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过半,正是天色最为黑沉之际,云府深处的某个宽阔校场之中,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炸响,刺目的白光伴随着四散的碎石飞炸开来,直叫众人一时呆了住。
“成了!眼下的分量极少,若是分量加倍,效果也会更好!”
谢无咎几人从校场极远之地走过来,倾身在那碎石之上摸了摸,触手的灼热让他十分满意,转身看着沈苏姀眼底略有几分小小得意,沈苏姀瞅了他那上扬着的桃花眼点了点头,却是未说什么,跟在身后的明浩循合上大张着的嘴巴,却又发愁道,“这东西委实厉害,只是,只是我们军中没有懂这物事的人,要如何使还是个问题,且这东西这样的……嗯,会不会一个不甚伤到自己人呢……郡主……”
明浩循眼底满是赞叹,面上却是苦笑,他这样说沈苏姀也觉得有些不好,便看向谢无咎,谢无咎摸摸鼻子对着沈苏姀一笑,“我和他们一起去。”
沈苏姀心中想的是这雷石乃是玄门绝密,这东西怎么样使或许也是个不外传之法,是以想问谢无咎愿不愿将这法子告诉其他人,却不想他张口便是这样一句,此刻雨势还未停,而稍后就要发兵,士兵们要冒雨行军大半日才能到,可他说他要随军?!
他能去是再好不过,可是……
不知怎地,沈苏姀有些迟疑。
谢无咎见她眼底一片深幽苦笑一声,“看样子你是不信我,苏苏,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到底,这一次,只是我谢无咎想帮你。”
只是他谢无咎想帮她?
从前他那些“帮助”果然都不简单吗?
沈苏姀双眸微眯,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谢无咎合了手中锦扇,毛毛细雨在他墨发之上覆了一层水雾,在昏黄的灯下那张面容竟然也不是那么风流不羁,还有那双眼,再没有潋滟的微光,黑沉沉的照不进半点光,仿佛藏着什么不为人知之事,再仔细一看,却好似透着一股子伤感,连他唇角被雨丝打湿的薄笑也变的牵强。
“好,你随军……”
沈苏姀落下四字,谢无咎闻言笑意扩大,可那笑意却又未达眼底,仿佛沈苏姀的话并不是真的能让他欢颜,他定定看沈苏姀良久,点了点头。
明浩循闻言也是一笑,“如此甚好!郡主,大军已经准备妥当了,若是谢公子可以和我们随军,不若我们现在就去准备,一个时辰之后天就亮了!”
沈苏姀想了一瞬看向谢无咎,谢无咎将手中折扇“唰”的一声打开摇了摇,眼角的风流意味又现了出来,“我没问题,现在就走吧!”
说着又看定沈苏姀,沉沉道,“苏苏,我走了……”
军中将士出征沈苏姀必定要说些高昂士气的话,可对着谢无咎,沈苏姀动了动唇,一时却不知说什么,谢无咎了然一笑,转身便当先朝走廊而去,明浩循对着沈苏姀一拱手,亦跟着追了过去,沈苏姀站在原地,周身雨丝如帘幕,让谢无咎挺直的背影也变得模糊,定了定神,沈苏姀还是朗声道,“这次的情我会记着,将来还你。”
谢无咎背影似有一滞,脚步却并未停下,只随意朝沈苏姀的方向挥了挥,语声带笑道,“不必还,苏苏,如此才算两清了……”
沈苏姀双眸微狭,谢无咎的身影一闪便彻底消失在了拐角处!
“主子,雨渐大了,咱们回去吧。”
香词提醒一句沈苏姀方才回神,而后才朝着另一边走上了回廊,将谢无咎那句话从脑海之中抛开,沈苏姀这才沉声问,“小沐将军和钱将军都走了?”
香词点点头,“半个时辰之前出发的,现在应该已经在城北和大军在一起了。”
沈苏姀微微颔首,径直朝沈君心住的院子走去,进了院子屋子里亮着一片暖黄的灯光,沈苏姀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里头沐沉走了出来,上前来便道,“主子,小王爷已经睡下了,大军恐怕也要出发了,您有什么吩咐吗?”
