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嬴纵心底气她恐怕连送都不会送她,可沈苏姀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要和她一起去西楚,被他不容置疑的话语震住,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嬴纵一把抓上赤焰的马背,一路奔出苍穹城城门,又奔出了十里地神情还有些发怔,可心底却又有一抹难以言喻的甜蜜和满足云散开来,只叫她哪怕直身在这凌冽寒风之中也是通体暖融的。
她兀自发着怔,嬴纵却看得失笑不已,将她娇小的身子一把扯进自己王袍之中,低头在她发髻上轻抚了几下,笑叹,“一副痴样。”
沈苏姀闻言回过神来,唇角高高的扬了起来,身子窝进他怀中去,眉眼弯弯梨涡轻漾,语声盈盈道,“你是早就决定了要陪我一起去西楚了?”
这么明显的问题,嬴纵眼底盛着笑意未予回答。
沈苏姀笑意愈深,可随即又道,“那苍圣军怎么办呢?还有天狼军呢?”
嬴纵抿了抿唇,“苍圣军本就无需我常在,至于天狼军就更不需要叫我时时看着了。”
沈苏姀心底仿佛照着三月暖阳,深吸了口气才轻叹一声,“去了浮屠距离君临就更远了,若是有个事都伸不及手,我真是又开心又觉得亏待了你。”
她兀自叹着,嬴纵听着只觉好笑,语声稍低到,“自会要叫你从别处补上的。”
他分明没说什么露骨的话,沈苏姀却耳根微红,轻咳一声才看着前头的漭漭雪原,“此去浮屠,咱们是否走近路?”
嬴纵语气带着凉意,“你身子还未好,走近路便得奔波三日不得歇,还是走天狼军大营路上可歇在民居,虽则简陋,总比没日没夜赶路来得好。”
沈苏姀点头应下,“那也好,我也不急在一时片刻的。”
嬴纵心底就不信她这话,眼底微光一闪道,“你一去沈君心就予你上阳郡主之位,他待你倒也算好,若非如此,自不当让你现在就走。”
沈苏姀听着转头看他一眼,一双眸子意味深长,带着打量又有些戏谑,“你可不能吃一个十二岁小孩子的醋,因他待我好,所以我才待他好。”
见嬴纵始终面色如常,沈苏姀才放心的转过了身子,却不知她刚转过身嬴纵的眼底便有暗光一闪,只是语气仍是平静,“我怎么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能待你更好,你既有了上阳郡主之位,他又是你弟弟,你留在西楚我也放心些。”
嬴纵往常素来霸道至极,哪怕是沈君心他也是要介意的,而今却改了路数变得如此深明大义起来,这语意里头更留着几分他愿意看她留在浮屠的意思,沈苏姀听得心中一颤,只道他这样的性子能说出这等话必定是忍了又忍的,再想到他事事都以她为先,连她早前的不辞而别都原谅了,沈苏姀心底反而心疼起他来,忽然在马背上强力的扭过身子,脖颈一仰在他下颔上吻了一口,只闻嬴纵呼吸一重,她赶忙又回了身,故作平静道,“你的身份不当长留西楚,你既然不会长留在西楚,我为着你自然也不会一直留在西楚,你放心什么……”
沈苏姀娇小的身形坐在嬴纵身前,她的发顶就抵他下颌之下,嬴纵哪里能想到她会忽然亲他一口,待那吻落在下颌之上只觉得不够,可这人立刻回转了身子,嬴纵忍了一瞬,因在马背上委实不便便暂且放过了她,眼底却亮了起来,待听见她那话,更止不住有了笑意,眼底几分深长一闪而过,将人往自己怀中搂的紧了些。
冬日里赶路并不好受,索性沈苏姀和嬴纵都是惯于这艰难环境下行军的,从苍穹出发,倘若行程并非实打实的赶,便得要走四日,一行人在第三日午间到的天狼军大营,这一次再没有上次那般张扬,因着战士们出营练兵的缘故,一行人入营之时并未造成多大的动静,只有几位将军迎接了一番,沈苏姀和嬴纵入了中军大帐,甫一入帐嬴纵便交代人下去熬药,因着在路上劳累了三日,也不管旁的,只叫沈苏姀喝了药就睡。
看着沈苏姀睡着,嬴纵方才从内帐走了出来,外头几位将军等着,见状便做礼,嬴纵挥手着众人起身,而后在主位落座,开口便问,“浮屠为何退兵了?”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一阵,一人将一份军报给嬴纵递了上去。
嬴纵将那军报打开,一眼扫过去眉头顿皱,而后才又将军报牢牢压下,沉默片刻才道“此事莫要叫王妃知晓,大军仍然驻扎此地不动。”
话音落定,朱瑞便道,“王爷是何打算?”
