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华庭到沈府的时候沈苏姀正坐在临水的偏厅之中刺绣,被沈苏姀冷待许久的绣架铺排在窗前,大红色的云霓锦上已经描画了一对交颈鸳鸯的纹样,猩红的丝线并着一根极细的银针在沈苏姀削葱般的指尖飞舞,一针一针的让那对鸳鸯渐渐有了轮廓,沈苏姀静静坐着,身上素白的衣裙与身前的大红云霓锦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目光极为专注的落在那绣样之上,好似要将全部的心理都倾注在这件嫁衣里,隐月湖上的微风徐来,撩动了沈苏姀颈侧的两缕墨发,如画般的眉眼无波无澜,安静柔婉,又透着股淡漠,像极了窗外如镜的湖面。
嬴华庭站在偏厅的入口处就瞧见这幅景致,沈苏姀本就生的极美,眼下十五岁正值她风华初显的年纪,身段玲珑,容颜绝色,周身那股子气韵更是脱俗出尘,乌压压的墨发从肩头流泻而下,并着那红缎白裳更似幅名画,便是她也一时看痴了去,然而沈苏姀分明就坐在她二十步之外,可她不知怎地竟然莫名的生出一种她远在天边的感觉……
察觉到异样,沈苏姀落在绣样上的目光一转,待看到是嬴华庭之时眼底的淡漠一散,也不起身,只勾了勾唇道,“公主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嬴华庭回过神来,赶忙摇头走进来,“我来哪里还要这些虚礼。”
说着便将目光落在了沈苏姀身前的绣架之上,一眼扫过去面上便带了笑意,口中道,“倒没想到你要亲自绣嫁衣,大秦古时也没有这样的习俗,后来倒是有了,可是但凡王亲公主成婚那嫁衣上的花样也实在是多,若说几件小样儿还好,这嫁衣哪回不是司针纺制,虽说你的绣工顶好,可还有半年时间,这委实也算是不小的工程,七哥心底只怕感动死了!”
只有南国女子才会自己动手制嫁衣,沈府尊承南国之风,沈苏姀所为倒也不难理解,期间更添了对这婚礼的珍之重之,自然叫有心人动容,沈苏姀闻言唇角微扬,手中亦是不停,“早前没有个准备,眼下也只能赶着来了,多用点功夫自然能成。”
嬴华庭便笑着在沈苏姀不远处的榻边落座,看了沈苏姀一会子才开口道,“我刚才去看过了,窦准虽然没死,可几乎成了个废人,亦不知道还能拖多久,倒是叫咱们为难的很,那澹台琦再过几日便要走,当真是为难至极。”
窦准是昨日出的事,可嬴华庭昨天晚上才知道,待探明了窦准的情形,这才来寻沈苏姀商量着办,这话说完,沈苏姀面上却没有多大的动静,想了一想,沈苏姀才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道,“这事也急不得,还是先等窦准好一些能说话才好吧,若是他就这般死了也没什么,不是还有那本册子?册子上的人也没几个了,到时候寻个由头全都入刑部大牢,好好审问一番总能问出些蛛丝马迹,这案子,倒是比我想象中的难。”
沈苏姀的话不急不缓,和嬴华庭有些焦灼的心思倒是不同,或许是因为一边刺绣的缘故,看起来还有些漫不经心,嬴华庭皱了皱眉,本想说什么,可看到沈苏姀专注绣嫁衣的模样到底是忍了住,口风一转有些叹息,“谁说不是呢,也比我想的困难多了。”
沈苏姀扬唇,转过头来瞧着她,“再难也会有水落石出那一日的,只是这案子拖了这么多年,总是不好一蹴而就的,眼下太后病重,后宫又经了丧事,太后又说了年前要为三位公主定亲,这一桩桩事堆在一起也真是不简单,反正心急也无用,公主何不帮着路嬷嬷看着后宫为太后娘娘分忧呢,还有三位公主的亲事,别的苏姀管不着,倒是二公主今年也当着急了。”
从前的沈苏姀在苏阀一事上总是比她更为着急些,可今日这态度倒有些不同,嬴华庭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妥,可看到那绣架之上的大红之色却又觉得有些释然,想了想便也一笑,“也好,别说我要为皇祖母分忧,你的婚期都定下了,光是这嫁衣都够你忙的,那这案子便也不急吧,至于我的亲事,自然用不着你操心,你和七哥走到今日也实在是难,再重要的事也比不上你们的婚事,如此,方才是不辜负了你们二人之情。”
沈苏姀闻言笑了笑,又转头将目光落在了那云霓锦上,云霓锦色彩艳丽丝质柔软坚韧,专用于皇后皇帝太后的衮服缝制,一年入朝中的也不过那么几匹,此番为了她的嫁衣,嬴纵却一气儿送了十匹过来,这样的迤逦如云霞的颜色制出来的嫁衣又怎能不好看?
