己是良善之辈,外面的人谁不知本王不忠不义心狠手辣,若本王这般的人又怎会不安?怎么,难道你以为本王心地善良仁厚有德?”
沈苏姀紧紧抿着唇角,一双眸子好似含了冷箭似得,在她的目光之下他复又倾身上前一步,大手一抬准确无误的落在她下巴上,上下打量了她此刻的容色,嬴纵的话语略带着感叹,“幸而足够心狠,否则,本王倒要失望了。”
沈苏姀的话变向的承认了窦宣的诗的确是她授意让人教的,听着嬴纵此话她双眸顿时狭了起来,猛地转头摆脱他的手,再转头看下去的时候清远和明生竟然不见了!沈苏姀眸光一变,转身便迎来他再次贴近的胸膛,沈苏姀退后一步身子被逼的靠在了窗棂上,嬴纵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反诗是你惊心谋划,本王想知道,德妃娘娘无端纵火和十万窦家军奔君临而来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呢?”
沈苏姀冷冷笑开,“王爷以为呢?”
嬴纵看着她这模样颇为无奈,只满眼寒芒的问她,“你猜清远和明生被带去了何处?”
沈苏姀面色大变,“你要将他们怎么样?!”
嬴纵面不改色,“将他们怎么样的决定权在你。”
威胁,*裸的威胁,沈苏姀看着身前眼前这张脸心头怒火大起,可这是在他的府中,她能有什么办法,便是在外面,他这人万事不畏,难道还叫她杀了他不成,沈苏姀深吸口气,却是怒极反笑,“好,那我不妨告诉王爷,德妃纵火和十万窦家军谋反皆是出自沈苏姀之手,这一下您觉得满意了?若王爷觉得满意,不妨将清远和明生还给我!”
“为何要对付窦阀?”
嬴纵的问题还没有完,沈苏姀唇角微勾,眼底浮起两分挑衅,“因为我喜欢!”
“因为你喜欢——”
嬴纵喃喃一声,转而又问,“教你功夫的人到底在何处?”
沈苏姀眸色一正,“王爷不是自己查了吗?可有查到?我曾告诉过王爷,我生来天赋异禀,除了哥哥之外根本没人教我,可王爷偏偏不信,您到底是要听假话还是听真话?”
嬴纵的眸色越来越深,沈苏姀眉心沉凝,“王爷到底要把明生他们怎么样?”
嬴纵垂眸一瞬,不知在想什么,听她这般问起不由将眸光一抬,看定了她,略显嫣红的唇瓣微动,血生生道出两个字,“杀了。”
“你敢!”
沈苏姀咬牙切齿,现如今他已知她一切,在他面前她除了那不为人知的身份已不需要伪装,温婉良善的沈苏姀亦有冷酷奸猾的一面,他欲要挑战她的底线,那就来吧!
“本王为何不敢?”
嬴纵出口之语理所当然,是啊,他有什么不敢?
沈苏姀狭眸看他一瞬,他的表情带着冷冷的兴味,似乎就是要看着她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丫头如何做困兽之斗,沈苏姀唇角一抿,绕过他就往外走,还未走脱便被他一把拉了回来,沈苏姀双眸骤然变作暴怒,抬手便欲将他的手甩脱!
“嬴纵!”
那手没被她甩脱,却有一股子更大的力道将她压在了窗棂之上,嬴纵眸氤万仞的看着她,不知要从她眼底看出些什么来,沈苏姀呼吸略喘,猛地反应过来她适才情急之下直呼他的名字了,见他那凌厉的目光,沈苏姀心一横不避不让让他盯,她在他面前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就是直呼他的名字又怎样?!
沈苏姀本以为这魔鬼心性的人会将她如何,谁知道她手腕上的劲力不知怎地的就松了开,嬴纵双手抱怀,眸光高深莫测的扫她一眼,“为何本王说真话的时候你不愿信,这般随口一句骗骗你的时候你却就信了呢?”
沈苏姀一愣,面上的怒色来不及收回,表情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心头一动,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晚上,他说她曾在梦中唤了他的名字……
他所谓的她没有相信的“真话”是指她唤了他的名字?
——这绝不可能!
“沈苏姀……”
见她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嬴纵忽然叫了她的名字,沈苏姀定了定神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眼底兴味之色已经消散,此刻深不可测却透着郑重,“你既然对付了窦阀,不如告诉本王你到底要做什么,或者,你可以与本王合作……”
合作?他自有谋算,她亦与他不同路,哪里来的合作?