沈苏姀便叮嘱道,“这一仗至少三日才能完,后面的两日我有事或许不会出现,小王爷这里交给你了,沐沉,最开始你便是小王爷身边的幕僚,往后他还要你扶持。”
沐沉听着此话眉头微扬,“主子的意思是……”
沈苏姀安抚一笑,“到了望京,就不再那么简单了,你比沐萧更知道朝堂和战场的区别。”
沐沉恍然,眸色微沉的颔首,“属下明白了。”
沈苏姀抬手拍拍他的肩,转身走了出去。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回去歇歇,今日还有事要做。”
沈苏姀利落的说完便和香词回了自己的住处歇下,天色刚亮墨檀便到了院子门口等着,没过多久沈苏姀和香词便走了出来,见到墨檀沈苏姀眼底闪过了然,只看香词一眼,“你去和容飒说一声,让他好生照看着十殿下,我去寻师兄和宋先生。”
香词应声而退,沈苏姀便看着墨檀道,“先和我来。”
墨檀点点头,跟在了沈苏姀身后。
到了孟南柯所住之地时他和宋薪都在等着她,见她出现无需多言便齐齐朝着府院深处而去,墨檀在前领路,沈苏姀三人跟着,走了大抵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沈苏姀来的那日到过的院子,墨檀为三人打开门扉,沈苏姀站定之后转身看向二人,“待会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你们都不必多想,只为他看病便好,若能得出解法也好,若是得不出也无碍。”
孟南柯和宋薪对视一眼,点点头。
三人便进了屋子,绕过那屏风便看到了坐在尽头矮榻之上的人。
“让他们滚出去!”
还未走出一步,微生瑕低寒的声音已经响起,沈苏姀脚步一顿,蹙眉,“这二位便是我为你请来的大夫,不近身的话如何看病?”
微生瑕寻常时候根本不接触外人,到了这会子眼睛出了问题就更不爱见人,沈苏姀心底有几分明白,可她昨日就和墨檀说好的,临了他却要变卦不成,便道,“他们都是极好的大夫,也只是为你看病而已,你不看想等着眼瞎?”
说完沈苏姀便示意身后二人跟上,齐齐向微生瑕而去,微生瑕周身气势一冷,显然已经做怒,沈苏姀在旁看着宋薪道,“宋先生先瞧瞧吧,他的病十分古怪,见到阳光皮肤便会开始溃烂,现在最要紧的却是他的眼睛。”
沈苏姀话刚说完宋薪眼底便闪出了精光,和孟南柯相比宋薪才是实打实以行医为生的大夫,听到了这种前所未见的怪病他不仅不会害怕心底更是产生了狂热,然而他刚上前一步,微生瑕内息一提冷哼了一声,一瞬之间,宋薪身前仿佛有道无形的墙一般挡住了他的去路,沈苏姀眉头一皱,宋薪面上却是一片常色,“这位大人的眼睛是否近来患了新疾?”
微生瑕面上是系了白巾的,如此却被宋薪看了出来,连沈苏姀都有些惊诧,宋薪不知怎么笑了笑,却是转头看向沈苏姀和孟南柯,“娘娘,小孟,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这个,这个,可不可以把这位大人交给小老儿医治呢?”
沈苏姀愕然,看着宋薪眼底闪动的精光却不由得失笑,孟南柯也是一笑,和沈苏姀对视一眼点点头,“如此自然好,宋老必能妙手回春!”
宋薪眼底微亮,而后笑意一淡,面色沉定的再度看向了微生瑕,虽然微生瑕不让他近身,可他还是极快的进入了医治,沈苏姀和孟南柯见此都往后退了一小步。
“修炼阴阳术少不得用些阴损之法,大人为求阴阳术造诣难免用的太过了,且大人用了邪术,反被邪术反噬了,而今体内经脉逆行邪毒充盈,这才伤了眼。”
宋薪缓缓落下一语,沈苏姀忙道,“他每次见到太阳病发之时都可用天玄宗的内家功夫复原,再加上练了天玄宗内家功夫的女子活血便可恢复如初。”
宋薪眼底一亮,“正是这个道理!这位大人体内积了太多邪毒,得用精纯极阴之内力方才能得以中和淡化,至于活血,自然是能沁润经脉滋养五脏亦是能化毒的。”
稍稍一顿,宋薪又道,“不过这位大人即便修炼了邪术也不至于见不得太阳,想必还是和体质有关,如此倒是要用些秘法方才能痊愈了,待小老儿回去琢磨琢磨!”