沈苏姀想着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柔,口中便道,“公主这样说倒也真是的,这半年只怕委实顾全不周了,难免的要拖了这案子的进度,免不得要劳烦公主有什么进展了来说与我听,我这厢自也会叫底下人注意着些,有消息了也会告知公主,这样可好?”
从前二人都是一起盯着这案子的进展,眼下沈苏姀忙着成婚之事自然要顾不得,嬴华庭自然明白,当即点头,“再好不过了,要我说你大可不必管这案子了,早就知道大婚准备最是繁忙的,相比你整日挂念着这案子,我倒是喜欢看你欢欢喜喜的出嫁,你身边虽然没有亲人为你操持,可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说与我,你我相交这么久,我也当算你半个家人了吧?听闻出嫁的时候娘家人要送亲,不若到时候由我来送你可好?”
沈苏姀手中动作一滞,唇角扯起两分笑,点头,“那自是苏姀的荣幸。”
嬴华庭便摆了摆手,“什么荣幸不荣幸,你我之间说这些倒是见外了!”
沈苏姀扬了扬唇,便不再说什么,嬴华庭又坐了一会子,见沈苏姀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绣嫁衣也实在有些不便,便道,“窦准那边我盯着,若是他能开口说话了我便叫人来通知你,澹台琦那边也没关系,反正他是吐不出什么的,照窦准那日所言,苏阀这事他还可能什么都不知,早前那一次恐怕又叫他给骗了,走就走了吧!”
沈苏姀闻声应是,嬴华庭便告辞回宫,待嬴华庭一走,沈苏姀面上的笑意缓缓淡下来,一时又变作不动声色的模样,愣了一会子,转头继续飞针走线起来,不多时香词进的偏厅,走到她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人已经在路上了,再过两日便可到君临。”
沈苏姀听着这话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变作罢,香词站在一旁看着她这模样只觉得有些不妥,可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便只站在一旁好好伺候着,却见沈苏姀不紧不慢的绣着那嫁衣纹饰,竟然从早上一直绣到了暮色十分,眼看着屋子里光线不亮了,香词这才出声劝起来,“主子,晚间屋子里暗得很,您也绣了一天了,歇一歇吧。”
沈苏姀闻言抬头,这才发觉外头竟然已经天黑了,五月的天气已经到了夏日,这偏厅之中放着冰倒也不觉得热,沈苏姀伸手将那窗户推得更开,一眼望出去恰能瞧见隐月湖之上的月光倒影,抿了抿唇,沈苏姀站起身来往内室去,香词见此微微松了口气,将绣架上的针线整理一番才往内室去侍候,这几日香书迷上了为沈苏姀置办嫁妆,虽有杨嬷嬷在,可香书跟着沈苏姀一路走来,自然要每一样东西都经手方才觉得安心,因而香词倒是时常跟在沈苏姀身边,可待香词走到内室的时候却看到沈苏姀站在窗前发怔。
香词一愣,下意识的觉得不妥,因为昨日自家侯爷因为窦准之事从宫中回来之后便是这般模样站在窗前,昨日足足站了快一夜,今夜莫不是又要如此……
“主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香词在沈苏姀面前素来寡语少言,眼下这么一问也实在是因为她的行为太过异常,再加上昨日一回来就让往岭南传令,香词一时间更觉得出了什么事。
沈苏姀眸光深沉的望着外头的夜色,并未答香词的话,香词见状心中更为不安,眸光一转不由得道,“主子若是不好对小人说,不若去秦王府一趟罢?”
