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当空,花圃锦簇,宁天流眉头微蹙的走入这一方亭台之时只看到嬴纵威慑而孤凉的背影,左右看了看,这一出临着花园的凉亭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在今日的寿康宫实在是难得至极,宁天流唇角一勾笑着上前,“你倒是会找地方躲着。”
宁天流本以为嬴纵只是为了寻个清静才在此处站着,可没想到等他走到嬴纵身边之时却发现嬴纵面色略白的脸上正浮着一抹凝重的深思,他眉头一扬,略有些意外,“发生了什么事?上次布的局虽然没有得到十分有力的线索,可也算是小有所获,莫不是这两日又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不成?”
宁天流话音刚落,嬴纵面上的沉暗之色缓缓消去两分。
他墨蓝色的眸子却依旧是莫测之光,摇了摇头,“没什么变故。”
宁天流闻言便挑了眉,眼前这人面上露出的神色分明就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在他的印象之中还没什么事能叫他感到为难的,可又没发生什么变故,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抿了抿唇,宁天流疑惑的一问,“瞧着这模样也不像没发生什么事的。”
嬴纵默然一阵,并未接宁天流的话,只是凝眸看着远处天光澄澈的云色。
宁天流是知道他这般性子的,料想着他此番必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可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微微一顿,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忠亲王眼下在朝中威望还是很高的,你刚被晋封,选这个时候并不明智,你可知在你走的这一年多,西岐……和淑妃娘娘走的很近。”
宁天流的话带着两分深意,嬴纵是什么人,自然一听便懂,他面上并无分毫波动,远眺的目光仍是没有收回,却终于接了话,“便是本王等得住,有的人也等不住了……”
嬴纵语声深长,宁天流听得有些疑惑,想到嬴珞最近耍的小手段和那位辅国将军便也了然了,所谓先下手为强,他们当然不能让自己被动,嬴纵说完这话又噤了声,宁天流看着这般的他缓缓眯起了眸子,“你可知你上一次这般模样是在何时?”
嬴纵闻言眉头微动,却不知他何意,宁天流抿了抿唇,“在七年之前。”
定定的五个字落地,嬴纵的唇角深深地抿在了一起,宁天流眸光一暗,“七年之前你从西境归来述职,本该得赏,可彼时皇上却未曾有任何封赏,我还记得,那时候去你府中见你你也是这般模样,你虽然素来寡言,可却绝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便是在你当年疾病快死之时也不曾见你给人哀沉之感,可那一次却是让我意外了一番,七年之前我以为你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好的对手而失落,可是现在呢?你在为何伤心?”
宁天流到底是懂他的,那“伤心”二字刺得人耳膜生疼,若是别个听到这话定然是要发笑,绝世无双冷酷狂傲的大秦第一亲王还会为了谁伤心吗?可宁天流看着嬴纵这周身的气韵,却不得不下这样一个结论。
嬴纵听见宁天流这话皱了皱眉,似乎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竟然已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这样多的情绪,他眸色微暗,面上冷色一现,立刻将那哀沉之感掩了下去,感觉宁天流仍在看着他,嬴纵默然良久,唇角忽的露出两分苦笑来,“本王大抵……要重新开始一段十分艰难的路,且还不知能不能成功……”
让嬴纵开口实在是艰难,奈何这句话落地宁天流面上的疑色却更重了两分,他眉头紧皱的看着嬴纵,“什么意思……”
嬴纵眸光一暗,语声低幽,“求而不得,却非她不可。”
宁天流云里雾里,“然后呢?”
嬴纵唇角苦笑更甚,“然后,甘之如饴,为她所用罢……”
宁天流的眸色顿时暗了下来,眸光略带两分冷色看着眼前这人,眉头一时皱紧,俊若冠玉的面上再无洒然之意,反而寸寸皆是沉重,“为谁所用?秦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宁天流只有在公开场合或者极为郑重进言之时才会对嬴纵王爷相称,再加上此刻他那重若千钧的目光,嬴纵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转过头眸光深重的看宁天流一眼,“放心,恰因如此,本王才不会忘记吾之所图。”
几句话让宁天流云里雾里绕不清楚不说更是叫他心中惴惴,看着眼前的嬴纵,宁天流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这最后一句“恰因如此”让他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嬴纵但凡做下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宁天流看着他深沉的眸色到底只是深深一叹,“有你这句话便好。”
微微一顿,宁天流转眸扫了一眼寿康宫前殿的方向,眉头又深深地皱了起来,“且不说别的,就只说今日太后娘娘的打算,你又准备怎么办?”