沈苏姀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沈苏姀即便有所求也无需王爷帮忙,王爷管好自己的事情便可,今日来此若是王爷只是想让我见见明生和清远顺便问问我王爷疑惑的事情,那么好,王爷想要的我全都给了,王爷是不是可以让清远和明生随我走了?”
嬴纵并没有因为沈苏姀的拒绝而露出失望的表情,他略有兴味的朝楼下的空地扫了一眼,忽然挑眉道,“你可见到本王抢来的东西什么时候还回去过?”
说完此话嬴纵转身便走,沈苏姀眸光微微一愣随即便将愤恨的眸光继续落在了他的背脊上,果然,这妖孽什么时候值得她相信了!
“你也看到了,本王府中空荡荡的无人,瞧着他们两个是乖巧懂事的,便留在府中与本王做侍墨吧,对,做侍墨——”嬴纵一边说这话一边下了楼,随意的从书架之中抽出本书拿在手中出了天枢阁的门,“那本名册,本王忽然觉得用起来也不错。”
沈苏姀满面的恼色在听到这话之时微微一松,嬴纵扫了她两眼,展开的眉头略微皱了皱眉,沈苏姀看着他的面色便知道带走清远与明生必定无望,抬头看了一眼天枢阁铁画银钩的招牌忽然抿了抿唇道,“北斗七星中‘天枢’意为‘天’,可瞧着今日里皇上的意思,似乎无意将‘天’交到王爷手中,不知王爷心中作何想法?”
沈苏姀说完嬴纵便沉默了下来,面上一切情绪尽数褪去,只留下一个冷冽的侧脸,他眸光深长的望着前面泼墨一般的长夜,并没有要应声的打算,沈苏姀不知他这样的人竟也会露出这般模样,不由稍稍怔了怔,片刻才道,“既然王爷要留下明生和清远,还望王爷善待他们,时辰已晚,沈苏姀先告辞了。”
嬴纵闻言垂眸扫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沈苏姀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只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个素来威慑八方的男人在那一刻露出的眸光叫她觉得分外陌生,她一时想不起那样的眸光该如何去形容,她只觉的那一刻的嬴纵再也没有素日里那般不可一世威震四海,走出几步沈苏姀又回头看了看,嬴纵孤冷的侧影好似一抹墨色嵌在了他身后的点点昏光里——
知道沈苏姀走远,出神许久的嬴纵这才回了神,容飒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他顿了顿,看了看手上拿着的书册转身朝与主殿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去云烟阁。”
沈苏姀走出一半才觉得不对,既然清远和明生被带来了这里,那她至少应该去见他们一面,否则两人心中不知多么惊怕,沈苏姀走至一般的脚步一顿,看了看前面的容冽道,“我还有话与王爷说,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容冽还未来得及表态沈苏姀就回转了身子,容冽想了想还是跟了回去,待沈苏姀走到主殿的时候却发现主殿根本无人,以为嬴纵还在天枢阁,可等她到天枢阁之时也没瞧见嬴纵的身影,不过片刻,他去了何处?