沈苏姀的墨瞳猛地一缩,周身的淡漠之感更浓,香词心底一惊,不由猜想沈苏姀和嬴纵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到底只是个下人,主子的事不由得她插嘴,思来想去也只好站在一旁候着,沈苏姀唇角紧抿的站在窗前,不知过了多久才沉默的转身朝浴房去,洗漱沐浴换上小衣,至躺上床也再未说过一言,香词心底不安的放下床帏,只在外室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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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沈苏姀大喘着气惊醒了过来,一个做过千百次的梦,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熟悉的杀气,她甚至连身上哪一处中了多少箭都记得清楚,可就是这样一个熟悉至极的梦,竟然还能让她如第一次那般浑身发痛恨怒万分,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打湿,一颗心砰砰快要跳出嗓子眼,沈苏姀大睁着眸子盯着黑漆漆的帐顶,只觉得整个人飘飘忽忽快要变成一把齑粉,心头有刀在磨割,脑海中的思绪好似在被业火炙烤,屋子消失了,这床榻消失了,身上的锦被头顶的床帐都消失了,她陷入了漫无止境的黑暗之中晃晃荡荡不知飘向何处,却总觉得下一刻又会有密密麻麻的冷剑凌空射来,恐惧又绝望……
掀起床帏下地,沈苏姀凭着感觉奔向平日里放置小物的高柜,脚步虚浮,尚未走出几步便“咣当”一声撞到了什么,沈苏姀浑似不觉得疼,直直走到了那高柜之前,下意识的摸索到右边第三格,抽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玉瓶,这东西是孟南柯为了治她“多梦”之症的药,自从她和嬴纵表明心意,已有许久不曾用过,而今却是不得不用了!
“主子,怎么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香词担心的话语响起,沈苏姀急喘几声,下一刻角落里的宫灯便被点亮,昏光亮起,沈苏姀只看到自己光着脚墨发凌乱,床边放着的小凳已被她撞倒在地,委实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不用想,眼下自己的面色必定也十分吓人,抬眼看去,香词果然一脸担心的看着她,沈苏姀将那药瓶放在抽屉中去,笑了笑转身又躺到了床上去,床帏撩起又落下,只传来沈苏姀稍有些沙哑的语声,“熄灯吧,我要歇下了。”
外头静了一静,昏暗的光便灭了。
香词一夜都不敢闭眼,然而眼看着外头天色大亮内室却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再三担忧之下,香词再度进了内室,却见床帐轻垂一片宁静,走到床边掀开床帐往里看了看,沈苏姀睡颜静好竟然是没有一点儿差错,香词觉得有些不对,仔细的看了看沈苏姀的面色却又委实没发现什么,便只好就待在内室候着,天光大亮,暖阳升空,眼看着到了巳时过半床帐之内才响起两声窸窸窣窣的声响,香词心头一动走过去,便见到床帏一掀里头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沈苏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又看了看香词,眉头微蹙如同寻常那般抱怨起来,“怎么一下子到这个时辰了,你也不叫我!”
沈苏姀说着便下地来,香词见沈苏姀这模样心中惊疑不定,一边侍候她洗漱更衣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却发现今日的沈苏姀委实没什么不妥,见香词狐疑的看着自己,沈苏姀不由低头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看来看去却又没什么,不由失笑,“你总是盯着我做什么,昨天夜里做了个噩梦,便去拿了孟先生的药来吃了,你可别大惊小怪。”
香词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沈苏姀有什么不妥,听到这话便是心中一松,点了点头又侍候沈苏姀用膳,沈苏姀一边又不经意问,“看着澹台琦那边当是有秦王的人罢?”
