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姀在赤峰丘被劫走的消息传回浮屠之时嬴华庭第一个带着剑杀到了紫宸殿,紫宸殿中的人也刚得了消息,外头的侍卫和宫婢看到嬴华庭一身杀气的杀进来之时被吓了住,连拦都忘了拦,嬴华庭便一路入了书房,“噌”的一声拔剑而出一剑便劈了沈君心身前的书案,黄花梨的书案被她一剑劈成两半,书页横飞墨汁四溅,只弄得沈君心一身狼藉,然而他好似没看到嬴华庭的怒火似得,直愣愣的坐着连躲都忘了躲!
嬴华庭见状怒意再起,扬手便要将那剑锋朝沈君心身上挥去,剑风凌厉,沈君心还是不躲,周围站着的沐萧、沐沉和钱万贯没想到嬴华庭要伤人,俱是惊呼一声便要上前拉,可他们三人到底没有孟南柯快,那剑风将将落到沈君心肩头的时候孟南柯将嬴华庭的手腕一把攥了住,孟南柯将嬴华庭的手往回一撤,那剑风从沈君心面前一擦而过,伤虽然未伤着,却是在沈君心下巴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顿时便滚出几粒血珠子。
“二公主请三思,小王爷并非有心的,若是伤了小王爷小苏知道了也要心疼。”
孟南柯语声低沉的劝着,嬴华庭听了怒火却更大,她将手从孟南柯掌心挣脱,“呵”的冷笑了一声,“心疼?!谁不知道她最心疼这个无亲无故的弟弟!她为这个弟弟费心谋算自己手下的人给他用多年积攒的财力也半点不私藏!天下这么多人,谁有她这个弟弟叫她费的心多,可惜啊!她好容易重活了一回,大秦没有困住她,那大司命没有杀死她,如今反而是让她这个心疼了这么久的弟弟给算计了!”
“心疼?我便是真杀了他!她也得有命心疼!”
嬴华庭语气虽然万分愤怒,可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看着沈君心垂着眸子白着脸的模样却仍是觉得不甘心,她猛地上前两步踢开那残桌一把扯着沈君心的领子将他揪了起来,“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可怜!她为你做的比为我七哥做的都多!看看她身边的这些人,哪个不是想一心为了她好的!只有你装出一副可怜样儿绑着她占着她,这一次明知道她路上遇到了麻烦,明知道我七哥是去接她的,可你偏要骗我七哥,这一下好了,她被人绑走了我七哥也跟去北魏了,他们二人生死未卜,这一下你满意了?!”
“做她的兄弟?!你不配!”
嬴华庭句句都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攥着沈君心领子的手更是紧的指节泛白,沈君心手中捏着容飒和谢无咎两路传来的消息,任由嬴华庭扯着他的领子大吼也不挣扎,只低低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片刻之前还风姿硬挺的少年郎,已变成了木偶。
嬴华庭吼了一气,看着沈君心如此那股子火郁结不发难受至极,想到沈苏姀身上咒术未解又经历了这么一遭喉头忽然有些发哽,深吸口气,嬴华庭咬牙切齿的道,“她受的苦你不是一点都不知道,早前她都要死了你看不出来吗?!她都要为你留在西楚了,她为你连我七哥都顾不上了,你还要如何?!浮图城外的天狼军你看不到吗?我七哥为了你浮屠眼下已在大秦声名狼藉了,这一次若他二人平安无事我便不说什么,可若他二人出了什么岔子,我能做你浮屠的说客阻了北魏,便也能叫北魏并着大秦再灭了你!”
沈君心不动不挣扎,亦不反驳。
嬴华庭见他这模样眯了眯眸子再度冷笑了一声,忽的将他松开后退一步,好整以暇的看着沈君心道,“我不会杀你,她在北魏不知受着什么罪,偏要让你在这城中锦衣玉食着,若她此番死了,为她扶棺椁的一定是我们而不是你!”