嬴纵浅吸口气长身靠与身后椅背之上,眸光半眯,“君临传了圣旨来,叫我们守漠北。”
室内一静,几位将军的面色都不好看,那朱瑞最是个火爆脾气,当即便一张拍在了身前的案几之上,“哐”一声大响,可他那咒骂还未出口,嬴纵剑一般的目光已扫了过来,朱瑞口中之语一滞,陡然反应过来内帐之中沈苏姀正在休息,面色一红,缩了缩脖子悻然的放低了声音,“老朱不是替王爷叫屈吗?皇上也忒不明理,这个时候把王爷留在漠北,岂非是要王爷无缘与那位子,凭咱们将士和王爷为大秦卖命,最后却……”
说着说着也断了话语,到底是皇家之事,他做属下的可以为主子抱不平,却不当真的指责上位者,话语落下,室内气氛一郁,嬴纵下颌微抬扫了掌中数十人一眼,“怎么?都盼着本王当了太子你们好成东宫亲军威风更甚呢?”
话意一落,众人当即面色一肃,朱瑞下手位上一人背脊一直,挺着胸膛道,“咱们天狼军的威风是杀敌人杀出来的,莫论王爷不当太子,便是身无爵位也还是天狼军的主子!”
众人都连声附和,嬴纵这才唇角一弯眼底带出几分笑意,他这一笑很是薄淡,可对于在座众人来说却是难得至极,往常,莫说别人说话合了嬴纵之意,便是打了大胜仗也少见他露出笑容,这会子倒是笑的容易了,众人眼底一亮,目光透过嬴纵身后的幕墙朝内帐的方向看去,心底俱是明白嬴纵这好心情从何而来。
嬴纵倒不管手底下人面色莫名的光彩,只点头道,“现在还不是争太子的时候,北魏虎视眈眈,留在漠北也是对的,外患不平,本王无心帝位。”
朱瑞撇着嘴道,“这冰天雪地的倒也不怕,比窝在钦州那富贵地儿有意思,只是兄弟们空着太久了,又没有仗打,若知道君临的意思,只怕都要为王爷叫屈闹将起来!”
嬴纵狭眸看过来,“御下统兵,压不住营中士气要你何用?!”
话语虽淡,可那通身的起身泰山压顶般的漫过来,只让朱瑞一口气没喘上来,定了定神才肃容抱拳,声音分明刚硬,一双眸子却又有些委屈的道,“这不就是说说,属下啥时候办坏了事儿啊,主子尽可带着王妃逍遥快……不,带着王妃去办正事便是!”
险险的改了口,又惹来嬴纵一记冷眼,朱瑞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言,室内其他人都知道朱瑞的性子,见他胡言乱语的吃瘪都生出几分笑意,嬴纵也未真的恼朱瑞,只继续吩咐道,“眼下却无仗打,往后可不一定,漠北的寒性和九巍山不同,弟兄们早日适应适应也好,传令让王翦带着剩下的五万人往后退半日路程。”
这事儿朱瑞负责,当即直了直背脊,而后道,“王爷既然在此,怕是要传王爷的明令,好叫人知道王爷一直在营中,借王爷的令牌印信一用吧。”
话音落定,嬴纵有那么一息的沉默,朱瑞几人正觉不妥,嬴纵这边又淡淡开口,“令牌本王已给了王妃,往后传令都不必用令牌了,用本王的私印加虎符便可。”
虎符乃是朝制,在将军们的眼里只是个过场形式,相比之下嬴纵的天狼令比虎符可管用的多,一见贪狼令便知那是嬴纵的命令绝无作假,而今却闻嬴纵将令牌给了沈苏姀,众人一愣,面上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场面一时有些静默,朱瑞轻咳一声,笑着道,“王爷和王妃鹣鲽情深,连如此重要的私物都交给王妃保管,果然是……”
“不是保管,是聘礼。”
朱瑞绞尽脑汁的打着圆场,却不想嬴纵惊雷般的七个字也将他刹那间轰的外焦里嫩,朱瑞大张着嘴不知作何反应,其他众人也是不可置信!那天狼令至关重要,倘若有朝一日朝中发生变故,倘若有朝一日有人作假虎符,那天狼令便是唯一可以调动天狼军的印信了,可这样重要的东西,却被嬴纵当做聘礼给了沈苏姀,这意思就是说,这赫赫军功大杀四方的十万将士都被嬴纵当做聘礼给了……给了他们的王妃了?!