嬴纵面色趋冷,语声却是带着两分兴味,“皇祖母为小辈操心,我们自得配合,只是今夜刑部要审那通敌案的主犯,本王只怕是没有机会与你们一起共襄盛举了——”
宁天流额间一团黑气乍现,“好好好,既然你要落跑,那我现在便回骁骑营!”
宁天流说完便走,嬴纵眉头微抬,见他那好似被洪水猛兽追赶的模样也未曾拦他。
天高云淡,秋风乍起,近处的花木被拂的簌簌作响,嬴纵想到自他回来之后她几次三番对他的敬而远之,一时那展开的眉头复又皱了起来,眼底暗光簇闪,她或是不解或是冷然或是愤怒的眼神在他心头交替闪现,想到她如今无需他援手的位份,想到她机谋断算受尽诸方宠爱,嬴纵落在围栏之上的手攥紧,良久他才沉沉一叹,是他,是他太着急了……
沉暗的眸子忽的一狭,嬴纵唇角复又深深一抿!哪怕再不是两年前的沈家五姑娘又如何呢,哪怕她得了别人的瞩目对她有求必应呢,无论如何,即便求而不得他势在必得!
嬴纵心中正天人交战,耳边却传来一声异响——
“谁!”
嬴纵陡然一声冷喝,在他左侧方向花园小径之上的异响声瞬时更大了些,豁然转身,却见在那翠绿的花丛之中忽然走出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来,嬴纵眸光半狭,眸色顿时犹如冷箭一般落了过去,那女子走出时面上还是带着娇羞笑意的,可甫一触到嬴纵的眼神那笑意立刻僵了住,头一低,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周身娇羞女儿态全无,剩下的只有让她浑身发颤的畏惧,“民、民女、沈、沈鸢芙给秦王请安……”
嬴纵转身而走的脚步在听到那“沈”字之时顿了住,他复又转过身来,森森的目光在沈鸢芙身上悬了片刻,而后迈步而出,朝沈鸢芙面前走去,“你姓沈——”
沈鸢芙仍沉浸在嬴纵适才那一眼的森冷之中,闻言不由将头低的更低了些。
“是,姓沈。”
嬴纵眸光半眯,“洛阳候是你的……”
沈鸢芙吞了口口水,“五姐,洛阳候是民女的五姐。”
嬴纵半狭的眸子之中闪出两分微光,“起来罢。”
沈鸢芙一愣,明显的感觉到嬴纵周身的迫人之势减了半分,她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发现嬴纵的眼神虽然辨不出情绪,可却是没有适才那般骇人了,沈鸢芙深吸口气站起身来,略带两分好奇之色的眸光偷偷地往嬴纵身上瞟,嬴纵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待发现她目光闪烁之时面上的散去的冷色又盛两分,沈鸢芙一抖赶忙站好,心底却已经嬴纵刀削斧刻的脸记了住,心中正有些紧张之时,便听到嬴纵又出了声。
“你与洛阳候平日里走的可近?”
沈鸢芙微垂着眸,强自将心中的畏怕压下去,放缓了语声道,“民女与五姐甚是亲近。”
嬴纵抿成刀锋的唇角稍稍一松,顿了顿才道,“洛阳候平日在府中做什么?”
沈鸢芙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嬴纵抓着“洛阳候”三字不放,可她又觉得嬴纵对她说话的语气已经没那么生硬,来不及多想便慎重答道,“五姐平日里在府中最爱临帖看书,还爱制香,民女时常做些拿手的点心送与五姐,五姐十分喜欢与我们姐妹相处,有时还会与我们谈论诗词歌赋,五姐虽然开蒙受教的晚,却不比我们姐妹差。”
嬴纵眉头一皱,“洛阳候喜欢诗词歌赋?”