香词赶忙答,“是,除了我们的人确有秦王的人不假。”
沈苏姀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去叫咱们的人和秦王的人都撤了吧。”
香词一愣,沈苏姀便又道,“就说等他们走远些再动手,眼下看着也无用。”
香词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沈苏姀用完早膳,起身便又去了偏厅,院中下人瞧见不由露出欢喜之意来,香词传令归来,见沈苏姀依旧在刺绣也不由的心底一松,沈苏姀既然决定自己制嫁衣,便当真是十分上心的,连着两日都是这般的专心与刺绣,因为这嫁衣上的纹样都十分繁复,手法亦繁杂,因而沈苏姀专心了两日也只是绣好了那交颈鸳鸯中的一只,到了这第四日,沈苏姀这才放下手中活计往宫中去向太后请安。
因是和嬴纵的婚期已定,眼下入了宫宫人们看沈苏姀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一路到了寿康宫,陆氏仍然卧病在榻,陪着她的倒是有说有笑的嬴湛,见沈苏姀来嬴湛也不拘束,只笑着道,“皇祖母你别不信啊,虎贲营当真是有意思多了,你别看君临这些官家子弟如何厉害,入了虎贲营可是被折磨的惨得很,您别看孙儿从前顽皮,可这武功却也没落下!”
沈苏姀坐在陆氏身边,这才明白嬴湛眼下已经入了虎贲营,这边厢陆氏听着嬴湛之言只是笑,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嬴湛见陆氏不以为然,便又将目标转向了沈苏姀,“沈苏姀,你没见识过虎贲营罢?说起来此番还是多亏了七哥呢,你们的婚期定下,七哥心中高兴便应了我,这手中的动作也委实是快,七哥早前也是虎贲营出来的,现在那李教头还经常将七哥挂在嘴边呢,就说七哥从前可是最顶顶厉害的一个。”
陆氏仍是淡笑不语,沈苏姀听着此话却笑着挑了眉,“是吗?”
嬴湛见状有些激动了,“当然是啊,你别不信,当年七哥可是十二岁就上了战场的!可怜我这年岁才进虎贲营,怎么样却也都是赶不上他的了,反正七哥军功赫赫也没谁能赶上。”
沈苏姀淡笑,陆氏却是摇头失笑,“你可别将你七哥当做神仙了,当年虎贲营里头可也不是他一个厉害的,怎地那李教头不曾与你说吗?”
沈苏姀一愣,没想到陆氏主动提起了此事,那嬴湛也是一愣,眸光一亮当即便问,“什么意思?!还有人和七哥一样厉害?!皇祖母知道什么内情,快说与我听!”
当年嬴纵和苏彧在虎贲营争斗的时候嬴湛还未出生,之后苏家出事变成了禁忌,又过了这么些年自然无人提起那些往事,见嬴湛如此感兴趣,陆氏本来只打算说一句的心思倒也被他勾的蠢蠢欲动,索性此处并无外人,她双眸出神片刻才幽幽道,“还有一个小将军也是顶厉害的,小七性子冷淡,那位小将军却是个十分乖巧讨喜的。”
嬴纵闻言又问,“哪个小将军?叫什么?我要去问问李教头!”
陆氏的眸光就变得更为悠远了些,“是……是苏阀的小五。”
一个“苏”字落定,即便是嬴湛也想起了什么,他一愣,继而眉头微蹙的道,“皇祖母说的是苏家的少将军苏彧?是威远侯家的五公子?那个威远侯世子?”
一连换了几个称呼,陆氏摇头笑笑点了点头,“这话在外头不好多言,在你们面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哀家说的正是他,你七哥从前的确厉害,可小五也是不差的,他那小身板看起来不甚高壮,可马术剑术武功无一不通,性格也是极其活泼讨喜的,你二姐姐不受拘的性子多半是和他学的,你们一个个都是金窝银窝出来的,可论起模样来,谁都比不上他。”
嬴湛开始听得出神,等听到最后却又有些不信,“哼,马术剑术武功样貌性子都不差,皇祖母将他夸得天上地下都没有了,可他还不是犯了那大罪,再怎么好的人不忠不义便不值皇祖母的喜爱,这么多年了皇祖母倒是记得清楚。”
陆氏闻言笑容一淡,倒是不曾苛责嬴湛之言,只转头看着有些出神的沈苏姀,“丫头,苏阀的案子你们眼下可还盯着的?如何了?听着说前两日窦准在牢里出了岔子?”