这话落定,嬴华庭谁也不看转身便走,屋子里几人面色都十分复杂,钱万贯那一日可是亲眼见着沈君心哄骗嬴纵的,到了此刻他眼底也生出几分愧疚来,看了看沈君心,眼底又生出几分怜惜,这边厢沐沉和沐萧都冷着脸,看了看沈君心,沐沉当先上前一步道,“小王爷,主子生死未卜,我们兄弟二人想着往北魏走一趟……”
他这话一出,钱万贯一愣皱了眉,想说阻止的话,却到底未说出来,沈君心僵着身子站在那一地的狼藉之中,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沐沉和沐萧对视一眼,正要说告辞的话,这边厢孟南柯却摇了摇头,“还不到要你们兄弟二人离开的时候,眼下藩王战意未消,你们一走浮屠战力必定下降,忘了你们主子走的时候如何交代你们的了?”
沐沉和沐萧眉头一皱,又有些犹豫了,孟南柯便道,“二公主是势必不会留在浮屠了,这件事暂且交给我,眼下情况还不到最坏的地步,且小王爷并不知后果如此严重,你们只需听从你们主子的交代便是了,其他的不用多管。”
孟南柯说着又看向沈君心,一叹道,“小王爷此事做的的确不十分好,不过也不必将二公主的话尽数放在心上,眼下浮屠之危还未解,小王爷莫让你姐姐失望,至于去北魏,便由我和二公主走一趟,索性我们刚回来,小王爷只管等我们的消息吧。”
沈君心闻言这才缓缓的抬了头,看着孟南柯想说什么却未曾发出声音来,孟南柯见状对他点点头,道出“放心”二字转身出去了。
孟南柯出了紫宸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是先进了嬴华庭的住处,甫一进屋,果不其然看到她在收拾东西,孟南柯想了想便道,“北魏此番乃是早有计划,即便没有小王爷这一遭恐怕也是要出事的,何况小王爷毕竟只有十二岁。”
嬴华庭正在整理包袱,闻言抄起桌案之上的书便朝孟南柯扔了过来,冷冷看他一眼道,“以为随我去了一趟北魏你就有资格在我面前说教了!你愿意继续留下我可不愿意,别忘了沈君心并不姓姓沈,他姓夜,夜家人十二岁又怎会真的是十二岁!”
“偌大的浮屠能被他掌握在手中,这点是非却是不分,就算他没料到事情会成这样才说了谎,可难道他哄骗七哥让七哥白白去一趟江左然后和她错过这就应该了!简直可笑!若他据实以告,七哥便能算准她走哪一处,哪怕不能真的救得了她,却也不会落得眼下如此被动,用坊间的话说,他沈君心如此行事根本就是以怨报德和白眼狼无异!”
说着话嬴华庭已经将包袱整理完毕,她将包袱一背,把剑一拿便要出门,一边走一边冷声道,“他以怨报德,你还要我以德报怨,可我若是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
嬴华庭愤愤的说着,径直出了院子去马厩,她一路走孟南柯便一路跟在她身后,开始还不觉有什么,眼看着走了一段路了他还跟着嬴华庭这才皱眉停下,“你跟着我做什么!眼下她不在浮屠我亦不会多留,待我回了大秦带上自己的人无论如何也要试着救她!”
嬴华庭说完继续走,却发现孟南柯还跟着自己,她顿时怒目一瞪,正要发火,孟南柯却道,“我没说我要留下,他是我师妹,我自然也要去救她的!”
嬴华庭要出口的话便被孟南柯生生的堵了住,她仔细看了孟南柯两眼眉头一皱,“你要去救便去救,跟着我做什么!我要先回大秦!你可现在就去北魏!”
孟南柯闻言一皱眉,“我眼下无人可用,一个人去了也没用。”
嬴华庭欲言又止,偏生孟南柯的神色十分的诚恳,她看着孟南柯良久,终是低低一叹之后点了点头,却是道,“我可是为了救她才让你与我一路的!”
孟南柯闻言笑开,点点头,“我知道。”
嬴华庭见孟南柯面上全无异色这才皱了皱眉去牵马,孟南柯竟然什么也不带的和她一道牵了马,二人翻身上马,亦无需多做安排便策马出宫,那边厢,沈君心遣走了钱万贯三人,正一个人坐在那满地狼藉之间想嬴华庭早前朝他吼出去的那些话!