沈鸢芙并不知眼前此人与沈苏姀的关系,一时也想不透嬴纵的疑窦来自哪里,她想了想,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没错,沈家的女儿从来都要擅长这些,像民女更是从三岁便开蒙受教,至今仍一日不敢懈怠,听闻贵妃娘娘当年也极善……”
嬴纵的眸光渐冷,沈鸢芙大抵是感受到了嬴纵身上渐浓的慑人之感,那语声不知不觉就断了下来,她心头忐忑,额生冷汗,没错,她的确没有和沈苏姀谈论过诗词歌赋,可是眼前的秦王又是怎么知道她们有还是没有呢,她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沈苏姀走过那转角之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嬴纵仍是那撩黑绣金的王袍加身,在他身前,正站着个粉衣明眼花容月貌的沈鸢芙,沈鸢芙面上的女儿态尚未消散,嬴纵低垂着眸子看着她,面上的表情一时难辨,此处唯有他们二人,依嬴纵的性子,竟然能和一个并不相熟的女子站在那般近,那模样更像已说了许久的话!
嬴策站在沈苏姀身后有些懊恼的摸了摸后脑勺,一边拉着沈苏姀的袖子道,“苏姀啊,咱们……”
话还未说完沈苏姀便朝前走了过去,嬴策眉头一挑,那边厢嬴纵已经听见了动静遥遥看了过来,见是沈苏姀和嬴策相携而来,他眼底冰色微微一消,再也未看身边之人一眼,沈苏姀心头那一瞬间涌起的怪异感觉让她觉得有些不妥,深吸了两口气才平复了心境,扫了一眼沈鸢芙才看向嬴纵,那双素来沉暗的眸子竟然透着两分微光!
沈苏姀眉头一皱,那压下去的郁气又起来了!
同一时刻,沈鸢芙也转头看向了沈苏姀,看到沈苏姀出现她面上现出两分意外和慌乱,随之又看到了跟在沈苏姀之后的嬴策,她蓦地垂眸,福身一礼,“给八殿下请安。”
行完礼沈鸢芙复又抬眸看向走近的沈苏姀,有些弱弱的叫了一声,“五、五姐。”
嬴策听到这一声眼底立刻有两分讶然一闪而逝,看了嬴纵一眼眼底生出两分疑窦,嬴纵并没有对他解释的打算,只将目光落在沈苏姀的身上,沈苏姀走到沈鸢芙身边,面色平静,开口的语声却带着两分疏离,“你怎会在此处?”
沈鸢芙闻言垂了眸,面色一红,“是,是姑姑接我们进宫的。”
原来是沈鸢芙和沈菀萝并不在太后的邀请之列,却是丽嫔将二人接进宫来,闻言嬴纵和嬴策眼底都有暗色一闪而逝,这边厢沈苏姀点了点头,看了看眼下这块僻静之地道,“既然进了宫便先留下,晚些时候我叫人送你们回府,这寿康宫颇大,今日人又多,且莫往人少的地方去,太后她老人家最是喜欢守规矩的女儿家,若是坏了太后规矩,她必是不喜的。”
沈鸢芙被这话说的面色更红,拢在袖子里的拳头紧握,面上却仍是乖觉的点了点头,嬴策饶有兴味的看着沈苏姀说道自己的妹妹,这边厢嬴纵也将深沉却略带薄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沈苏姀见沈鸢芙点头才收回了目光,抬头看一眼嬴纵,却发现他看着她。
此番嬴纵的目光并没有前次那般有着要看透她的冷沉,沈苏姀心中微安,唇角微抿道,“秦王与舍妹可说完了?”
她那语气仍是生硬的紧,嬴纵眼底暗色淡去两分,漠然道,“刚说到你喜欢诗词歌赋。”
沈苏姀眉头一簇,转头看了沈鸢芙一眼有两分明白,那一日嬴纵说的话她尚未忘记,当下也不准备和嬴纵多说,她喜欢诗词歌赋?真真是可笑,沈苏姀冷冷勾唇,“想不到王爷对这些也有兴趣,八殿下也善此道,王爷和八殿下说吧,沈苏姀就先带着令妹告退了。”
沈苏姀说完便走,沈鸢芙看了嬴纵一眼垂眸更了上去,嬴纵和嬴策俱是看着沈苏姀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回廊上,嬴策无奈的摇了摇头,“啧啧,总觉得苏姀有点怪啊……”
嬴纵看着沈苏姀离开的方向良久,听闻此话眼底绽出两分微光。
沈苏姀二人一走这地方便只剩下他们二人了,嬴策看着嬴纵道,“七哥,你可知道今天晚上是一定要为三哥选一位侧妃出来的?”