沈苏姀闻言赶忙回神,“回禀娘娘,自是盯着的,只是进展颇慢,前两日提审窦准,他打死也不说什么,后来受不住刑有些不好,这才叫太医去瞧了瞧。”
陆氏唇角的笑意彻底消散,过了一会儿才看着沈苏姀,“丫头,皇后和大殿下的冤枉被洗清已经是十分不易了,苏阀这案子查起来必定繁琐至极,你和华庭尽力便好,若是有什么不好办的,只管来找哀家罢,无论如何,总该有个结果,倘若苏阀当真是被冤枉,哀家头一个饶不了那使这些阴谋诡计害人的罪魁祸首,这错,到底有哀家一份。”
沈苏姀便连忙点头,“苏姀明白。”
嬴湛倒是没怎么插话,见二人说完才道,“我知道二姐姐回来就是为了替苏阀平反的,她倒是一口咬定苏阀是好的,可是当年的案子已定过一回,此番若是找不出有力的证物,自是不容易的,这几日怎不见二姐姐去刑部了?却是见天的往忠亲王府跑。”
沈苏姀闻言便一笑,“忠亲王乃是公主的亲哥哥,这有什么不对的,这几日说来都是我的错,我在府中赶着绣嫁衣,这才耽误了,公主紧着我,才也放松了些。”
又说道喜事,陆氏面上便生出笑意,“你的绣工是极好的,当初哀家便是由那一副辛夷图想认识你的,说来也是巧,那辛夷花从前便是苏家的花,这么多年也没人轻易敢碰的,倒是你个不知那些事的送到了哀家眼前。”
沈苏姀闻言淡笑不语,陆氏便握了她的手,“你爱辛夷花,又善马术,可怜哀家这身子不争气,否则咱们过两日还可以去跑跑马,哀家瞧着你啊,总也能找到几分从前待小五的亲近感,只是你们一个是男儿一个是女儿,性格也不相同,倒不知这亲近感是怎么来的,或是这善解人意的性子吧,眼下阴差阳错的又是你查小五的案子,哀家觉得这真是极妙的缘分。”
沈苏姀莞尔,“太后娘娘放心,苏姀会尽力。”
陆氏便拍了拍沈苏姀的手,“你也无需太费心,眼下你的婚事才是大事,既然要自己做嫁衣,那往后便少往宫中来,那可是个极其费眼睛和精神的活计,你小小年纪别不知到轻重伤了身子,哀家这里没什么要紧的。”
沈苏姀自当点头应是,嬴湛没多时又说起虎贲营好玩的事来,两人又陪着陆氏用过了用膳才出了寿康宫,嬴湛因是入了虎贲营便能随意出宫了,见状便向沈苏姀道,“好几日不曾见到七哥,我眼下想去秦王府玩玩,不若你和我一道去?”
沈苏姀听着此话摇头一笑,“你要去便去,秦王待你好自会赏你,拉上我做什么?”
一下被拆穿嬴湛便有些悻悻的,看着沈苏姀眸光一转道,“你是不是要回去绣你那嫁衣?我若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七哥想必他也是极高兴的吧?也罢,那我先走一步!”
嬴湛十三岁最是意气飞扬的时候,说完这话转身便走,一点儿不拖泥带水,看着嬴湛这模样,沈苏姀无端便想起了嬴策,心底一叹,一路朝内仪门去,待上了自家马车才抿了抿唇,靠在车壁之上闭眸假寐起来,听着外头的动静沈苏姀也知马车一路出了宫门走上了圣德大道,外头熙熙攘攘的人声有些嘈杂,沈苏姀脑袋却有些沉沉的,某一刻,马车咯噔一声停了下来,马嘶响起,眼见得是勒马勒的太急,沈苏姀眉头一挑便听见赵勤道歉的声音,“真是对不住啊,不知你们要从这小道里头出来一时没避开……”
“你们是哪家的马车,不睁眼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
“还不快让开路让我们的马车先走!”
一个十分嚣张的女声响起,当即让沈苏姀眉头一皱,便听到外头赵勤有些不服气的道,“这也不是我们一家的错,我先赔了不是凭什么叫我们让,你稍稍往后退一点就好,我们要退就要调转马头绕一圈,我管你们是谁家的马车,你们也别不识抬举!”