自早前遭遇了一场劫囚拓跋卓对沈苏姀的护卫问题更为重视了许多,这一路上三千铁骑没法子掩下行踪,而拓跋卓更是没有掩下行踪的打算,端的是一副以她为饵的感觉,沈苏姀心中因为那晚并非是嬴纵前来而庆幸,见拓跋卓这阵势只想着嬴纵干脆不要来,然而她心中明白,嬴纵一旦知道她的去向,是必定会追来的。
沈苏姀的心情当即变得复杂万分起来,特别是看着一日比一日入了北魏腹地,就更为担心嬴纵因她而落入了陷阱,一边怕嬴纵来了出事,一边又有些盼着他来,再想到浮屠不知如何了,这心思便一日比一日沉,人也变得愈发沉默——
沈苏姀早前一直在西境驻军,并未到过北魏,北魏的风光却是和西楚、大秦都不相同,相比之下,北魏的民风似乎更为粗豪一些,天气亦更为寒冷,西楚的春天已至,北魏这边却是越往北春意越少,就在距离北魏京城只有两日路程的时候天上竟然又下起了小雪!
因是下了雪,拓跋卓一行的速度不由得减慢下来,又因为沈苏姀身上还是春装,他不得不叫人去集市为沈苏姀买来衣裳,去的人乃是个粗豪士兵,沈苏姀可没想过这人会为她买来什么矜贵可心的衣裳,心底却对拓跋卓这等周到的心思万分叹然。
这一日三千铁骑早早的安营扎寨,沈苏姀的帐篷第一个搭好,这三千铁骑带着辎重,帐篷之内虽然简陋却也还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因这天冷,两个士兵当先来沈苏姀生火,沈苏姀身上披着个薄毯御寒,因这些日子沈苏姀十分安顺这些士兵对她的警惕性倒是不高,再加上沈苏姀周身素来有股子从容泰然之气,这些士兵在她面前不敢强横也强横不起来,相反的,沈苏姀不但生的美,且因为在沈家的那几年早就有张面具似得脸,她面上带出薄笑,眼底收敛锋芒,微微垂眸便能给人温婉乖巧的感觉。
这两个士兵自然不曾见到沈苏姀那日收拾那小头目的情状,见此刻的沈苏姀一副温顺模样那警惕之心愈发低了,待其中一人出去取柴火,沈苏姀便搓了搓手问剩下的那个士兵,“眼下都三月了却还在下雪,北魏年年都如此吗?”
沈苏姀问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这些士兵大都知道沈苏姀的身份十分高贵,不然也不会由拓跋卓去请,再加上这一路上拓跋卓十分照顾沈苏姀,大家心中便都不敢轻慢沈苏姀,而这会子沈苏姀问话的语气却十分随意而亲和,十分入得这士兵的耳,那士兵点了点头便道,“北魏比西楚和大秦都来的冷,倒春寒的时候下雪是常有的事。”
沈苏姀点点头,她在军中待了数年,当然知道如何的语气最能让这些士兵随意放松,她一边看那士兵生火一边又道,“我这里生了火,将士们的帐篷里头怕是什么都没有,这样的话你们如何御寒呢?光诸位身上的甲胄只怕不顶用!”
那士兵听着这话心底倒是一暖,面生笑意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兄弟就快到大营了。”
拓跋卓虽然是劫了她来,却并未明面上说她的身份,因为如此这士兵才喊沈苏姀“姑娘”,沈苏姀听着这话一挑眉,“咦?此去京城不是还有两三日的路程呢?”