嬴纵眉头微蹙,嬴策又道,“我连祖母的打算都打听清楚了,祖母生怕三哥不配合,就打算在待会儿的赏花会上让今日来的小姐们各自折一朵品类不同的菊花送给皇祖母,今天完了若是三哥还没有决定自己的侧妃是哪一位,那便要那位折了‘瑶台玉凤’的官家小姐为忠亲王侧妃,今日来的女儿家无论家世还是品德都是君临风评甚好的,一个侧妃之位也不会委屈了三哥,至于七哥你嘛,皇祖母那边是怎么想的还没听说。”
嬴纵眉头一挑,忽然有些担心为他定下的侧妃可能是折了那“点绛唇”或者是“白玉珠帘”之类的,心头有两分无奈,他忽的生出一种想将这满院子菊花毁了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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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苏姀带着沈鸢芙朝前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扫了沈鸢芙一眼,沈鸢芙被她那目光看的浑身一抖,竟然不逊于嬴纵的那一眼,“适才跑去那里做什么?”
沈鸢芙缩了缩脖子,不过一瞬又抬起了头,“随意走走。”
沈苏姀点了点头,“那又如何会遇上秦王?”
沈鸢芙看着自己的脚尖,语声柔婉道,“秦王在那亭子里,妹妹一时不觉便遇上了。”
沈苏姀面色趋冷,语声却分毫未变,“都说了什么?”
沈鸢芙抬眸扫了一眼沈苏姀的背影,她现如今的身量远没有沈苏姀高,一时间便带着些仰望,适才与秦王说话之时秦王句句不离洛阳候三字,此刻的沈苏姀好似也有些奇怪,沈鸢芙想了想,语声带上了两分笑意,“秦王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可怕呢,对人说话也十分和善,他问了妹妹的名讳,然后问妹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后来便说到了诗词歌赋上,妹妹想着沈府的女儿家都崇尚风雅之道,便说姐姐也喜欢诗词歌赋。”
沈苏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哦?秦王怎么说?”
沈鸢芙听着沈苏姀似乎信了她的话,眸光不由得一亮,“秦王说善诗词歌赋极好,还说以后有机会的话要看看妹妹的表演……”
沈苏姀微皱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唇角更是生出两分有意无意的冷笑,她点了点头,“秦王说要看你的表演?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好好准备着吧,希望那一日早点来。”
沈苏姀这话语气虽然寻常,却总让沈鸢芙觉得有些奇怪,而后沈苏姀便不再问,沈鸢芙也不想自讨没趣,两人一路静默,知道沈菀萝也在寿康宫中,沈苏姀便带着沈鸢芙一路朝前殿附近的花园之中找去,可走来走去也没瞧见,恰在此时却看见几个宫女眸色凝重的朝前殿左后方而去,沈苏姀心中一时有些不安,当下便跟了上去。
刚走到那花圃尽头沈苏姀便在十多步之外的亭子里看到了沈菀萝的身影,和她站在一起的却尽是男子,在那几人之中,沈苏姀看到了一抹十分熟稔的身影,她眉头一簇,当先走了过去,尚未走近便看到一个身着紫袍长得五大三粗的少年表情嚣张的说着什么!
“本小爷从不知道辅国将军除了管君临城中的事以外还能管宫中之事!”
“本小爷不过是想和沈姑娘说几句话而已,不劳辅国将军在此相扰!”
“沈姑娘,你自己说句话,本小爷适才可有轻薄与你?!”
最后一句话话音一落,跟在那紫袍少年之后的几人都发出一声嗤笑,让最为崇尚南国礼仪之风的沈家女儿自己说自己被别人轻薄,和自己毁自己名节有什么分别,寿康宫的宫女们在旁小声劝告着,然而这几位的位份都不低,怎会听一个小宫女的话,再看一旁,一身蓝衫的申屠孤站在面色煞白垂着头默然不语的沈菀萝之前,正眸光若渊的看着那紫衫少年!