沈苏姀有些意外,“宋先生就这样看两眼就好了?”
宋薪摸了摸下巴的小胡子,“就这么看着当然不够,不过这位大人不愿意那小老儿也不强求,眼下最要紧的是大人的眼睛,邪毒专朝着人最弱的地方去,若不及时下药恐怕眼睛就要废了,这位大人……还是莫要使小孩儿心性……眼睛瞎了可救不回来了!”
沈苏姀唇角一搐忍着笑意,便见宋薪又朝前走了一步,“这位大人,你的性命交到小老儿手里算是保住了,你这身子没一处好的,你得信小老儿!”
微微一顿,宋薪又道,“咳,这位大人,听闻你是和太子妃娘娘有交换条件的,到了这个时候你不治病岂非吃了亏?还是听小老儿的吧……”
微生瑕身子都已经僵直,似乎想发怒却又忍着,宋薪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顿时靠近了他,宋薪搓了搓手,“这位大人,我可要把你这敷眼的取下来了……”
说完也没见微生瑕反抗,宋薪便将那白带揭了下来。
宋薪眉头一皱,沈苏姀亦看的心惊,似乎比前日所见的颜色更深了些!
“有些不好,看来要用针了,能有内力相助更好。”
宋薪沉声一语,唇角几动默念出声也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而后才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沈苏姀,“太子妃娘娘,你早前说的天玄宗内家功夫……”
“你放心,我来……”
宋薪一愕,顿时有些诧异,他自然不知沈苏姀师出天玄宗!
“这,这所需内力不小,娘娘你……”
沈苏姀唇角微弯,忽然竖指放在唇边,低声道,“这件事希望宋先生为我保密。”
宋薪“啧”一声,“那太子殿下那里……”
沈苏姀笑意一深,“自然由我亲自去说。”
宋薪点点头,“也罢,小老儿那里正好准备了灵药,娘娘或许会受内伤,有小老儿在娘娘大可放心,嗯,小孟是娘娘的师兄,那意思是……”
孟南柯早已知道沈苏姀的计划,只一笑,“宋老放心,我会照顾她!”
沈苏姀也跟着道,“宋先生放心吧,我马上就为这位大人运功,你自去准备你的。”
宋薪点点头,欲言又止道,“那小老儿先去准备药材,娘娘你……”
沈苏姀一笑,“我自然会保重。”
宋薪便离去,沈苏姀看着矮榻之上坐着的微生瑕微微叹息一声,而后走上前沉声道,“既然许了你三成功力我自然会信守承诺,你这眼睛耽误不得,今日便为你运功。”
“小苏!你说什么?!”
孟南柯只知道沈苏姀要将天玄宗的内家功夫给微生瑕治病,可没想到她还许了三成功力的事,当即便觉得不妥,沈苏姀微微一叹转身看着孟南柯,“师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时间必定不短,劳你在旁看着点儿。”
孟南柯唇角紧抿欲言又止,沈苏姀却已盘腿坐到了微生瑕之后,微生瑕眉头微皱,漆黑的光线之中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然而他低了低头,定定道,“你想好了吗?”
沈苏姀已运功而起,双手结印,不曾答话,却将运满了内力的掌心贴在了他后背之上,微生瑕背脊一直,只感觉源源不断的精纯内力涌进了自己体内……
既然做了决定,沈苏姀便不会继续拖泥带水,她在天玄宗除了兵道便只学到了天玄宗的内家功夫,这三成功力对一个不上战场的人来说委实没什么用,何况她亦对自己有把握,内息随心而起,源源不断的从她体内涌出,初时的平顺之后便是漫长的撕裂一般的痛,早已和身骨融为一体的内力被生生剥离,从浑身上下至丹田都是钻心的疼,然而她只是紧抿着唇角一声未吭,只默默估算着内力是否到了三层。
沈苏姀额头冷汗如雨而下,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的收敛内力撤了掌,刚收功胸口便是一疼,终是忍不住喉头一甜,孟南柯见状上前将她一扶,沈苏姀抹了抹唇角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帖,往微生瑕身旁一放,“内功心法,练法都在上面,司命大人,我已说到做到,希望你莫叫我失望,否则给出去的东西我亦能拿回来。”
说着话沈苏姀已撑着孟南柯的手臂起身朝门口走去,走出几步沈苏姀方才呼出口气道,“师兄,我恐怕要闭关两日,没我想的要命,不过也差不离了……”
孟南柯简直是哭笑不得,“我知道,你且闭关,外面有我。”
沈苏姀点点头走出门去,香词早已等在外头,看着她如此面色一变,赶忙上前来将她扶了住,三人回了沈苏姀的院子,幸而时辰还算尚早没遇见旁的人,沈苏姀入了屋子便打坐在榻上,心知此番她要疗伤时间必定不短,香词和孟南柯商议之后干脆将院门封了上,香词在内守着,孟南柯则在外头看顾着,如此一闭门便是整整两日!