那士兵摇摇头,“我们是二殿下的兵马,是不能入京城的,明日到了雄州我们便不走了,到时候二殿下会点百多将士护送姑娘入京城。”
沈苏姀蹙眉,“二殿下的兵马?我听二殿下说他兵马并不多……”
那士兵是个忠诚与主子的,听着一叹,“二殿下的兵马的确不多。”
沈苏姀眯了眯眸子,这些日子她时而也会独自面对拓跋卓的士兵,可是独自面对一个落单的士兵还是第一次,军队之中纪律言明,当所有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是心性坚韧不会动摇的,而其他人就算心性弱一些因为有同伴在也绝对不会露出分毫,这样就难以下手的多,而若只是面对一个人就简单的多了,没了旁人的督促监督,他自己也会松懈下来,再加上沈苏姀眼力极好态度拿捏的好,还如何套不出几句有用的话呢。
沈苏姀闻言便也是一叹,“二殿下与我相交多年,我虽然极少过问他的私事却觉得他是个有手段有能力的,只是不知为何魏帝似乎总是不十分看重他,此番魏太子明知道我和他是故人,却叫他来劫我,分明是难为他,哎,可惜你们家殿下的性子是宁愿自己做恶人也不愿让我和魏太子结仇的,这一路上还为为太子说了许多好话。”
沈苏姀这话半真半假,而这士兵并非是拓跋卓的亲信又怎会知道她说的几分真几分假,那士兵闻言皱了皱眉,低低的咕哝道,“皇上和皇后娘娘感情甚笃,又因为皇后娘娘早逝,自然更喜爱皇后所出的太子殿下,至于我们殿下……良妃娘娘多病,并不得宠,自然得不到关照……我们殿下性子好,是不愿争抢的,自然处处让着太子殿下。”
这士兵也知道自己说的是不该说的,语声越来越低,沈苏姀却听了个明白,心底一叹难怪拓跋卓处处都周到无比却又刀枪不入,想必也是和从小的环境有关的,沈苏姀眸色微暗,又道,“照你这班说来,皇上想必十分纵容太子。”
那士兵却摇头,“不是的,早前皇上身体康健之时对太子算是十分严厉的,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皇上的身体便有些不妥了,而后让太子监国之后太子就……本来此番去……去请姑娘这样的事是不需要我们殿下去做的……毕竟危险的很……”
带兵入西楚,但凡被西楚的兵马发现那是可以乱刀砍杀掉的,自然危险,可这等危险的活儿拓跋昀却交给了拓跋卓,真不知他是想除掉拓跋卓还是信任拓跋卓!并且现在的北魏的老皇帝已经病重,看样子到了京城便彻彻底底的是拓跋昀的天下了!
沈苏姀心底微沉,大帐门口却有两道人影一闪而入,沈苏姀抬眸便见是拓跋卓和那个去取柴火的士兵一道回来了,而先前答话的那士兵一看是拓跋卓面色当即一肃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沈苏姀心底一叹,只觉得今日好歹问了些有用的问题也不算一无所获!
“没想到这几日会下雪,倒是我疏忽了。”
沈苏姀眼下披着个毯子在身上委实不算仪态万千,至少正常的世家女是不会如此的,可她明知自己如此有失礼数面上倒是一片坦然,只笑着道,“天有不测风云,这有什么,我眼下也不觉得冷。”说着还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薄毯,又道,“这雪不会下大吧?不会影响我们赶路吧?若是想快些入京城,给我一匹马我骑马也可。”
见那火生起来了两个士兵便退了下去,拓跋卓看了沈苏姀两眼,倒是笑着点了点头,沈苏姀眸光微亮,想着拓跋卓的大帐只怕还未准备好,干脆请拓跋卓在她这里落座,又让那侍女倒上茶水才道,“若是快马,需得几日才能入京?”