容冽想了想,“主子大抵去了云烟阁。”
沈苏姀挑眉,容冽再补了一句,“就是云烟湖对面的小筑。”
沈苏姀心头一跳,想到这么晚了嬴纵竟然会去湖对面的小筑一趟她呼吸不知怎地微微一紧,往那湖边的灯火阑珊处看了一眼,若隐若现的仍然能看到那湖对面的小筑似乎光亮比她从前看到的时候更为亮了些,相比是因为他去了。
沈苏姀点了点头,“好,那就这样吧。”
沈苏姀转身而走,容冽大抵觉得没说清楚,冷冷的补了几句,“云烟阁住着一位公子,乃是主子多年的朋友,因要养伤是以住在那边求个安静。”
沈苏姀脚步略略一滞,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她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走了几步抬起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起来的月亮竟然露出了小小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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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帝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一夜,大秦五皇子嬴琛先是从天牢越狱,而后又领着窦家军巡防军杀人闯城门,后从永定门一路向北逃窜,同一时刻,尚在君临城中的窦家军与窦府一应相关人员皆被宁家军奉皇令控制。
至八月二十二日清晨,一共缉拿君临城中的窦家军三万余人,正在夜间酣睡的窦家军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被宁家军团团围了住,有些不明就里要拿起刀与宁家军拼杀,刀还没挥起来便被乱箭射成了刺猬,待死了几个人之后其余的全都老实了下来,除此之外,与窦府之中羁押主子下人一共一百三十余人,再加上窦准曾经的门生不论已在朝为官还是仍隐与市野,此番都被宁家军一个不落的全部与夜间捉拿,一夜之间刑部大牢人满为患。
早朝之时宁国公已经将一夜的成绩当庭告知昭武帝,朝臣们大都经历了昨夜的动荡,一时之间群情激昂,俱是痛斥五殿下不孝窦准不忠的,与此同时,五殿下如何造就十万大军的事情也被弄了清楚,多人当庭举报,窦阀族地早在两个多月之前就爆发了瘟疫,朝廷特地拨出银两用于赈灾,却没想到铸成了此番大祸,一时间指责嬴琛的话更多了起来,昭武帝的怒气此刻已平复,一脸温透的听完诸人之言又提起了三殿下封王之事,宣读圣旨,敕造王印,如此才有了两分正式的封王之仪。
君临城之中的内患被控制,剩下来便是解决那十万窦家军了,五殿下欲要造反的消息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被传的满城风雨,君临城中的百姓们惶惶不安,看着那加多了许多倍的巡逻兵更觉得可怕,整个君临城都被笼罩在了一片阴霾阴影之中。
连着两日,朝堂之上都在为窦阀诸人与窦家军应当如何论处而激烈辩驳,有人说五皇子谋反窦阀乃是同谋,也有人看出这一次大抵只是五殿下一个人的计划,若非如此,窦准和德妃也不可能还在宫内,虽然现今的两人身上也各自背着罪过,最后当然没能议论出什么结果,还是要等忠亲王回来之后才下最终的定论!
就在朝中诸位大臣正在为怎样给嬴琛和窦准定罪而激烈讨论的时候,德妃窦澜正被关在栖云宫之中大发雷霆,所有的宫女太监尽数被她轰出了殿门,曾经最为尊荣的宫殿此刻一片狼藉满眸萧条,这对于窦澜来说仿佛比死还要叫她难受,可比眼下这惨象还叫她难受的却是她最疼爱的唯一的儿子竟然带着兵马逃出了君临城!
母亲对于孩子从来无私到了极点,窦澜这样的性子竟然没有去想嬴琛自己逃走却将她抛下是多么的让人心寒,她只是怔愣的坐在一地的被摔得七零八落的首饰香粉上,一双带着诡异精光的眸子四转,忽然,她疯魔似得跳了起来!
“本宫知道了!琛儿别怕!母妃救你!”
窦澜即便有些神智恍惚了却还全心全意想要为了嬴琛挽回这乱局,而此时距离君临城两日路程的苍云山山坳之中,嬴琛正因为君临城之中传出来的消息享受五雷轰顶的震撼。
“五殿下,城中的窦家军全部都被围了起来,没有人敢闹,宁家军已经杀了窦家军许多人,国公爷和世子还有郡主都被关入了天牢,德妃娘娘被软禁,殿下,他们都没希望出来了!”微微一顿,那人又道,“殿下,皇上封三殿下为忠亲王,现在他正领着五万申屠氏银骑军朝我们这里来,战或者不战,您一句话,末将听令便可!”
说话的乃是负责十万窦家新军募兵的左将军金辰,嬴琛一行五百人从君临城之中冲出,身为副将的狄录似乎知道窦准的计划,直接带着他们往北去,刚快马走了一天便遇上了这十万窦家新军,嬴琛本来急慌不安的心立刻定了下来,大军在苍云山山坳之中安营扎寨,静待近一日才等来了这消息——
金辰乃是在北边接到了窦准派去的人,手拿着虎符命令他们向君临城开拔,金辰也算是个人物,大军开拔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此番来君临是为何,以为窦准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见到那虎符想也没想便来了,谁知道快到君临了却遇上了逃命的二殿下!
“若是外祖策划的这场兵变,他怎么可能不将他自己与窦昕保住,且连母妃都没有带出来,君临城中分明还有三万多人,为何不将那些人一起带出来,此番我们只有十万人,若是父皇再启用嬴纵的天狼军,我们岂非处于劣势!”
