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寒风呼啸细雪纷纷,藏青色的天穹尽头隐隐露着一抹暗沉的灰,似乎有光要透出,时辰虽早秦王府主殿之中却早已点起了宫灯,一片暖意融融之中,沈苏姀和嬴纵衣饰齐整的坐在主位上,看着堂中站着的两人面色略有沉凝——
容冽眉头紧皱,冷峻的面容之上带着两分沉暗之色,恭敬道,“主子,侯爷,这个巫女根本就不是北魏国师的亲传弟子,她乃是北魏国师特意在北魏的侍从巫女之中选来故意调教随拓跋昀来的大秦,那巫女除了知道北魏国师此番乃是想让她陷害主子与不义之地外别的什么也不知,还说北魏国师说过,她最好能留在大秦。”
这段话说完,连容冽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满意,抿了抿唇,抬眼看去便见嬴纵和沈苏姀对视了一眼,两人面色寻常,倒也没有什么不满之处,嬴纵又看向他,“人如何了?”
容冽闻言当即道,“没有皮肉伤,还留着一口气。”
会阴阳法术的人自然多得是折磨人的法子,嬴纵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了一旁的詹氏。
那巫女到底不是北魏国师的弟子,虽然有几分手段,却自然不会是詹氏的对手,经了大半夜,此刻的詹氏面上略浮着一层疲累之色,微微垂着眸,语声却还是早前那般镇定从容,“王爷、侯爷,这巫女的脸乃并非生来如此,乃是用的修颜之术,这修颜之术可改变人原本的肌骨,将一个人的容貌改变,却也并非是普通的易容术。”
嬴纵沉着眸色,闻言并无什么特别的表情,再看沈苏姀,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詹氏抿了抿唇看向沈苏姀,“不知侯爷的意思是?”
早前沈苏姀说的是若那张脸用了邪门歪道的法子便破了,若是本来就生的如此便毁了,可眼下,这张脸不是普通的邪门歪道也不是本就如此,詹氏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此问一出,当即看到沈苏姀眼底微光一闪而逝,“我看书时,听说阴阳家七十二术之中有种傀儡术?”
詹氏眼底微光一闪,默了默点头,“是,傀儡术可控人心神,只是此法凶煞……”
话还未说完沈苏姀便挥了挥手,“不怕凶煞。”
沈苏姀说完便一转头看向嬴纵,嬴纵勾了勾唇,好似知道她怎么想,复又看着詹氏道,“本王若是想让这个巫女忘记今夜而后在半月之后帮本王杀一人,你能做到吗?”
詹氏闻言蹙了蹙眉,“半月之后……有些难。”
只是说难,并未说不会,到底是西楚的外司命!
嬴纵蹙眉,“夫人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
詹氏犹豫一瞬,又看了主位之上的两人,点了点头,“民妇自尽力一试。”
沈苏姀见此便再补一句,“半月之后,这个巫女也无需留。”
詹氏微微蹙眉,只垂眸应了一声“是”,嬴纵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了,天亮之后这个人还要送回宫中,只怕要劳烦夫人快些。”
詹氏又点了点头,嬴纵便看向容冽,“陪着夫人前去,一应所需不可怠慢。”
容冽应是,当先打开门带着詹氏走了出去。
室内骤然安静,沈苏姀眉头紧蹙的看向嬴纵,“你怎么想?”
嬴纵站起身来牵起她的手朝内室去,一边褪下的她的外袍抬手又将她发髻之上的簪子取了下来,沈苏姀的发髻当即散开,黑缎一般的乌发瀑布般的洒满了她的肩头,嬴纵将她按在床边,“眼下还有些时辰,你身子不舒服便再睡一睡。”
“你呢?”
沈苏姀看着他一问,嬴纵似乎是打算做点什么,可看到她这模样却又有些不舍,不由掀了锦被将她塞了进去,自己也跟着她躺下,道,“我陪你。”
沈苏姀从善如流的倚在他怀中,眸光落在他面上,嬴纵唇角一抿,“当年的事只有你我两人知道,连我也想不通这个国师怎会用这样的法子对付我,北魏若何西楚交战,自然怕大秦出兵,这个太子一来便道出皇脉之疑已经是不简单,随后竟然还用上了这样的法子,足见其是要乱了大秦的朝堂军政,只是他不曾想到,这个法子根本对付不了我。”
沈苏姀眼底也一片沉凝,也是,那个北魏的皇帝和国师既然能将这个巫女派过来,又怎么会给他们机会问出什么来,这种分明被人算计着却根本理不出头绪的感觉实在是差,微微沉吟一瞬沈苏姀又问,“为何是半月之后?无论如何,拓跋昀在大秦出事总是不好的。”
沈苏姀能想到的嬴纵如何能想不到,他唇角微扬的抚了抚沈苏姀的面颊,语声沉凝道,“若是所料不错,这一两天拓跋昀便会离开君临,半月之后,恰是他回到北魏的时候。”
沈苏姀眉头一挑,“你做了什么?”
嬴纵弯了弯唇角,“北魏此番暗动边境布防准备进攻西楚,自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可却还是被我的探子看了出来,我将他们的布防消息送去了西楚,这个商王的动作很快,他只派了五千人就能从漠北边境上回绕偷袭烧了十万北魏大军的三月粮草,北魏的布防已然暴露,再加上此番的折损,所有的西进计划都要重新来过了。”
沈苏姀眼底微光簇闪,看着嬴纵的表情也不由笑了笑,“这个巫女当真能杀了拓跋昀?”
