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方二十丈之外,西南方的山丘之后,不下百人。”
嬴纵语声低沉的道出一句,沈苏姀的眸色骤然一变,当即也管不了他是否握住她的腰还是怎地,只神识一盛朝他说的那两处探去,这么一探果不其然觉得不对劲!
眉头一皱,沈苏姀瞟了一眼他胸前的伤口,断然道,“你从西北方走——”
眼下两处人马一前一后分明是成包围圈之势,而沈苏姀让嬴纵从西北方走却是叫他朝着九巍关的方向突围,而她去对付西南方的人可以为他断后,要知道她可不是心善,只是眼下他有伤在身,她可不是那趁人之危之人!
沈苏姀说完这话便一把推开他的手转身要走,可刚转身手腕却又被他一把抓了住,沈苏姀顿时眉头狠皱,“大敌当前,我可没工夫和你纠缠!”
沈苏姀说的义正言辞,嬴纵却苦笑一瞬,抬眼看她一眼道,“你我,就不能一起吗?”
沈苏姀闻言顿时怔住,皱眉,“什么意思?”
嬴纵看着她,“一起突围不好吗?”
沈苏姀一愕,眼底生出几分意外,一起突围不是不可以,若是换成旁人也就算了,可是他和她一起突围?!沈苏姀这么一想已觉得有些好笑。
“一起突围,我不会连累你!”
看出了沈苏姀面上的意外,嬴纵却又掷地有声的重复了一句,沈苏姀欲言又止,嬴纵已抬手封住自己身上几处大穴,一把拉着她朝西北方去,他的脚步略有几分虚浮,可拉着沈苏姀的力道却是不容她反抗的大,沈苏姀挣扎几下挣不开,又不愿在这样的时候再和他打起来,只好板着脸挺着背脊和他一起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的瞪着自己被嬴纵拉着的手腕,恨不能把嬴纵的大手瞪出一个洞来。
嬴纵仿佛知道沈苏姀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攥着她手腕的手更是用上了极大的力道,掌心想贴的触觉让他有几分心猿意马,可感受到那些越来越靠近的杀意,嬴纵只能生生将心思落在前方渐渐现出的人影之中,就在他们三十步之外,一个身着五彩大氅的中年男子领头,身后跟着近百人的焉耆兵队伍,看着这场面,沈苏姀和嬴纵几乎同时反应过来适才那些人大抵只是虚晃一枪的虾兵蟹将,沈苏姀看了看嬴纵,眼底的敌意终于散去两分,想了想,却是猛地折腕摆脱了他的手,而后一把拔出了长生剑挡在了嬴纵之前。
嬴纵因她如此稍有一愣,随即淡声问,“这是何意?”
沈苏姀闻言眉头桀骜不驯的挑起,语声讽刺道,“呵,七殿下可不要误会,倘若让这些焉耆狗在本将军面前伤了大秦子民本将军还有何颜面做苏阀少将军?!”
他堂堂皇子,在她口中不过一个大秦子民。
嬴纵面上苦笑一瞬,眉头微扬,“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少将军了。”
沈苏姀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前面的阵势上,语声郑重道,“对方人太多,咱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当头,你先走,然后我再跟上来,别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我只是为了让我们二人顺利脱困,等回了关内,你我二人泾渭分明两不相欠!”
嬴纵眉头骤然皱起,可他还未说话沈苏姀却身形一动朝前杀去,近百人的队伍早就蓄势待发,见到沈苏姀冲上来当即摆开了杀阵,沈苏姀跃至半空手中剑光一盛,隐隐间只听到一阵风雷滚动,下一刻便见一道闪电从半空甩下,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焉耆兵已伤了大片,沈苏姀身影快若闪电,手中长生剑更是舞的密不透风,没过多时,嬴纵在她身边加入了战圈,两人合力,不多时便有个突破口出现,沈苏姀朝嬴纵轻喝一声,“走!”
嬴纵看了看沈苏姀,只见她杀伐果决目光如炬,狠狠瞪着他的样子好似他不先走便是罪大恶极,嬴纵浅吸了口气,手中裂天一舞便将已焉耆兵从一高头大马之上扫下,他身手利落的翻身上马,却并未听沈苏姀的话当先朝关内去,而是调转马头朝沈苏姀这处来,疾驰至她身边,弯身一把便将她捞上马背放在了自己身前……
这一下用力太猛,直接让嬴纵扯动伤口喉头一甜,他却是目光冷沉的将她腰身一定,道出一句“坐好”便再度调转马头朝九巍关的方向杀开!