眼见得要吵起来,沈苏姀不由蹙眉,正要开口阻止,那嚣张的女声又响了起来,“没看到这是宁家的马车,我们郡主坐在车里有急事要办,你们让是不让?!”
沈苏姀欲要阻止的话便止了住,澹台琦和宁微倾的婚期定在来年三月,宁微倾眼下必定不虞,她一时也没心情开这个口,外头赵勤听到这侍女的话却也不怕,当即道,“你们郡主坐在马车里头又怎的,我们侯爷还坐在马车里头的,洛阳候也不认得了?!”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连周遭的路人声也都没了,沈苏姀淡淡抿着唇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对面才传来一声淡笑之语,“既然是侯爷在马车里,那我们自是要让的,下车往后退一步罢。”
这话语落定,马车之外立刻有一片赞叹声传出,这位宁家郡主也早就是才名远播的,眼下这“宽宏大量”“好脾气”“貌美如花”的好词儿都出来了,沈苏姀面无表情的听着外头的动静,没多时自己的马车便又重新走动起来,微风拂来,马车的帘子被掀起了一角,沈苏姀从这一角看出去,恰能看到路边站着个身着黛青色宫裙的身影,在她身边跟着一个青衣侍婢,那侍婢手中抱着个青花布包裹,布褶之间露出个紫檀木盒子的一角,车帘掀起又落下,沈苏姀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直直回了沈府。
眼下时辰有些不早,又因为五月的暑气早已起来,走了这一趟便有些出汗犯困,沈苏姀便沐浴更衣躺在了床上,香词贴身伺候着,又在屋子里加了冰才欲退出,沈苏姀见她要走便问一句,“秦王这几日在做什么?”
订婚之后嬴纵时常叫人送些动洗过来,一来二去两府之间也有了往来,凭着送东西的人,少不得要交代一句秦王那边如何如何的,香词闻言果然道,“昨日送东西来的人说秦王殿下这两天忙着钦州那边的事,说主子若是得空可过府瞧瞧。”
沈苏姀闻声便点头,又问,“澹台琦那边的人都撤了?”
“都撤了,上次说了主子的意思之后秦王殿下那边的人也都撤了。”
沈苏姀十分满意,又吩咐,“让容飒在外头等着,我醒来有事吩咐。”
说完这话沈苏姀便落了床帏翻身睡了去,香词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退出去,当即用那个小骨笛将容飒唤了出来,香词和容飒因为漠北那一趟乃是熟识的,容飒这么多天跟着沈苏姀一直隐在暗处,眼下被唤出来便知沈苏姀有事吩咐,却不想人来了沈苏姀却正在午睡,他便也只能等着了,这么一等便等到了夕阳西下,沈苏姀歇了歇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便在偏厅见了容飒,容飒一进门就瞧见那绣架之上大红的云霓锦,当即眼底便闪出笑意,沈苏姀神色淡淡的问,“秦王这几日都在忙钦州之事?”
容飒闻言苦笑,“这个小人当真不知,小人跟在侯爷身边主子那边的事只有容冽清楚。”
沈苏姀便笑了笑,“好吧,今日有事吩咐你去做。”
容飒闻言眸光一亮,“侯爷只管吩咐便是!”
沈苏姀便看了看那绣架之上的大红色云霓锦道,“你们王爷的吉服是宫中准备的?”
容飒闻言便点头,“是。”
沈苏姀想了想,“他的吉服我是没法子制备了,不过可以为他制备下中衣内衫,前次说要取他的衣裳拿过来却都取的是夏裳,婚期既然在冬月,便再去拿几件他的冬衣来,我好照着他的衣裳为他准备,他忙了这几日,明日我过去王府瞧他。”
容飒闻言只觉得哪里不对,既然明日过府为何不明日亲自去拿呢?这么一想又觉得或许侯爷眼下心急了?又或许是让自己先回去报备一声让主子有个准备?若是主子知道侯爷为他制新衣必定十分高兴,容飒越想心底也十分开心,当即应声道,“好,小人这就回王府去拿王爷的冬衣,眼下这个时辰,恐怕天黑了才能拿过来。”
沈苏姀笑道,“倒也不急,既然专门去拿衣裳那就将秋日的也拿过来罢。”
容飒闻言更是为自家主子高兴,当即点着头转身走了,沈苏姀看了看外头已经罩下来的夜幕,唇角的笑意一点点的淡了去,又坐了一会子,忽然眉头微蹙的进了内室,一时面色也有些难看,香词见状便跟了进来,“主子这是怎么了?”