嬴纵蹙眉眯眸,“传闻拓跋昀身手极好,且他身边守卫素来森严,如果这个巫女都没有办法,那其他人就更难了,即便杀不了他,也当为他留个教训。”
沈苏姀也不觉得这个羽画一定能杀了这个拓跋昀,可此人在苍穹碰到过她,还知道当年他们的事,她如论如何也是动了几分杀心的,即便不能要了他的性命,也必定能让北魏乱上加乱,再想到那个北魏素未谋面的国师,她的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了,嬴纵看着她的面色一笑,“那个北魏国师即便再厉害眼下也和我们相隔千里,知道我不吃这一套,量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我只是担心你的牵机咒……”
沈苏姀闻言摇了摇头,“眼下我知道如何抑制这牵机咒,没什么大碍,我们巍然不动,若把北魏国师当真有什么图谋,必定还有后续,我们等着便是了。”
虽然如此说,嬴纵眼底却还是一片沉暗,沈苏姀揽在嬴纵腰间的手紧了紧,在他怀中蹭了个舒服的位置倚着,软声道,“待会子我和詹姨娘一道回府,你别忘了叫我。”
嬴纵“嗯”了一声,沈苏姀便靠着他闭上了眸子,在他身边时,她总是入睡的极快,昨夜耽搁许久,再加上她早前才病过眼下身子又不爽利,没过多久呼吸就变得绵长,嬴纵柔柔看着沈苏姀的睡颜,竟一看便是许久。
傀儡术乃是阴阳家七十二术其中的一种,非大家不可为,詹氏身居西楚外司命一职,在西楚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阴阳家高手,可当沈苏姀大半个时辰之后再见到詹氏的时候还是心惊了一把,这不过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詹氏的面色却像是老了五岁一般的沧桑,煞白的面色之上是抑不住的冷汗,走路之时的脚步更是虚浮,至沈苏姀和嬴纵面前,语声还是那般镇定从容,“王爷,侯爷,傀儡术已成,眼下人已昏睡,待醒过来自会忘记今夜,这几日民妇自会在府中准备,待半月之后触发这傀儡术,届时,傀儡只认要杀之人!”
嬴纵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边厢容冽当即借着黎明之前最后的夜幕将那巫女送回宫中,沈苏姀看了看詹氏,又转头看向嬴纵,“我先回府,今日你可要入宫?”
嬴纵眯了眯眸子,“要的。”
沈苏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便往府门的方向走,詹氏跟在沈苏姀身后,默不作声的出了王府,府门之外是清远驾着马车等着,看到沈苏姀当即一笑,“沈姐姐!”
沈苏姀点了点头,掀帘入了车内,詹氏紧随其后坐了进来,下一刻马车便开动起来,沈苏姀看着眼前这张虚弱的面容抿了抿唇,“姨娘可还支持的住?”
詹氏垂着眸子,风帽带在头上并未摘下,沈苏姀只能瞧见她尖瘦小巧的下巴,见她不说话沈苏姀只浅吸了口气便不再多问,只道,“姨娘的身份我亦是昨夜才知,虽然知道了姨娘的身份,可也请姨娘放心,往常如何现在还依旧如何,秦王的话姨娘也听见了,倘若姨娘想回去西楚,秦王自会回护你们母子二人周全。”
詹氏仍是没什么动静,沈苏姀抿了抿唇,脑海之中忽然想到沈君心些许不同寻常的言谈,沈苏姀眸光半狭,心中顿时有几分恍然,不由又看向詹氏,“沈君心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曾问过我一些奇怪的问题,还在早前听到我和二公主谈论西楚战事之时面色大变,想必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同寻常了吧,姨娘既然能告诉他实情,想必自有打算。”
詹氏一直垂着眸静坐着,好似是在休养生息,可沈苏姀只道她能听见自己说话,稍微停了停又道,“姨娘和沈君心的身份到底不同,便是有什么想法也需得有个章法,姨娘什么时候想好了大可与我说,我和秦王自会助你们一臂之力,今日之事,有劳姨娘。”
“民妇只有一事相求。”
听到詹氏忽然道出此话沈苏姀当即凝眸,“姨娘且说。”
詹氏缓缓地抬起了头来,虚弱惨白的面容之上却有一双极黑极沉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一瞬道,“请侯爷从今日起莫要再对小少爷生半分亲近之意罢。”
沈苏姀无论如何不曾想到詹氏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正有一愣,詹氏已开口道,“一年之前民妇便已察觉出西楚有变,如王爷昨夜所言,商王、商王重病在身气数将尽,民妇的性命也没有几日,小少爷乃是夜氏一脉,天赋更优于其他夜氏族人,商王身处困境,于情于理小少爷都当要见商王最后一面,小少爷从前多少有几分离开沈府回西楚的心思,三个月之前民妇曾私下与小少爷谈起回西楚之事,却没想到小少爷迟迟不愿点头。”
沈苏姀蹙眉看着詹氏,心说难道沈君心不愿点头是因为她不成?!
詹氏与沈苏姀相对的眸子好似能看透她,点了点头,语声沉重,“没错,就是因为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