“本是为了苏彧设的局,没想到还捡到鬼王七殿下这样一个大便宜!”
“放箭!一个也不准逃!”
焉耆兵之中有首领模样的人大喊,沈苏姀坐在马背之上闻言眉头顿时紧皱,只听一阵怪响,在两人前方五十多步的小雪丘之后骤然现出五十人左右的弓箭手来,一排排劲弩对准了她们,隔得这样远沈苏姀也能感受到那些冷箭上的寒光!
沈苏姀和嬴纵周身的气势齐齐沉冷了下来,这才明白今日之局并不简单,他们已经在那剑弩的射程范围之内,只要那些弓箭手数箭齐发他们便难以应付,而他们距离这些弓箭手又太远,根本没办法凭空将他们杀干净,沈苏姀紧紧皱着眉头,垂眸便看到嬴纵紧握着缰绳的手,不能再靠近了,否则便是他们武功再好也少不得被射成刺猬!
沈苏姀正欲提醒嬴纵,却不想她心念刚一动嬴纵已调转马头朝正西方而去,远处的弓箭手似乎是在等他们离得近些再放箭,却没想到嬴纵忽然调转了马头,嬴纵的马速极快,顷刻间便偏离了这处雪谷的主道,那些弓箭手不曾反应,竟然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见嬴纵做出了应对沈苏姀心中虽然松了口气,可是他们的情况并不好,凭她知道的,眼下他们要去的方向没有路,咬了咬牙,沈苏姀干脆道,“现在我们便是分开也很难走掉,两个人在一起目标更大,你到十丈以外放下我!”
话音落定,嬴纵却一手握缰一手将她的腰身攥了住,沈苏姀正有些不解,便听到他深沉的话语落在她耳畔,“两个人走不掉,那就不走了。”
沈苏姀闻言顿时挑眉,这是什么话!
沈苏姀还欲再说,身边却有劲风猛至,却是弓箭手们御马追来,如簧的箭雨朝他们袭来,即便准头不够,却还是随时都能射中嬴纵的样子,沈苏姀眸色一冷,当即拔剑而出朝身旁挥去,却不想嬴纵忽然将她手一握把缰绳塞到了她掌心,“御马,直走!”
沈苏姀握着那缰绳皱眉,嬴纵已挥着裂天去挡身后射来的箭雨,裂天之力丝毫不逊与长生,抵挡那还未靠近的箭队当然不算什么,可那只是在嬴纵不曾受伤之时,眼下的嬴纵受了伤不说那伤还很重,虽则点了几处大穴,可这会儿的一番打斗早已血流如注,沈苏姀后背靠在嬴纵的胸前,没过多时连她都能感受到后背的湿热!
狠狠皱了眉,沈苏姀一把将缰绳交回了嬴纵手中,她的身量比嬴纵来的纤细许多,只见她忽然一把抱住他腰身,整个人在马背之上将身子一转,也不知怎地一动,嬴纵只觉得她柔软的身子在自己身侧擦过,而后她整个人便到了他身后去!
嬴纵从她不含任何感情的亲近之中骤然回神,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
沈苏姀背靠着他坐在马背之上,见状却是抬手便撞在了他后背之上,嬴纵伤口一疼,手上的劲儿立马松了,沈苏姀便冷哼一声,“不想死就走快点!”
眼前是纷纷的箭雨,沈苏姀心无旁骛的将长生剑舞成密不透风的铁罩,生生将嬴纵护了住,然而此刻乃是两人乘一马,马儿又被左右落下的箭簇吓住,速度怎么都比不上后面追上来的弓箭手们,沈苏姀心底有些着急,身后嬴纵却叮嘱道,“不要分神。”
沈苏姀心神骤然一定,可看着后面追上的弓箭手便是她能稳住心神也没用了,距离的拉近让冷箭的力度和准头都大了许多,沈苏姀在马背之上颠簸,密不透风的剑网也生出缝隙,某一刻,一支三寸长的短箭从长生剑下滑过,快准狠的射向了沈苏姀的肩头!
锥心的疼让沈苏姀面色一白差点再没力气握剑,身子一颤,却是连哼都不曾哼一声,虽然察觉到这次的箭比往常扎的更深些,可与她而言受这样的伤简直再正常不过!