几位将军都是嬴纵的亲信,自然知道嬴纵不是为美色所惑之人,可万贯家财他有,奇珍异宝他有,用什么做聘礼不好,却偏偏用了这等事关十万将士性命之物做聘礼?!
一瞬间,十多人面上青白之色交加,又觉得受伤又觉得酸楚,还有些隐隐的担心,他们战神般的主子竟然如此看重一个闺阁女子,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可连天狼令都送了人,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家主子已然被王妃迷得神魂颠倒了?
众人心底呜呼哀哉,只觉得自家主子杀伐四方的高大形象有一朝倾塌之险。
“旁的都是俗物,她不喜。”
看明白了众位属下面上的神色,嬴纵有心解释一句,可这话语落定,众人面上的颜色更为缤纷五彩起来,王妃再有名声也只是个闺中女子,不喜那些世间俗物,倒喜欢起了这统御十万兵马的令牌了?众人面色一僵,显然他这解释没有任何效果。
嬴纵挑了挑眉,一时不再管这些属下的心灵是否受到了伤害,只语气肃然的道,“天狼令在王妃之手,往后若遇变故,王妃便如同本王。”
若遇变故,王妃如同本王……
众人心底哀嚎更甚,心说自家王爷果然已经被勾了魂魄了吧,莫说遇到变故,便是这军中血煞男儿气都非一般女儿家受得住的,便是王妃这般不寻常的女子受得住,可能在嬴纵口中称得上是“变故”动辄怕也是血流成河的大阵仗,试想一下,那样的场面里头如何将王妃当做他呢,为统帅者运筹帷幄谋算千里,王妃她一个弱女子哪怕心有沟壑却又怎比得上眼前这人,一时又觉得嬴纵这话是否是在交代若出事便要护着王妃,可这话哪里用得着交代?
众人心中犹疑着要不要进言,却见嬴纵眉头一皱道,“错了。”
嬴纵二字落定,似乎觉得适才那话不妥,众人心底一亮,暗呼一声还有的救!正眸光锃亮的看着嬴纵,却见嬴纵凝眸看向他们道,“任何时候,见王妃都同见本王。”
帐中一静,仿佛有噼里啪啦一地心碎声响起,众人还怔怔不能言,嬴纵已眉一皱眸色趋冷,十多人反应过来,一时连进言都忘了,连忙抱拳道,“属下遵命!”
铮铮之语便是军人誓言,这话一出,众人也不再想心底隐忧,只叹自家王爷竟也有今日,一口气还未叹完,嬴纵已挥手赶人朝内室而去,只留下外头十多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一脸苦相。
嬴纵回到内室的时候沈苏姀睡得正香,见状他才放下心来,在榻边看了一会子,又偷了几口香,这才去了外袍随她躺了下来,这一路他亦有些困乏,揽着美人在怀,不多时也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一个多时辰,再等意识清明的时候便觉得脸上有只温软小手在作祟,一把抓住那摸来摸去的小手,嬴纵睁开了眸子……
沈苏姀笑盈盈瞧着他,“外头的练兵之声将我给吵醒了,你听!”
嬴纵握着她的手吻了吻,耳边果然有齐声的呼喝声,他便看着沈苏姀,“想出去看看?”
沈苏姀眼底眸光一转,点了点头。
嬴纵一笑,拉着她起了身!