拓跋卓眉头一挑,“马车需要两日,快马只需一日。”
竟然只需一日,沈苏姀一颗心一沉没想到这里距离京城已经这样近了,拓跋卓看到她面上的表情面上的薄笑也散了下去,想了想对她道,“太子殿下应当不会伤你。”
眼见得快到京城了拓跋卓终于被自己的道德认知给压垮了,一改早前滴水不漏的作风开始安慰沈苏姀,沈苏姀闻言却只能是苦笑,“你既然说是‘应当’,看来在你心中已经有很大一部分觉得我这次进京城是祸不是福了。”
拓跋卓一默,抿唇道,“我能猜到太子殿下要对付的乃是秦王。”
沈苏姀“呵呵”的笑了笑,“对付他可比对付我自己还要叫我难受。”
拓跋卓便抬眸扫了沈苏姀一眼,而后便抿唇不语了。
沈苏姀心知已经到了这里哪怕拓跋卓的态度有所改变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功亏一篑的,便干脆的道,“你也无需露出这幅表情,你只是奉命行事,等到了京城你交完差就没你的事了,这一路上你对我照顾颇多,这份情我自然是记得的,至于在那之后会如何就看天意了。”
拓跋卓又抬眸看了看沈苏姀,还是未语。
沈苏姀摇摇头,忽然道,“对了,你那弟弟现在如何了?”
听到这话拓跋卓先是一愣,他哪有什么弟弟!随即抬头对上沈苏姀兴味的目光他顿时恍然,当年初见之时拓跋浅可不就是他的“弟弟”?!
拓跋卓生出几分笑意来,好似想到了当年拓跋浅和沈苏姀之间的闹剧。
“要定亲了。”
当年拓跋浅的跋扈沈苏姀还依稀记得几分,更记得这位小公主扬言看中了嬴纵结果却被嬴纵差点扔到了老虎笼子里,她也笑了笑,这才点头,“那倒是恭喜了。”
拓跋卓点点头,沈苏姀却忽然看向拓跋卓,“殿下至少有弱冠之年了吧?可定亲了?”
拓跋卓一愣,没想到沈苏姀问的这样直接,在沈苏姀坦诚的目光之下面上少有的生出了两分热意来,摇了摇头道,“还不曾。”
沈苏姀看出了拓跋卓的不自在,先是一愣,继而眸光大亮!
她找了一路拓跋卓的软肋,却不想他的软肋竟然是在这处,她浅吸了口气,继续道,“看样子二殿下虽然不曾定亲却必定已有了意中人,且不知是谁家姑娘如此有福气?”
拓跋卓轻咳了一声,目光扫向大帐之外时骤然一亮,道,“沈姑娘的衣裳回来了!”
说着拓跋卓已经起身,沈苏姀一看,便见是两个士兵提着个大包袱回来了,沈苏姀兴味的看着拓跋卓的背影,便见拓跋卓拿了那包袱走进来直接给沈苏姀道,“乡野之地,必定都是些俗物,沈姑娘但以取暖为要吧。”
话落下,拓跋卓将包袱一落便转身走了出去。
沈苏姀眯眸一笑,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知道那姑娘是谁!
一边想着沈苏姀一边将那大包袱拿过来瞧了瞧,距离她们安营扎寨之处的城池并不繁华,沈苏姀根本没打算是什么好看精致的衣裳,再者她何时在乎过这些,便是怀着这样的轻松心态,沈苏姀在打开那包袱的刹那将呼吸屏了住——
这包袱里头放着的可不止是一件简单的取暖的袍子,入目先是一件雪白的狐裘,那毛色纯正手感滑顺,淡淡的香味扑鼻更叫人心生喜欢,在那狐裘之下,却又是一件天水碧的宝蓝色立领广袖侧襟长裙,裙身上描花勾银,而那花纹竟然是……辛夷花!
沈苏姀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开始加快!
是他来了还是……只是巧合?!
巨大的疑问滋生,沈苏姀赶忙翻看包袱之内有没有其他的东西,甚至连那狐裘和裙子都检查了好几遍,待检查完毕,不见一张字条不见一份手书,甚至连个稍微特殊一点儿的记号都没有,沈苏姀心底苦笑,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磨灭了一半!
虽然没有找到任何一样明确表明嬴纵出现在她身边的信息,可沈苏姀还是在换上那身刚刚合身且万分适合她的衣裳之后开始了漫长而焦心的等待。
一夜浅眠,大营之中亦是一片平静,沈苏姀第二日容色倦怠的起身,拓跋卓果然为她准备好了马匹,见她换了一身合衬的冬日行头拓跋卓眉头一挑,眼底惊艳一闪而过,这才又恢复了寻常,却见她容色不好这才一问,“是否有什么不妥?”