牙关紧咬,沈苏姀奋力将长生剑舞的更为霸道张狂……
“怎么回事?”
察觉到不妥嬴纵立刻一问,沈苏姀冷笑一声,“还能怎么!赶好你的马吧!”
沈苏姀语声中气十足,却有股子压抑,嬴纵转过头看了一眼,因沈苏姀背对着他坐他并未看出什么不妥来,当即安抚一句,“马上就到了。”
这话莫名其妙,沈苏姀眉头一皱,什么到了?!
心底正万分疑惑,腰上却忽然一紧,感觉到是嬴纵的大手将她的腰身一把搂了住沈苏姀当即色变,下意识回身去看,却正看到嬴纵带着她骑马冲出了一道冰崖!
深渊万丈,沈苏姀来不及惊呼便已被那失重感侵袭,心中狠道一句疯子!只以为自己今日要葬身这西境冰窟,沈苏姀有孤身入敌营的胆量,可这般跳崖却是第一遭,下坠之时的眩晕感让她下意识攥紧了嬴纵的臂膀,察觉到可能会死之后更是猛地将眼睛闭了上!
耳边是呼呼而过的风声,沈苏姀只感到整个身子都没了知觉,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预料之中的疼痛感还是未至,她心底泛起两分疑惑,忽觉得那风声也停了。
“到了,你莫怕——”
一片静默之中,嬴纵的声音响了起来,沈苏姀骤然睁眼,目之所及只对上嬴纵带着淡泊笑意的墨蓝色眸子,她怔愣一瞬,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站在实地上的,再一看,这里竟然是个足有两丈高的冰雪洞穴,正这般惊诧着,忽觉腰上又是一紧,嬴纵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肩头,语声森寒道出一句,“你受伤了!”
三寸长的短箭没入一半,不仔细甚至看不出来,可是沈苏姀着一身银甲,里头着白袍,一见血又怎么藏得住,嬴纵面色沉冷至极,沈苏姀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他怀中,她面色大变,猛地一把将嬴纵推开自己疾步朝后退去,可她一退之下忽然觉得不对,就在她要摔出去的时候嬴纵一把将她拉了住,冷声道,“掉下去就尸骨无存!”
原来她们适才站在洞口,沈苏姀往后退几乎就要掉出去,她后仰着身子被嬴纵拉着,转头往下一看,那看不见底的深渊立刻叫她一阵眩晕,立刻才借着嬴纵的力道站直了身子,她戒备的看了嬴纵一眼,按着肩头的伤口朝洞穴之内走去。
她不问嬴纵是如此发现这处的,因他在她眼中本就是个深藏不露的,沈苏姀只寻得一处平整的背风之地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两粒药丸吃下,而后想也不想便将那剑一把拔了出来,闷哼一声,她面上顿时汗如雨下,肩头血色一漫,她却只是用手紧紧压住便闭眸靠在了身后的冰壁之上,似乎想就这样扛过去。
“你的伤很重!”
沈苏姀睁眼,便看到嬴纵站在她十步之外盯着她,沈苏姀青白的薄唇扯出一丝疏离的笑意来,“打仗杀敌,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说着沈苏姀看了嬴纵一眼,抬手将自己袖子里的小香囊扔了过去,“药!”
只落下一字,她便再度闭上了眸子调息!
不远处发出一阵声响,似乎是嬴纵将她的香囊捡了起来,而后便有脚步声朝她靠近,几息之后,一道居高临下万分迫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苏姀再度不耐烦的睁开眼,便见嬴纵眸色深沉道,“那箭上有毒,你的伤口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身上有解毒之药,教我看看你的伤口。”
沈苏姀看着嬴纵,面上生出几分莫名,似乎觉得按照嬴纵和她的关系他不应该如此关心她的死活才对,可想了想她又便明白至少面对焉耆之时她和他还是同一阵营的因此他才如此,虽然想明白了,可沈苏姀按住自己左肩的手却是没动,反而看向嬴纵胸前的伤口。
“殿下还是关心自己吧,我的伤无需你关心。”
嬴纵垂眸看了一眼她的香囊,“我用了你的药,已无碍!”
沈苏姀看他一眼,只觉得自己身体的温度在流逝,委实没有力气和他多言,只得重新闭眸运气,可她刚闭上眸子一瞬之后,一道气息猛地靠近了她!