沈苏姀并不喜欢再入军营,可对于天狼军却又有些不同,一来这是她前世费心思琢磨过的对手与她意义不同,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这军队是他带出来的,四处可见他治军风骨,下意识的就会叫她心安几分,她虽然也入了天狼军几遭,可当真未见过他们练兵之时是那般模样,眼见得天色还未黑,便起了几分兴致。
二人穿戴齐整,嬴纵出营之后牵了马拉沈苏姀上来,而后招来了朱瑞。
朱瑞甫一见沈苏姀便有片刻的发怔,前次见沈苏姀还是在秦王府之中无意的撞见,大婚那日他虽在却也未见沈苏姀的面容,今朝一见,便是他这等心性的也生出了恍若天人之感,正出神一息,一道冷光落在了他身上,朱瑞连忙低头行礼,心道一声好险。
“朱将军起吧,我想去天狼军练兵之处瞧瞧,将军可能带路?”
沈苏姀语声带笑说的十分客气,朱瑞想到自家王爷连天狼令都能给她,又感受到嬴纵那目光那气势,当即笑意一盛道,“能,当然能,属下为王妃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嬴纵当然乐意底下人敬重沈苏姀,可瞧见朱瑞如此狗腿,还是皱了皱眉转过了头去。
沈苏姀只觉朱瑞十分热情,虽觉有些过头也未深想,点点头让他在前带路。
朱瑞在前走着,身后二人御马慢行,绕过弯弯绕绕的营道,一行几人眼前豁然开朗,只瞧见五十丈见方的宽阔练兵场上,足有万人的队伍分开两队正在相对演杀!
练兵场上的雪地被士兵们踩踏的泥泞不堪,行走皆是困难,而士兵们身上重甲着身,士气如虹喊声震天,刀剑刃上缠着厚厚葛布,砍杀勇猛,下手绝不留情,隔得这样远沈苏姀也能感受到那震人心魄的杀气,眯了眯眸子,她眼底滑过两分赞赏!
“觉得如何?”
嬴纵看不清沈苏姀的表情,只淡淡一问,一旁的朱瑞听着撇撇嘴,在他心底沈苏姀只是来看热闹见识见识,哪能明白这军中演练的好坏来。
沈苏姀不知朱瑞如何作想,却将目光落在了左侧队伍上,看了一息淡声道,“这一字长蛇阵虽好,却要加上变化才更攻守皆宜。”微微一顿,指着那一字长蛇阵的首尾道,“若这两处变作偃月阵再配之骑兵恐怕更好些。”
话音落定,在她身后的嬴纵低笑一声,在两人旁边的朱瑞却睁大了眸子看向沈苏姀,沈苏姀被他那目光惊动,转首过来看着他道,“朱将军怎地这幅表情?”
朱瑞唇几张,深吸口气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面上惊诧之色缓缓消散,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拱手抱拳朝沈苏姀深深一拜,面上再无早前的狗腿之色,反倒更为恭敬,“启禀王妃,王妃适才所言和王爷早前所言一般。”顿了顿看向场中一指,“王妃请看……”
沈苏姀挑眉再看过去,果然看到里头的阵型已经生出了变化,沈苏姀眯了眯眸子,转头冷飕飕看了嬴纵一眼,嬴纵宠溺的抚了抚她的发丝,沈苏姀撇嘴又转过了身子,嬴纵定定瞧着她乌压压的发顶,眼底除了宠溺更有些旁的在丝丝散开,看了良久,终于在这喊杀声震天之中忍不住在她发顶吻了一下,沈苏姀察觉到他这温柔动作,面上的笑意也更大,点着头叹道,“果然不负大秦砥柱之威名!秦王治军好手段!”
这话发自肺腑,听着沈苏姀通体舒畅,朗笑一声道,“还要多亏王妃!”
若非当年有她这般的对手,他或许远不能到今日的高度!
沈苏姀唇角一弯,受了他这话!
场中演杀已经进入*,双方人马厮杀势均力敌半晌分不出胜负,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寒风刺人的紧,嬴纵抚了抚她冰冷的面颊,出声道,“时辰已晚了,你身子不好,先回去歇着,明日还要赶路,待下次再看!”