那少年看着申屠孤好似眸光不善不由眉头一挑,“啧,这么看着小爷做什么?小爷可有对辅国将军无礼?辅国将军放心,小爷是不会对一个被人赶出家门的人无礼的!”
哄笑声再度响起,申屠孤古井无波的面容之上俨然已有发怒的趋势,那紫衫少年却不懂得收敛,“啧啧,莫不是想出手打我?你可得记得,本小爷的父亲曾是辅国将军的顶头上司,你可不要忘了是谁一手把你提拔起来的!怎么?忍不下?那你打我试试!”
“啪——”
那一声脆响落定之时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却只看到那紫衫少年白净的脸上多了一道鲜红的血痕,那少年被那一下打的懵了头,却听见一道脚步声入了这处短亭,“震动将军不是本候的上司,所以本候应该能打的阁下!”
所有人都看向了一身白裙朝亭中走来的沈苏姀,沈苏姀手上正拉着一根藤条,乃是顺手从旁边的花架上抽下来的,青绿色的藤条在她削葱般的十指之间曼妙缠绕,分明十分清新好看,可此刻落在众人眼中,却好似青蛇一般诡异骇人!
紫衫少年愤怒的转过了头来,当他看到只是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子之时那眼底的怒火更是腾起万丈高,“你是哪家不知好歹的小贱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本小爷——”
紫衫少年说这话便朝沈苏姀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沈苏姀眉头一挑,手中藤条啪的一声抽在了少年的肩上,少年一声嚎叫,那藤条好似灵蛇一般将他的颈子缠了住,沈苏姀半狭了眸子扬手一挥,那身高体壮的少年竟然堪堪被沈苏姀一根藤条飞撞在了亭中朱漆柱上!
大力的一撞,伴随着少年的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少年跌落在地的闷响,沈苏姀手一扬,那细弱的藤条被她注入了内力竟然未断,沈苏姀将那藤条慢慢收回手中,朝前走几步,冷眸半狭居高临下的看住了躺在地上呻吟的少年,“镇东将军东海大胜本是有功,现如今却差点让你给毁了!敢在寿康宫放肆,敢不遵朝廷命官,敢欺辱本候的妹妹,本候且问你,镇东将军便是如此教你的目无太后母后大秦律法的?”
沈苏姀话音落定,躺在地上的人连呻吟都小了两分,那人陡然回过味儿来,他刚从东海回来,起初那一声“本候”并未叫他反应过来,此刻才算知道了原来那位沈家的女侯爷便是眼前这位,可传言那人温良淑德极得太后喜爱,却为何会是这般厉害的角色!
少年心中腹诽,沈苏姀已经抬眸冷冷的扫了诸人一圈,沈鸢芙早被沈苏姀吓得白了脸,这边厢沈菀萝煞白的小脸微抬,眸光微亮的盯着沈苏姀,申屠孤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目光却也不曾离开过沈苏姀,至于那一圈紫衣少年的狐朋狗友,则早就被沈苏姀此番行径吓得肝胆俱颤,沈苏姀见状将那藤条扔在一旁,“你们可以滚了。”
其余的几个少年闻言立刻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连拖带拽的退出了亭子,沈苏姀见此才拍了拍手转身看向沈菀萝,沈菀萝被她的眸光一看急忙低下了头,一副她闯了大祸的样子,沈苏姀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眸看向了辅国将军申屠孤。
“今日多谢将军相护舍妹。”
申屠孤沉寂的眸光浮起一层微微的波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申屠孤又回到了沈苏姀熟悉的样子,穿着银甲之时他身上的威慑之气要重些,可眼前的蓝衫公子却是能和两年以前的申屠孤重叠,见他不说话沈苏姀便看向了沈鸢芙和沈菀萝,“好了,前面的赏花会只怕要开始了,你们去前面。”
沈鸢芙唇角撤出一抹笑意,一把拉了沈菀萝的手,沈菀萝抬眼看了看沈苏姀,福了福才走了,沈苏姀看着沈菀萝的背影有些无奈,转头便对上申屠孤有些深沉的眸子。
沈苏姀眉头一挑,“怎么?”