沈苏姀摇摇头坐在了床边,“有些头晕,恐怕是中了暑气。”
香词闻言当即有些紧张,赶忙道,“那主子快些躺下,小人去拿些消暑的丸药来主子服下,暑气越发重了,今夜主子可定要早些歇下。”
沈苏姀叹了叹,从善如流的躺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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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城北的焉耆会馆之中正是一片灯火通明,正院暖阁之中一身紫衣的澹台琦正看着桌案之上放着的青花布包裹出神,桌子之上摆满了酒菜,澹台琦更是饮的双眸锃亮,眼下眉头一挑问五步之外站着的手下,“你说这个包裹是什么意思?宁郡主早先可是一万个不愿意嫁给本殿的,临走之时改了心意?”
蓝衣侍女听着此话眉头微蹙,“或许是迫于宁国公之力。”
澹台琦眉头一舒,“不管为了什么,总之乖乖的嫁人就是好的,本殿可不喜欢娶一个要死要活的新娘子回焉耆,若是她闹得不安生,那本殿还不如不娶了。”
蓝衣侍卫生的一张严肃的脸,闻言便道,“殿下放心,这位宁郡主绝非普通女子,其人不但生的极美,这么多年亦是强于朝政权谋,全然的巾帼不让须眉,否则又怎么能成为朝上唯一的女官呢,若是生为男儿身,必定不逊于宁世子。”
澹台琦眉头一挑又饮下一杯,本想抬手将那包袱放在一旁去不做理,却忽的眸色一凝,看着身前的蓝衣人道,“照你这样说,宁郡主不是普通人,那她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改变了心意要嫁给本殿?当初不是闹得十分厉害吗?”
蓝衣侍卫唇角微动,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澹台琦眸光微眯,看着眼前这个青花布包裹的目光便有些危险了,稍稍沉凝一瞬,他将那表面的青花布徐徐打了开,里头果然露出一个端端正正的紫檀木盒子,那盒子平淡无奇,倒像是装着某样首饰。
澹台琦眉头一挑,“吧嗒”一下将那盒子打了开,昏黄的灯光之下,那盒子里头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只淡紫色绣云纹的香囊,绣工倒是十分精致,外加一个同心结的缨络,倒很有几分定情信物的意思,澹台琦眼底便露出了有意思的光,看了身前的蓝衣侍卫一眼,“这个宁郡主当真不是普通人?若这香囊当真是她送的,倒也算不得不普通了。”
蓝衣侍卫闻言却颔首,“的确是宁郡主亲自送来的。”
澹台琦笑意加深,一双微眯的眸子露出几分微光来,口中道,“那宁郡主也是个生的不错的,本殿此番不过看中了她的家世,若她性情也是这般练达通透的话倒也是好事,知道不能反抗便顺从,啧,很是聪明,倒是不简单的。”
蓝衣侍卫闻言似乎也深表同意,澹台琦眼底危险的光一闪而逝,而后便将那香囊拿了起来,凑在鼻端问了问,眼底带出几分色笑道,“上好的龙涎香,倒是和我的胃口,有个好家世,有个好性子,倒也叫本殿不虚此行了,佳人有心,本殿便放在身上了。”
蓝衣侍卫是知道澹台琦的几分风流习性的,见状也不讶异,却见澹台琦将那香囊往空中一抛,正要抬手接住之时手肘却撞在椅臂之上,却堪堪错手将那香囊落在了地上,眉头一皱,澹台琦扫兴的弯身去捡,却又见那香囊好巧不巧落在了地上滴落的酒液之上,眉头瞬时皱的更紧,捡起在手中一看果然见那香囊上沾湿一块,面上露出遗憾来,澹台琦一时犹豫要不要将这个香囊扔掉,想了想又扔回了桌面上,“真是扫兴,回去的时候带着吧,将这东西摆到本殿殿中便可,带就不带了,也算是本殿收下了这份心意。”
蓝衣侍卫素来知道澹台琦的一些习惯,便也不意外的上前收拾那包袱,刚将那香囊拿起来放回紫檀木盒中,蓝衣侍卫的手却是一顿,眉头一皱,拿起那香囊凑在鼻端闻了闻,澹台琦见状眉头一簇,“怎么了?难道不是龙涎香?”