沈苏姀点点头,两人当即调转马头朝中军大帐而去,谁料嬴纵马头刚一转,密密麻麻的“咻咻”破空声忽然响起,更有几道朝他们这边飞来!
几乎是立刻,沈苏姀的身子紧绷了起来!
练兵场中的演杀也包括箭阵,那些声音对他们并无威胁,便是那几支朝他们这处飞来的也因为距离太远没有杀伤力,可那一刹,沈苏姀听到那声音还是觉得呼吸一窒,身子更是不自觉的便僵硬了起来,嬴纵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妥,二话不说的打马而去,赤焰尥蹄狂奔直甩了朱瑞一身雪沫子,朱瑞哎呀叫着跳开,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骂也不是笑也不是,目光却久久留在了嬴纵二人离去的背影之上,心道,这个王妃,不简单……
“阿姀,莫怕。”
疾奔出几步,嬴纵将沈苏姀紧紧揽了住,沈苏姀抿唇未语,只等到了中军大帐之前方才松活几分,嬴纵下的马来将她一把抱住,大步入了大帐。
帐中暖意盎然,嬴纵抱着沈苏姀坐在火炉旁侧,沉默的为她搓冻红了的手,暖意让沈苏姀彻底的放松下来,扯起两分笑意道,“当年天狼军已经是战力无二,如今更甚当年,嬴纵,论起兵道,世上怕无人是你敌手!”
沈苏姀说着称赞的话,话刚说完嬴纵却忽然吻了下来,细细的柔吻带着浓烈的安抚之意,一瞬便让沈苏姀软了下来,她心中洞明,揽了他的颈子回应与他,二人香舌勾缠许久才彼此急喘着分了开来,沈苏姀笑着埋头在他颈窝之间,语声轻轻的道,“你在我才不怕呢。”
嬴纵揉搓着她的身子,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二人便又朝浮屠而去,从这军营到浮屠要一日多的路程,二人不得不加快马速疾行,便是如此,一行人到了浮屠城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甫一入城沈苏姀便觉的浮屠城中的气氛不对,早前她走的时候城中虽然冷清却不至于安静无声,而她走了一月,照理说城中只能是越来越繁华才对,然而此刻虽然大街上还有来往的商贩百姓,却都安静的悄无声息,连夜市上叫卖的小贩都噤声了。
眯了眯眸子,沈苏姀轻道了一声,“出事了!”
在她身后的嬴纵并未出声,沈苏姀握了马缰朝上阳宫的方向而去,甫一到上阳宫门前沈苏姀的呼吸便是一轻,威势赫赫的上阳宫城楼之上缟白的灯笼挂满,白色的灵幡招展,端的是一副大丧模样,沈苏姀愣了一刻,出声道,“你早就知道了吧?”
嬴纵将缰绳从她手中抽出,又将她的手塞进狐裘斗篷之中,这才出声道,“到了天狼军中才知道的,西楚退兵了,商王在新年夜里去的。”
新年夜里去的,今日已经初四了。
沈苏姀皱了皱眉,催马朝宫门的方向去,她身上无令牌之类的东西,到了宫门之前还要叫人通禀,然而她报上自己的姓名,那不认识的禁卫军队长已朝她行礼道,“王爷一直在等郡主回来,吩咐倘若郡主回来无须通传即刻进宫,老王爷丧事未毕,王爷此刻应当在上元殿。”
商王已去,沈君心便从世子变成了王爷。
沈苏姀心神沉沉,策马入了宫门直朝着上元殿疾驰而去!
那禁卫队长一路跟着,但凡有人来拦只需道一句“此乃上阳郡主”旁人便都退了下去,如此一路畅通的到了上元殿之前,隔得老远也能看到殿中亮着的灯火,整个上元殿之外都被白色的灵幡围满,这夜色之中更显得凄怆无比,策马至殿前台阶之前,只看了着了白袍的宫人在殿外跪满,远远地,能看到殿中一个小小的背影!
沈苏姀眉头一簇,当即拉着嬴纵朝那上元殿中去,那禁卫队长护送沈苏姀入宫,早就注意到了沈苏姀身后的嬴纵,却因为知道沈君心等的急未曾出言相问,此刻见沈苏姀竟然要带着嬴纵去到上元殿中,当即就拦了下来,“郡主,旁人不得入殿。”
沈苏姀脚下一顿,狭眸看向这禁卫队长,“此乃本郡主夫君,可算旁人?!”