沈苏姀扯出点笑意,“大抵有些不适应这气候!”
拓跋卓便点头,“我们快马入京,天黑时分便能到,今日要委屈你了!”
沈苏姀摆了摆手,“不碍事。”
如此打了个谎,草草用过早饭之后一行人便重新上了路,因是今日晚上便能到京城,拓跋卓便不再让大军随行了,而后他只是点了百多兵马前后围着沈苏姀一起朝京中去。
马速很快,且走的是官道,又因为靠近了京城是以那官道之上的人还不少,沈苏姀一路走一路等,心中料定嬴纵必定会争取这最后的时间出现在她面前,怀着这样紧张而忐忑的心态,从大清早到中午,再从中午等到下午,让沈苏姀失望的是嬴纵一直不曾出现,不仅是嬴纵,便是连几个小兵小将都没有出现!
沈苏姀坐在马背之上心情沉重万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和那裙摆之上的辛夷花纹样只觉得这有可能真的只是个巧合,久等嬴纵未出现,沈苏姀开始琢磨着自己逃跑,眼下她骑着马,有功夫有剑,自然没有三千铁骑围着那般艰难,然而她的手刚落在长生剑剑柄之上拓跋卓便叹了口气,沈苏姀心头一凛看过去,便见拓跋卓告诫似得道,“太子在这路上一路都有埋伏,我劝你还是莫要乱动的好,你不动则已,一动那些本可以不出现的人都要被你引出来了,还有半个时辰便到京城之前,沈姑娘,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了。”
沈苏姀听见此话只得将自己的剑缓缓地送回了剑鞘之中,目光仔细的朝这官道四周看了看,果然越看越觉得这路边的行人有些不妥,这么一想,她立时庆幸嬴纵未曾出现,她眼下还是不确定嬴纵有没有来,可眼见得要进京城了却实在没了法子,在外头都不好下手,入了京城就更没有机会了!难道她当真要受拓跋昀摆布了吗?!
越是靠近京城,路途两边已出现了明显的兵马,到了京城十里之外的时候,更有百多人的金甲卫士在路旁等着,见到拓跋卓出现,那一行人马当即上前行礼。
“拜见二殿下!属下奉太子之命在此恭迎殿下!”
那金甲卫头领如此一言,而后目光不着痕迹的朝沈苏姀身上扫了一扫,拓跋卓看了看前头隐隐可见的巍峨城池点了点头,“好,回京吧!”
那金甲卫头领率领众人起身翻身上马,让拓跋卓一行人走在前,自己跟在了队伍最后。
沈苏姀见状皱了眉,已全然打消了此时逃走的念头。
定了心,沈苏姀便多多注意起了四周的动静,十里地骑马很快,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北魏京城之前,巍峨的城墙在沈苏姀看来似乎比君临还要厚重坚固些,那城楼上下的士兵亦是严阵以待的模样,沈苏姀见状眉头一皱,觉得这城中气氛不同寻常。
从黑黝黝的门洞驰马而入,因是天色已晚夜幕初临,整个城中已经是一片灯火阑珊的景象,北魏的民居和大秦大同小异,只是街上有比大秦更多的身着外族人服饰的百姓来回,有拓跋卓在前开路,一行人没有阻碍的沿着主道朝皇宫疾驰而去!
北魏京城的布局和君临亦是大同小异,皇宫坐落在整个城池的最北边,而城门南开,顺着城中主道一路疾驰便可直达,两柱香的功夫之后,一座大气磅礴的帝宫出现在了沈苏姀的眼前,帝宫之前停着数量马车,拓跋卓当先翻身下马,而后便请沈苏姀下马,却是要换了马车入宫了,沈苏姀驰马一日早就累极,此时求之不得!
这一路上拓跋卓和那金甲卫并无交流,至这换马车之时拓跋卓才走向那金甲卫头领问道,“国师大人的丧事在何处举行?可是太子在安排?!”
沈苏姀正站在马车边上整理披风,听到这话动作瞬时僵住!