嬴琛面色沉厉眸色阴鸷,金辰闻言也觉得有些不对,“当时接到虎符的时候那人不敢多说,只说是此乃密令,又说了一句皇上对窦阀动了杀心,末将一听便不敢马虎,马上领军出发,且不知这中间莫不是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嬴琛颇有些烦躁的将身前的桌案一脚踢了开,此事说到底只有那四个去天牢接应他的人和狄录知道的多些,他说到底也没有亲耳听到窦准的话,可狄录必定是知道的!思及此嬴琛立刻扬声下令,“来人,去将狄副将请来!”
站在帐外的侍卫应声而去,嬴琛眯着眸子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连起来深想一番,越想背脊越是发凉,那前去叫狄录的侍卫久久未回,他心底不由愈发烦躁,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帐帘一掀却只有那侍卫一个人。
“启禀殿下,狄副将不在他的帐篷之中!”
嬴琛心中咯噔一下,“那就去其他地方找!一定要给本殿找到!”
侍卫复又转身而去,嬴琛腿脚发软的坐了下来,那四个去天牢接应他的人已经走了,现在就只有狄录是清楚这件事的,他只领了五百人来接他,一路朝永定门去,到了城门之下那般冲动的就开了杀戒,一点没有掩人耳目的意思,出来直接带着他找到了窦家新军,等大军之中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人就不见了踪影,嬴琛越想额头上的冷汗越发的多……
一边的金辰见此不由得挑眉一问,“殿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嬴琛面色惨白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室内陷入了一阵惨淡的沉默,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才响起数道脚步声,嬴琛眸色一亮,然而帐帘掀开之后只看到数十个侍卫的身影站在外面,那领头的一人行礼之后仍是摇头,“殿下,到处都找了也没找到狄副将的影子,属下不知其人去了何处。”
如果到现在嬴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话那他就实在太傻了,他面色惨白的垂着头,一时之间想不清楚那个算计他的人到底是谁,他在里面被关了近十日,正在他心中满是惶然的时候告诉他他的父皇下了杀令,任是谁都会害怕,他成功“越狱”了,而后又被狄录接走,他没办法带走更多人,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窦准的命令,几万人绝不可能听他的,他只是想要造成他闯城门的事实罢了,人多人少都是一个闯,随后他大开杀戒,之后将他带着顺利和十万大军汇合,然后,现在按在他身上的除了谋逆之外还能有别的什么?
嬴琛的心深深地沉入了谷底,冷汗簌簌而下,一颗心更是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他的父皇根本没有下杀令,外祖和母妃他们也没有想要剑走偏锋之想,所以他们所有人都被关了起来,真是好狠毒的心啊,想明白这所有,嬴琛唇角泛出两分渗人的苦笑,他竟然如此陷入了别人的圈套,还拉上了外祖和母妃和整个窦阀为他陪葬!
如果他现在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父皇没有下杀令,母妃也能为他说上话,皇祖母对他或许也还有两分恻隐之心,或者,即便没有人原谅他,那么至少不必牵累母妃和整个窦阀,嬴琛惶然不安的心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诡异的宁静了下来,堂下等待回复的侍卫和旁边坐着的金辰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某一刻,嬴琛忽的抬起了头来!
他眸光微狭的看了看外头明媚的秋日阳光,深吸口气,开口的语声带着令人胆寒的阴厉,“狄录做了逃兵,若再见他只需格杀!三殿……不,忠亲王带着五万人马是吗,很好,就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的狮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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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府。
苍云山中遍寻不见的狄录正着一身蓝袍站在嬴纵的书房长案之前,年轻的面庞看着熟悉万分,却远远没有前些阵子在窦家军军营之中那般黝黑粗狂,颇为清秀的面容之上有一双肃穆的双眸和一队英武的剑眉,此刻正恭敬的道,“幸而有王爷半夜送出去的信,否则属下还不知王爷竟然能让十万窦家新军前来,如此一来窦家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微微一顿,他面生两分迟疑,“属下是不是走的有点迟了呢,就怕五殿下明白事情的原委之后选择回君临向皇上和太后禀明实情,那样岂不是给了他反击的机会?”
嬴纵听着这清秀少年的言语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傅青,你这阵子颇为辛苦,你看着吧,嬴琛那样的人绝不会为了君临城中的人再回来的,若本王所料不差,现在忠亲王要和窦家军开打了,至于那十万窦家新军……”
嬴纵面上露出两分深长,“还真不是本王的想法!”