那蓝衣侍卫越闻眉头越是皱紧,点着头道,“是龙涎香!”
说着竟然就要将那香囊扯开,倒出里头的香丸来闻了闻,而后眉头一簇竟然又将那香囊单拿着闻了闻,接着面色便沉了下去,澹台琦一看不好,当即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
那蓝衣侍卫眼底闪过两分寒光来,“殿下这香囊之上有毒。”
“什么?!”澹台琦一声厉喝站起了身来,“什么毒?!”
那蓝衣侍卫又闻了闻,眸光扫过眼前的这一桌子酒菜,然后才眯着眸子道,“这香囊之上沁了芦黎,这毒本是无色无味的,和这龙涎香放在一起更是不易发现,可是这芦黎却偏偏见不得一种名叫紫兰的花,两者一相遇,这芦黎便会生出一种类似柑橘的香味。”
蓝衣侍卫说着便将那香囊凑到了澹台琦面前,澹台琦一问果然闻到了那味道,一时之间双眸立刻含了大怒,又问身前的侍卫,“这芦黎毒会叫人如何?”
蓝衣侍卫凝眸,“这芦黎毒无色无味,可人若是闻着这香味超过七天便会全身痉挛而死,这症状类似于羊癫疯,除非是用毒高手,否则便是查也查不出来。”
澹台琦猛地一拳落在了桌案之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你不是说这毒要遇到紫兰花才有味道,这紫兰花又是从哪里来的?”
蓝衣侍卫瞟了这桌上的酒盏一眼,“殿下喝的是百花酿。”
眼底闪过两分寒芒,澹台琦冷笑了一声,扫了桌子上的青花布和那紫檀木盒子,忽然提起桌上的酒壶便将里头的酒液浇在了上头,没多时,一股子淡淡的柑橘香味立刻溢了出来,澹台琦狠狠的攥了攥拳头,忽的抬手将桌案之上的一应酒菜盒子都扫在了地上,“呵,好一个宁微倾,好一个宁微倾,竟然用这等阴损的法子想要毒死本殿,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老天有眼,偏生这样巧识破了你这计谋,呵,天不亡我,好样的!”
“来人!来人!”怒吼两声,外头却没有响动,澹台琦眉头皱的更紧,又呼呼出着粗气吼了两声,“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震天响的话音落定,外头仍然是一片死寂,澹台琦双眸一凝,和蓝衣侍卫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生出了两分凝重,这会馆内外全都是自己的人,怎么这么大的动静还没有人应一声呢,几乎是同时,两人齐步朝着厅门处而去,大步流星的打开厅门,入目竟然是漆黑一片的庭院,适才还灯火一片的院落怎么忽然都熄了灯,他们在屋子里竟然一时不曾发觉,两人几乎同时提起了内息,正要往外头跨出一步,夜风徐徐之间他们竟然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心头猛地一震,两人不约而同拔出了贴身的武器,茫茫的夜色之下,本来到处都是暗卫的亭台楼阁竟然是一片死寂,而风中的血腥味却绝不只是死了一两个人而已,两人再度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往内退了一步,正要关上厅门,忽然咻咻两声响起,一瞬间,连他们身后的灯火都熄灭了,一瞬之间,整个会馆都陷入了黑暗!
“走!出去!”
澹台琦厉喝一声便要往出走,然而下一瞬身边便响起了利刃破肉而入的噗嗤声,一股子灼烫的热血喷洒在他的颈侧,他甚至来不及挥剑而出一道冰凉之物已经贴在了他的颈侧,沉沉的黑暗之中,一道阴测测的语声靠近了他,“天不亡你,我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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