那金甲卫点点头,“丧事在未央殿,皇上的意思是国师生前有遗命,不准大办,只让太子殿下和一众巫女跪拜祷告便可,连遗体稍后都是要连棺椁一起烧了的。”
拓跋卓点了点头,一回身便看到沈苏姀惊愣在当地的模样,他微一皱眉走向沈苏姀,沈苏姀这才回过神来道,“二殿下早先同意让我骑马赶回来,是因为国师的丧事?”
拓跋卓看着她,不知她为何如此惊震而又有些遗憾,点了点头承认。
沈苏姀便又问一句,“国师是何时过世的?”
拓跋卓眸色一沉,面上也生出几分哀色,“前日夜里。”
沈苏姀倒吸一口气凉气,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这国师死的太过离奇死的,眼见得她人都来了,眼见得她有机会调查当年之事了,可国师却刚好在此时死了,沈苏姀眯了眸子,既然国师已死,她又该如何确定当年之事是不是他下的手!
“上马车吧,太子在宫中,因为这丧事的缘故,不知道你今夜能不能见到他。”
拓跋卓温声道出这话,沈苏姀彻底的醒过了神来,心中道她才不愿这么早就见拓跋昀,而后便随着拓跋卓的指派上了其中一辆马车,拓跋卓并未与他同车,那跟他一起回来的百多士兵也留在了宫门之外,只有那百多金甲卫护送她二人入了皇宫!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长长的宫道之上,甫一入宫门沈苏姀便感受到了那种专属于皇宫的寂静和压抑,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君临一般,这马车并没有车窗,只在车窗的部分雕刻了镂空的花纹再罩上明纱做以透气之用,仿佛是为了专门防止车中人在宫中行走之时随便偷看似得,沈苏姀没法子看到外头的路况,只能从那明纱之处感觉到外头灯火的强弱,一路上极其安静,车轮的“吱呀”声如同年老失修的木门来回声一般刺耳,沈苏姀静坐在马车之中,开始预想接下来见到拓跋昀之后她要如何应对。
越想心情越是沉重,因沈苏姀足以确定拓跋昀劫她来北魏便是为了对付嬴纵,要如何才能安全的脱身呢?沈苏姀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太子妃嬴华阳!
这位是真正的故人,然而她们经年未见,嬴华阳眼下的心态如何她不得知,却无法确定嬴华阳是否会帮她,并且嬴华阳似乎不是很受宠,有没有帮她的能力又是一个问题!
沈苏姀心中的不安再加重,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沈苏姀听着前头的动静,只感觉到是拓跋卓下了马车,然后便听他问另外一人道,“太子在何处?本殿已为他请来了他想见的贵客,不知他何时召见晚上又是如何安排?”
“二殿下所言的可是那马车之中的姑娘?”
接话的这道声音尖利而徐缓,一听就是个太监,不仅如此,还是个有地位的太监!隔着马车知道她是女子,必定是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正是。”
拓跋卓回了两字,那太监便低低一笑,“二殿下一路上辛苦了,将这位姑娘交给咱家便是了,太子殿下还在未央殿呢,二殿下先去拜见皇上然后去未央殿祭拜国师吧,太子殿下自会在未央殿中等着二殿下。”
拓跋卓并未立刻动身,而是问,“你要将她带去何处?”
那太监笑了笑,直截了当的道,“这个二殿下就不必管了。”
拓跋卓静默了几瞬,这才朝着沈苏姀这边走来,隔着马车道,“沈姑娘,眼下我要去拜见父皇,你放心,见了太子之后我定然会想法子知道你在何处。”
沈苏姀心底一叹,拓跋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有心了,“二殿下放心去吧。”
马车之外拓跋卓又默了默,却忽的将那车帘一掀扔进来一物,而后话也不说便转身走了,沈苏姀定睛朝那落在车板上的小玉瓶看了看,捡起来略一研究唇角弯了起来,这里头的药丸具体是什么她叫不上来,可却和她知道的一粒药丸气味儿相似,那药丸她前几日在梦中还吃过,是以记忆深刻——菩提玉露丸,可解百毒的!