一言落定,那禁卫军队长一愣,便是这怔愣的功夫沈苏姀已一手将他挥到了一旁去,二人顺着台阶而上,再无第二人敢拦,一路走到殿门口,沈苏姀赫然看到一抹清瘦孤单的背影正跪在那黑漆棺椁之前,沈君心浑身素白,正将符文一张一张的往身前的火盆之中放,动作轻缓至极,那红彤彤的火苗离他咫尺之距,可沈苏姀看着却觉得森冷万分。
“可有郡主的消息了?”
沈君心并未回头,听到脚步声立在门口不进来只以为是下人,便语声凉凉的问一句,话语落下,却久未有回应,他手中动作一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君儿,我回来了。”
略弯着的背脊一点点的挺直,沈苏姀只见到沈君心掌心里的符文瞬间扑簌簌落了一地,而后便见沈君心豁然站了起来,他有些急迫的转身双眸忽的溢满了水光,然而那满面喜色和朝沈苏姀疾奔的脚步却在看到她身后之人时猛地顿了住!
眼底的水光散去,面上的喜色也在散去,沈君心有些无措的站在沈苏姀十多步之外,看着沈苏姀身后高俊伟岸的男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做,可胸腔里迸发的喜意却已一扫而空,四目在空中交接,气势迫人的男人和一身缟素的孩童并没有分出高下,并非沈君心可以和嬴纵匹敌,而是嬴纵看着沈君心的眼神并无一点战意,他眼底皆是平静漠然,眼眸深处却有一抹异样的同情,是同情……沈君心拢在袖子里的拳头猛地攥了起来,再不看嬴纵一眼,只对上沈苏姀有些心疼的眼神,强扯出一分笑意朝沈苏姀走了过来……
“阿姐,我等了你好久。”
沈君心哑着声音说着便走到了沈苏姀身前,二话不说将她抱了住,轻轻环住她的腰,将头靠在了她肩头,几乎是立刻沈苏姀背脊一僵,可不过一瞬又放松了下来,将手从越收越紧的嬴纵的掌心之中挣脱,拍了拍沈君心的肩头,“对不住,我来晚了。”
若非是嬴纵在场,沈君心鼓不起抱沈苏姀的勇气,可当他真的这样做了,却又不敢生出半点旁的心思,甚至连触碰都小心翼翼,而他得来的果然是沈苏姀一个怜惜的安慰,沈君心在沈苏姀肩头默然一息退了开来,再对上她的目光之时眼底被压下去的水光终究忍不住又冒出了两分,沈苏姀看的分明,抬手抚了抚他肩上散乱的墨发,叹息道,“我有些事耽搁了,这才回来晚了,早前你不是说王爷还有三月,为何这样就去了?夫人眼下可还好?”
这么一问,沈君心蓦地垂了眸,语声黯哑着道,“父王……父王心无挂碍,早就生了去意,早走一些也是有的,母亲……母亲为父王殉葬了……”
沈君心越说语声越哑,至这最后一句已经低若蚊蝇,沈苏姀心头一颤豁然抬头看向摆在堂中的棺椁,这才明白这里头躺着的应当是两人,商王和詹氏有子母蛊在身,詹氏身上的是母蛊,哪怕商王去了詹氏也无碍,可她为他殉葬了!