沈苏姀猛地睁眸,便见嬴纵已蹲下身来平视着她。
“伤口再不处理,你会死。”
沈苏姀皱眉,话语坚定又叫人无奈,因她直接道,“那我就等死!”
她的伤在肩头之下两指,要处理伤口就要宽衣解带,偏生她这伤她自己又是处理不了的,与其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徒劳无功,她还不如咬紧牙关不松口。
反正,她是不会叫他帮她的!
就算是死她也不!
嬴纵的情况也不怎么好,他那胸口的伤亦是有些骇人,可他此刻却是执拗的蹲在沈苏姀身前,先是因她这话面生怒气,随即却眸色冷沉的沉默了下来。
沈苏姀以为他放弃了,自己按着伤口再度闭眸。
“再过小半个时辰你就会晕倒。”
嬴纵沉默良久,却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沈苏姀自己也能想到,是以不为所动。
“倒时候,我会帮你疗伤。”
沉稳又无辜的话落定,沈苏姀不可置信的睁眼看向了嬴纵,在她的心理,嬴纵此人恨她至极城府万钧,不苟言笑无情冷酷,可他这会子是犯了哪门子糊涂非要为她疗伤!
若她真是个男的便也罢了,让一个死对头疗伤总比死来得好。
可偏生她不是,而她的秘密最要提防的便是眼前这人!
“七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罗里吧嗦像个女人!”
“我若是死了,七殿下不是可独霸西境了?”
“或许步天骑还能为你所用,七殿下何乐而不为!”
沈苏姀忍着痛意挑眉,那面上有她素来的桀骜和意气,可配着这张惨白的小脸却委实少了几分威慑和朝气,嬴纵定定看着她,再不多言的转身坐到了离她五步之地。
嬴纵不说话并不是个好的信号,相反,那行为更代表了他对早前的决定坚定不移,沈苏姀深吸口气,感觉怒气又要叫她生出想捅他一刀的冲动了!
“别在这里假好心!以为我会领情?!”
“你要是为我疗伤,回去我便将你败在我手上的事情公诸于众!”
“你要是敢!我一定杀了你!”
沈苏姀越说越咬牙切齿,不远处的嬴纵却已闭眸调息起来,丝毫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见她越说越激动,他更是冷不防道,“你说得越多便晕的越快。”
淡淡一语,直让沈苏姀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还是不曾改主意!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妥,可是她是决不能让他为自己疗伤的,她不能死,唯一的方法便是先离开这里自己寻求生机,沈苏姀这么一想便要撑地站起来,那边厢嬴纵眼皮也不抬的道,“这里就这么大,你受了伤上不去,上去了也都是敌人,唯一的一条路是那悬崖,你要实在不想活了,唔,跳崖吧。”
嬴纵闭着眸子说的这话,语气极淡极淡,漠然又透着一股子疏离的高傲,沈苏姀看着嬴纵,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那张鬼面这般的叫人讨厌,她就不懂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逼着旁人接受施救,她想中毒不行吗?她不怕死不行吗?凭什么她要让他为自己疗伤?!
——跳崖?!
她堂堂苏阀少将军为了这种事跳崖?!
真真是个笑话。
沈苏姀心底的愤怒几乎快要满溢出来了,看着嬴纵的目光更是怒火熊熊,可嬴纵靠在身后的冰墙之上不言不语,丝毫不在乎她的怒意,沈苏姀一颗心开始狂跳,因为她清楚的意识到嬴纵是那说得出也做得到的性子,只要她晕倒之后不再反抗,他就会解了她的战袍掀开她的衣襟看她肩下的伤口,然后,他会看见那裹胸的白布,会发现她的身份,他会迫不及待的上报朝廷,苏阀的欺君之罪躲无可躲,家族中老老少少都没有活路!
同在西境的父亲,在君临家中等着她的母亲,还有已经开始议亲的姐姐们,中宫之中并没有她想象之中过得好的姑姑,备受期望的大皇子……
沈苏姀越想心中越是不安,某一刻,她忽然松开了压在伤口上的手,然后,拿起了放在身边的长生剑,这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这样的选择对她来说根本不需要思考,无论如何,她决计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顷刻间,沈苏姀心底涌出来了巨大的杀气,可她五步之外的嬴纵却好似睡着了一般没有反应,沈苏姀眯了眯眸子,缓缓地扬起了带着血沫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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