沈苏姀笑了笑,打她不怕,还真有些担心下毒之类的,想了想,她将那瓶中的药丸倒出来一粒服下,刚吞了药丸,马车再度行进了起来。
这一次马车所经之处大段大段的都是黑暗,沈苏姀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带到类似冷宫之地去了,拓跋昀不急着见她,却是要将她放在哪里呢?
难道是要将她关到某处暗牢里头去?
这么一想,沈苏姀考虑了一下是否出手……
还未有个结果,马车却停了,停下的这处倒是有昏光照入马车之中。
“姑娘,请下车吧。”
那太监的声音还算恭敬,沈苏姀一听心底松了一小半。
她直了直背脊,起身走了出去。
甫一走出去便有个青衣侍女上前一步来扶她,沈苏姀一抬眸当先看到了一身乌衣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站在马车一旁,想来适才说话的便是她。
沈苏姀由着那青衣侍女扶着下的地去,那太监见状上前两步,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台阶道,“姑娘,今日太子殿下并不见您,要见您的人,在这殿中。”
沈苏姀心底一紧,分明是拓跋昀要见她,可现在却让她先见了别个?!
沈苏姀背脊漫上一股子寒意,心底更是忐忑不安起来,那太监见她出马车之时神态自若亦目露赞赏,眼下见她稳住心神沉着端方更对他笑了笑,这太监生的十分平常,又因为上了年纪生出了满脸的皱纹,头发花白,肤色更是奇白,唯有一双眸子深邃黑亮,说实话,他的笑意加重了沈苏姀背脊上的寒意,沈苏姀不知道这太监笑的意思为何,只见那太监对身旁的青衣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当即上前一步“扶”着沈苏姀往那台阶上走去。
沈苏姀的手臂从那侍女手中摆脱,道,“我自己走。”
那青衣侍女当即恭敬退后跟在了沈苏姀身后。
沿着十多阶台阶而上便是一处殿门,“长秋殿”三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悬挂其上,沈苏姀眯了眯眸子,回头看去只见那太监带着十多宫人还站在那里,似乎是要看着沈苏姀进去了才放心,沈苏姀挑眉一瞬,本怀疑要见她的有可能是魏帝,可见这出殿阁的名字和位置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处殿阁的位置偏西,四周更是漫布葱茏,倒有些像行宫客殿。
身后目光灼灼,沈苏姀定了定神买入了殿门,那太监的目光被挡在了身后,沈苏姀这才稍微松了松背脊,殿中不见一个下人,走廊之上却亮着昏光,沈苏姀回头看了那青衣侍女一眼,那侍女低着头眉头都不动一下,沈苏姀打消了打探消息的念头,迎着头皮到了那轻纱帐幔掩映的正殿,走到正殿门口,那青衣侍女抬了抬手便立在了门口不打算再进去。
这处殿阁装潢的十分华丽,能在此见她的人身份必定不凡,可殿阁之间却人气儿极淡不似有人常住,只一瞬间,沈苏姀就笃定这殿中之人住在此处的时日不多。
到底是谁要在这里见她?!
沈苏姀浅吸口气迈步入了正殿,这处正殿极大,因殿门大开里头的帐幔轻纱皆被带着翻飞了起来,帐影轻摇,沈苏姀眸光一转才在一道轻纱垂落之后发现了一道隐隐可见的人影,那是一处窗前,那是一个男人的侧影,殿主人似乎想什么出了神不曾发现她的到来,沈苏姀眯眸走到那轻纱之前,一手在袖中握住了匕首,一手将那月白的轻纱撩了起来!
宽肩长臂,窄腰劲腿,白衣胜雪,墨发如缎!
沈苏姀看到男人身形的那一瞬已愣住,待目光上移看到男人脸上那张银面之时整个人连呼吸都要忘记,月华从窗外洒下,正出神的男人终于发现不对转过了身来!
沈苏姀忘记了呼吸,眼底却闪过巨大的惊艳——
因世间最耀目的宝石也比不上这双墨蓝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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