申屠孤眉头微蹙,眼底微波荡起,“侯爷变了样子。”
沈苏姀无奈一笑,“希望今日之后我在君临还是那个贤良淑德的沈苏姀。”
申屠孤一怔,唇角勾起了两分单薄笑意。
两人正站着,这边厢已有宫女朝亭中走了过来,今日出动的宫女颇多,来的人虽然穿着寿康宫的宫服,沈苏姀却是不认识,那宫女十分恭敬的朝沈苏走过来行了个礼,“侯爷,太后请您去前面赏花呢,所有的公子小姐都在前面,就独独差您一人了!”
沈苏姀一听眉头便是一簇,“我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
申屠孤看她两眼,那宫女也明白她是在推脱,却是有些为难的道,“太后说了让每位来的小姐都要折一朵菊花送给太后,便是您也不能例外,侯爷若是实在不想去也无碍,只是要折一株菊花交给路嬷嬷才算是交了差。”
沈苏姀不知道陆氏在耍什么花招,不过折一朵花的功夫她还是有的,她当即便点了点头,这凉亭外面便是花圃,她随手折一朵不就成了?
沈苏姀眼看着近处的白牡丹便要伸手,那宫女却有些抱歉的道,“侯爷,今日的花不能折重复了,您这白牡丹已经有人送了,您赶快换一个吧!”
沈苏姀挑眉,看了看这四周的花卉,“哪个没被折过本候也不知啊。”
沈苏姀复又看向那宫女,“你从前面来的便给本候指一种未被折过的便可——”
那宫女笑着应是,左右看了看,忽的指向五十步之外的一团白菊,“侯爷,那个瑶台玉凤是没有人折过的,您得快点,否则稍后又得麻烦了……”
沈苏姀闻言点了点头,“好,就是它了。”
沈苏姀话音落下那宫女便十分主动的去帮沈苏姀选了一朵十分漂亮的折了下来,而后又跑回来递给沈苏姀道,“侯爷,一定要您亲自去交给路嬷嬷才算数,否则是不算的!”
沈苏姀无奈的叹口气,便回头朝申屠孤道,“将军请自便,沈苏姀先走一步。”
见申屠孤点了点头沈苏姀便转身而走,路嬷嬷此刻应当在负责正殿之中晚宴的安排,沈苏姀便也没朝着赏花会的花圃而去,径直走了最近的路朝正殿而去了,她一人也不着急,一路上打发着时间走了三刻钟才走到了正殿附近,刚走上一道回廊便看到两个女子坐在一起说着什么,那二人衣饰一个华贵一个质朴,应当是一主一仆。
沈苏姀未觉有他,从她们身边走过欲进前面的正殿。
“这等话也是你乱说的?秦王怎会受伤!”
“小姐,奴婢不骗您,刚才奴婢分明看到王爷一个人进了西边的偏殿!他手上带血!”
“你看清楚了?”
“恩,奴婢确定,王爷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好似要掩人耳目似得!”
沈苏姀听到那“秦王”二字脚步便停了下来,那主仆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若非是她现如今有内力在身也听不清明,走过那主仆几步,沈苏姀忍了又忍还是折返了回来,这正殿之前人来人往,沈苏姀站在那主仆二人面前之时立刻将二人吓了一跳!
那小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与沈苏姀一般无二,瓜子脸柳叶眉,明眸皓齿静柔温婉,虽然不叫人惊艳,却是十分耐看的模样,一瞧便给人温善之感,此刻看到沈苏姀忽然出现她下意识的站直了身子,眉目之间更有些戒备,可她却是认得沈苏姀的,堪堪朝着沈苏姀行了一礼,在她身边的小丫头看到她则有些紧张,默默的退了一步也朝她行礼。
沈苏姀不知眼前二人身份,总之是哪家的官家小姐便是了,沈苏姀眉头微蹙,面上放上一副严肃的样子,“你们适才说的本候都听到了,秦王现在何处?”
或许是她严肃的样子让她们有些怕,一听她问那小姐立刻看了看她的丫头,那丫头指了指西殿的方向,“就在那边……奴婢……奴婢没有乱说……奴婢是真的看见的!”