沈苏姀心底动容至极,一下子握住了沈君心的手,“夫人和王爷情深至此,到了底下也能作伴,君儿,你还有我呢。”
沈君心豁然抬起头来,看着沈苏姀的目光暗光簇闪似乎是不相信又似乎是欢喜,沈苏姀握着他的手用了几分力道,“我是你姐姐,何时都不会丢下你的,王爷和夫人一生坎坷,去了或许是解脱,你莫要太过伤怀,你还有整个浮屠要照看呢。”
沈苏姀语声温柔,沈君心眼底的欢喜却在减少,他深吸口气点点头,抿着唇未应下这话,一抬眸,却对上嬴纵深凝的目光,这目光压迫感分明,沈君心却半分不怕,直了直身子,将沈苏姀的手愈发紧的抓了住,而他这示威似得模样只得来嬴纵不以为然的眉头一皱。
沈苏姀见沈君心面色好些才拍了拍他的手,“让我为王爷和夫人上一炷香。”
她这样说,沈君心只好将手放了开,便见沈苏姀转身看向嬴纵,“一起。”
嬴纵看着别处的目光再冷寒,看着沈苏姀时却又温柔而爱怜,点点头携了她的手入殿,沈君心见状唇角几动,可扫了沈苏姀的背影一眼到底是忍了,眼睁睁看着沈苏姀和嬴纵二人一人持了一炷香在那棺椁灵前拜了三拜,二人刚将香插进香炉还未言语,却听见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声,眉头一皱,二人齐齐转身,便见沈君心也皱眉看出去,“何事喧哗!”
话音落定,却见竟然是早前沈苏姀见过的钱万贯满头大汗的拿着什么走到了殿外,朝殿中看了一眼,见到沈苏姀之时眸光微亮,朝着沈苏姀一拱手之后才对沈君心沉沉开口,“王爷,大事不妙,厉王那老不死的带兵来犯!这一次他娘的竟然发兵就是十万,跑的跟兔子一一样快眼下距离浮屠不过两日路程!”
沈君心眸色一冷,却没有一丝儿惊惶无措,只冷哼一声拿起钱万贯手中的信笺打开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父王薨逝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他!”
话音落定,他当即转过身看着沈苏姀道,“阿姐先回紫垣殿歇着,我要去见诸位将军了!”
沈苏姀眼底闪过两分犹豫,“我可一起去?”
沈苏姀没想过直接插手浮屠事物,然而敌人距离浮屠只有两日这个时间实在太短,何况刚经历了丧父母之痛沈苏姀终究不放心沈君心,她这话是问句,若沈君心说她不方便去她也不会说什么,可她话刚一出沈君心面色却是一喜,“阿姐同去再好不过了!”
沈苏姀点点头,随即看了身边嬴纵一眼,眼底略有疑问,是问他要不要去。
“你既然要去,我自然陪你。”
嬴纵眼底只有沈苏姀一人,那亲密的目光看的沈君心一阵皱眉看的钱万贯一直好奇,忍了又忍才问,“敢问郡主,这位是……”
“是大秦秦王!”
“是我夫君。”
异口同声的两道声音响起,钱万贯大张着嘴看了看沈苏姀又看了看沈君心,然后看着嬴纵的眼神便万分怪异起来,大秦秦王?!这位是大秦秦王!而郡主说秦王是她夫君,那就是说她是大秦的秦王妃?!是大秦的秦王妃,却又是西楚的上阳郡主?!
钱万贯脑子里头一片凌乱,却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五万天狼军可还在距离浮屠一日多路程的雪原之上驻扎的呢,这么一想眼底便有了几分敌意,谁知他满是敌意的看着嬴纵,嬴纵却十分清冽贵胄的对他颔首,“本王久仰钱将军大名。”
嬴纵如此,连沈苏姀也没想到,谁不知道他对旁人从来都是生人勿近威慑逼人沉默少言的,这会子倒是改了性子……正这么想,便见钱万贯眼底的敌意瞬时间灭了,钱万贯出身草莽,一身子胆气也不随便怕谁,可最没办法对付的就是清贵知礼又有胆识之人,秦王的名号他当然知道,心底也是有着几分敬服的,今日一见当先想到的是两军对峙之事才生了敌意,可见嬴纵并无传说中的鬼王狠煞模样,又似乎并不在乎早前西楚发兵大秦之事,还一口就喊出他的名字,他当即就有些紧张气弱起来……
“咳,老钱,不,在下也久仰秦王大名!”
见钱万贯有些紧张,沈君心眉头紧皱沈苏姀却语声放缓了几分,道,“钱将军放心,天狼军对西楚并无敌意,眼下军情要紧,将军带路吧!”