少年真名叫傅青,在小半年之前才见过嬴纵,他本以为自己这种小角色定然入不了嬴纵的眼,却不知其后嬴纵竟然会主动找到了他,还问他是否有意加入天狼军,傅青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天知道有多少人想加入这一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秦强军,后来他才知道,要入天狼军,得先入窦家军,直到今日,他才算是解脱了。
听到嬴纵此话傅青颇为震惊,“不是王爷的意思?傅青以为这天下间只有王爷才会算无遗策到以此谋逆之乱将窦阀和五殿下打入深渊,若非王爷,那该是谁?”
嬴纵身在宫廷,见过的明争暗斗不在少数,包括这一次,他并非没想对窦阀和嬴琛下狠手,可他终究没有想到在最后加上这十万大军做为窦阀的催命符!
能有如此计谋的人,缜密的心思,周密的计划,狠戾果决的心性,着眼之大布局之广的韬略一样都不能少,在这君临成之中,谁如此有能耐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呢——
同一时刻,沈苏姀的面前也站着一人。
此刻的她正站在天下第一楼的湖边小筑之前,烟笼雾绕苍翠欲滴,触目所及的湖景美不胜收,却远远不及她眼前站着的人美,沈苏姀自有清绝出尘的绝世姿容,可因为她年纪尚小,怎么看怎么有两分稚气,相比之下在她身前站着的人就大为不同了!
一身水红色遍地金织锦广袖云纹细腰裙着身,墨发如瀑,身段玲珑,一张略显清秀的小脸或许比不得沈苏姀,可那一双溢满了妩媚与风情的深邃眼眸却和沈苏姀全然不是一类人,正是如此清纯与诱惑的完美融合让这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魅力,别说是男人,便是沈苏姀看向她时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可觉得心疼了?”
沈苏姀淡笑着一问,站在她身前之人掩嘴轻笑,带的她发髻之上红宝石光芒闪耀的胡蝶钗也跟着轻轻颤动起来,她颇为不虞的看着沈苏姀,“主子说的什么话,诗诗这会子替主子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心疼,嬴琛此人也算是恶有恶报,不亏他!”
楼诗诗说话之时再没了往日故作的那般娇柔之态,虽然穿着明艳眉眼带媚,可那言行举止都颇有仪态,一颦一笑只让人醉在她的风情中,却分毫不给人媚俗之感,又哪里是寻常的胭脂俗粉可比的,沈苏姀无奈一笑,“如此便好,你当知我心疼你。”
楼诗诗闻言唇角一扬,“主子莫为诗诗多有遗憾,没有主子,诗诗早就在那洛阳城中被人欺辱而死,这世道与女子不公,为何只有男子三妻四妾还定要女子三从四德,诗诗偏要三夫四宠让男子对诗诗神魂颠倒,诗诗只求为主子尽力一二方不负主子救命之恩。”
沈苏姀不由得无奈笑开,牵起她的手向那小筑中去,分明她才十二岁,分明楼诗诗比她的身量高出许多,可楼诗诗被她牵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分毫的违和感,当年,她的身量还不及现在,正是她牵着她走出了那个昏天暗地的罪恶之地,也正是这个少女让卑微又肮脏的她变成了今日的模样,她楼诗诗不怨命,只报恩!
“你不必念着那救命之恩,你早就是自由身。”
沈苏姀语声从容,往常能安定人心,此刻却让楼诗诗心头一阵急跳,她猛地停下步子拽住沈苏姀的衣袖不松手,“主子,您此话何意,这是非要让诗诗真真成为那无根之人再像从前那般随处飘零吗?主子……”
沈苏姀回头看她,良久才点了点头,“也好。”
楼诗诗面色一喜大松了口气,“主子接下来要做什么,诗诗听说您与那七王爷走的极近,主子若有所图不妨让诗诗效劳,听说那七王爷不沾女色,诗诗若是能……”
楼诗诗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额,诗诗若是能见七王爷一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咳,就是见一面而已——”
楼诗诗说完便逃也似的朝楼上走去,沈苏姀站在原地皱了皱眉,眼底一点点回暖。
------题外话------
啊咧……已无颜露脸……
那啥,我只是想说大家还记得楼诗诗么,当初窦阀那个表少爷的那段,再有的话,楼诗诗这个名字会不会太风尘了一点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