看着小丫头紧张的模样沈苏姀自然相信了她未曾说谎,她点了点头,语气沉肃,“秦王此事太后是知晓得,只是此事事关体大所以不欲让外人知道,你们明白了?”
两人闻言齐齐点头,沈苏姀颔首转身朝西殿的方向走去,走出两步低头一看却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大白花,她眉头一簇又回转身来,“帮本候交给路嬷嬷,说是本候的她自会知道。”
那小姐点点头接过那瑶台玉凤,沈苏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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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孤看着沈苏姀的背影消失在亭台之间才往那赏花会的地方而去,顺着悠长的回廊一路走,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那寿康宫中最大的花园之处,花园之中男男女女许多人,有的在折花,有的在画花,有的在为折下来的花赋诗,才子佳人们十八般武艺使了个便,此时已经过了午时,花圃之中更有诸多茶酒点心摆放,诸人花间饮酒品茗好不自在!
申屠孤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刚站了没一会儿便打算离开,可尚未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二公子。”
申屠孤脚下步伐一顿,转身朝来人行礼,“给忠亲王请安。”
嬴珞笑着抬手将申屠孤扶了起来,摇头道,“我们之间不需讲这些虚礼!”
申屠孤直起身子,嬴珞看了看眼下这片区域,抬步朝一处人少些的地方走了两步,申屠孤跟在他身后,两人站在一处看着这场面,嬴珞眼底含着兴味扫了他一眼,“今日来的都是君临城之中风评甚好的大家闺秀,二公子若是有喜欢的本王可以为二公子保媒。”
申屠孤眉头微蹙,“多谢忠亲王为微臣操心,只是微臣暂时还不作此想。”
嬴珞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二公子今年的年纪足以到了娶亲的年纪了,现如今你也有了自己的一番功业,哪还有什么顾虑,如果二公子是在担心侯爷那边,有本王和母妃在,你且放心便是,错过了今日,往后你一直在军营之中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申屠孤垂着的眸子闪过两分冷色,语声仍是波澜不惊,“今日乃是太后娘娘为了忠亲王设下的这一场赏花会,微臣只等忠亲王的好消息,至于微臣自己,还是再等等吧。”
见申屠孤执意如此嬴珞也不再说,两人所站之处并不显眼,又说了几句话忽然见一个宫女跑了过来,申屠孤一眼看去眉头便是狠狠地一皱,只因那宫女半个时辰之前刚刚出现在他和沈苏姀的面前,那宫女看到申屠孤也是一愣,本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不想嬴珞挥了挥手道,“不必避讳二公子,只需告诉本王事情成了没有。”
那宫女闻言才松口气,点了点头,“王爷放心,侯爷已经将瑶台玉凤送到正殿去了。”
嬴珞满意的笑开,“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那宫女点点头,面色如常的转身和别的宫女一起布置茶点,一点儿异色都没露出来,申屠孤看着那宫女在人群之间来回穿梭的身影唇角一沉,眼底更是闪出了深深的疑窦,默了默他还是开了口,“敢问王爷,那瑶台玉凤是……”
嬴珞闻言唇角一扬,“晚上你就知道了。”
申屠孤面色微暗,看了看已经西陲下去的太阳心头生出两分不祥的预感,那预感随着天色的沉暗越来越重,偏生嬴珞一直拉着他向他介绍这些君临城中的青年才俊们,从前世人从来不知道申屠氏二公子申屠孤,可今日在忠亲王的介绍之下只用了短短的时间整个君临城的权贵子弟都知道了辅国将军申屠孤,申屠孤面上的笑意显得有些漫不经意,他忽略忠亲王向别人介绍时将自己放在忠亲王这一脉的不适感,眸光四处在这花圃之间搜寻,可随着时间的流失,他一直未曾看到沈苏姀的出现——
此时已是深秋,天黑的比往常早许多,当暮色薄薄罩下,申屠孤终于被忠亲王放了开,他脚步不停的朝着正殿奔去,可在正殿之中却仍是未曾发现沈苏姀的身影,眼见得夜宴将开,申屠孤心头的不安愈发沉重,这偌大的寿康宫他并不熟稔,一时根本不知该到何处去寻。
同一时间,正在西殿的沈苏姀正处于愤怒暴走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