此话一出,一行人当即从上元殿中走出,齐齐移步到了上元殿不远处的议事堂之中,大门一开,里头齐刷刷的站着七八人,皆是威武阳刚的男子,沐沉和沐萧亦在其中,见当先走进来的是沈君心,众人齐齐起身行礼,又见身后走进来沈苏姀和嬴纵一时都有些讶异,军机大事,怎么还有旁人一起来?最后走进来的才是钱万贯!
沈君心挥挥手,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身后二人眉头一皱不知怎么开口,沈苏姀他知道怎么介绍,可嬴纵呢,私心里,他一点都不想把沈苏姀和嬴纵的夫妻关系公诸于众!沈苏姀早前离开大秦,他本以为她和嬴纵的缘分已尽,却不想此番不过出去一月,二人竟然以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回来了,沈君心心底涩涩的,更怕沈苏姀会和嬴纵离开。
“主子回来了?!王爷竟也来了……”
最先绷不住的却是沐萧,他从七八人之中走出,抬手就行礼,沐沉亦走出一步看着沈苏姀眼底露出喜色,看着嬴纵之时又有些疑惑,旁边几人见状心底疑惑更甚,那边厢钱万贯已经语气轻松的道,“这位乃是上阳郡主,这位乃是大秦秦王。”
话音落下,诸人当即色变!
钱万贯见之心底同情,这些人的表情可不和适才的自己一样吗,这么一想便就继续道,“大家不要多心,秦王乃是郡主的夫君,其威名你们当知道,此番是来助西楚的,早前西楚发兵,大秦出兵之后对西楚并无敌意,大家莫怕莫怕。”
相助之话是钱万贯自己想出来的,嬴纵面无表情的听着,倒也没说什么,一边沈君心听着那“莫怕”之语却觉得自己脸丢到了家,抬步就朝主位而去,沐沉和沐萧不多说,其他人震惊之余却是真的相信了嬴纵是来帮助他们的,嬴纵的名头他们全都知道,本就不敢多言,这会子更带着几分期待的接受了嬴纵参与他们军机大事的结果,其中两个仅次于钱万贯之下坐于上首位的将军还赶忙将自己位子让了出来,毕恭毕敬至极!
沈君心黑着脸不语,嬴纵倒是拉着沈苏姀坦然走过去坐了下来,众人见两人如此不避讳眸光微闪,那边厢沈君心已不耐烦的冷声道,“情况如何,报上来!”
如此便进入了正题,一室肃杀!
“厉王在邕城得知老王爷病重早就有心浮屠了,得了老王爷薨逝的消息不必准备便可发兵,十万大军皆是其麾下精锐,看样子是要一举夺下浮屠!”
“琪王那边亦有些风吹草动,只不过琪王一月前刚和宁王打了一仗占了宁王千里封地眼下没有足够的粮草准备了,不过属下猜想倘若厉王得手,琪王必定是要分一杯羹的!”
“这些狼子野心的,老王爷尸骨未寒他们便丧心病狂至此!”
“王爷年幼,前头又经了内乱自损不少,外头只当咱们好欺负!当真是欺人太甚!”
待几人说完,浮屠的情况已一目了然,因为地理位置略偏,刚经了一场内乱老王爷又没了,两个兵强马壮邻近的王爷便动了霸占之心,西楚实行分封制,皇权被神权制衡,只要不威胁到望京,朝中对封王之间的交战只是明面上走个过场的训斥罢了,甚至朝中还会扶持亲神权的封王助其铲除背离神权无法被神权掌控的封王。
很显然,商王不受神权辖制,主子年幼好欺,这才被人盯了上。
几位将军商量来去,无外乎是如何御敌如何上报望京,说来说去似乎也没有旁的法子,钱万贯倒是一腔豪气要出城去打,可厉王本就领兵十万,他们城中不过也就十万,若兵马不足出城抗争无外乎去送死,可领了足够的兵马出城去浮屠又成了空壳,倘若被人从后面偷袭便是自绝性命,怎么算浮屠都危矣,沐萧和沐沉未说话,目光一直落在沈苏姀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沈君心挥手止了旁人的话头,看向沈苏姀,“阿姐怎么想?”
沈苏姀身份特殊,一直听着未言语,至此刻才抬起头来看着沈君心,眼底幽光一闪道,“哀兵之勇万夫莫敌,我的意思是,不若趁势灭了厉王夺了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