沈苏姀出关已是第四日傍晚,转头看向窗外,灿金的落日为这处秀雅的院落堵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沈苏姀只觉得有些无力,稍作运功,体内的裂痛感没了,内力也比那日充沛几分,她唇角稍稍一弯松了口气,站起身来独自去沐浴,刚走出几步听到外头似乎有人在说话,她仔细一听,无奈的笑了笑径直去了浴房!
“香词!你别以为小爷我不敢打女人!”
“你让不让!沈苏姀到底怎么了?!”
“连看都不能看一眼?!啧,我今儿就不信了……”
嬴湛气急败坏的站在院门处看着眼前这位门神,昨天早上醒来他也没多想,用完早膳来找沈苏姀的时候院门已经被封了,孟南柯的说法是沈苏姀旧疾发了需要养养,他当时信了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晚上再来的时候院门还是没开,当时他就怀疑,直到今天早上起来还不能进院门他就觉得不对劲了,整整在院门口徘徊了一日,这位香词看着闷不吭声的却是个高手,竟然阻了他的路,他本指着容飒,可容飒不知为何也没敢乱闯!
他堂堂大秦十皇子何时受过这种气?!
要是沈苏姀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他回去该如何向他七哥交代?!
“你让不让?!你到底让不让?!”
嬴湛面色极为难看,在他身后还站着沈君心,沈君心之后又是沐沉,沈君心虽然比嬴湛年纪小,表面上却是比嬴湛更为沉稳些,他瞧着那院门亦是着急,却没有大喊大叫,一转眼,却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那人一身盔甲乃是个和沈君心相熟的副将,走至沈君心面前便是一跪,高声道,“王爷,咱们大胜了!”
这一语打断了嬴湛的气急败坏,他也转过身来,“我们胜了?!大军回城了?”
那人点点头,“正是,钱将军和明将军在整军,小人前来报喜!”
微微一顿,那人又看向几人,“郡主在何处?小沐将军特意交代小人要给郡主报喜!”
嬴湛闻言一撇嘴,“别找郡主了!郡主不需要什么报喜……”
“谁说我不需要?!”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院门被打了开,站在门口的是一身白裙刚刚沐浴过的沈苏姀,嬴湛几人齐齐转身看着沈苏姀,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她哪里不对,沈苏姀一笑不做解释,只看着那副将,“比我预料的时间还要早些,大家辛苦了,此番可顺利?”
“顺利顺利!十分……”
那副将打胜了仗自然高兴,可那最后一个“顺利”却未说出来,相反,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面色极快的一白,而后整个人低着头再不敢看沈苏姀!
沈苏姀见状便知不好,“出了何事?!”
那副将微微一抖,语声再不见开心,“郡主,属下是来送捷报的,别的,别的明将军说……说他稍后来亲自给您请罪……郡主,属下,属下告退……”
见那副将要走,沈苏姀立时上前一步跨出了门槛,“你既然知道我是郡主我问你话你又怎敢不答?!我问你,此番出征到底出了何事?什么叫明将军要来向我请罪?!”
那副将的紧张众人都看了出来,连嬴湛和沈君心都眉头紧皱被那副将弄得有些不安,见几位主子都盯着自己,那副将面上溢出汗意,犹豫半晌才豁出去了似得猛然以额伏地道,“郡主,和我们一起出征的,您的朋友,那位谢公子,他,他没了……”
嬴湛几人面色一变,反倒是沈苏姀显得平静的多。
沈苏姀只稍稍一皱眉,语声低沉的问一句,“没了是什么意思?”
那副将更为紧张了,瑟瑟一抖道,“谢公子帮我们炸开挡道的怪石之后被河水冲走了,将军派了五百人找了一日也未找到谢公子,他,他没了……”
沈苏姀顿时狭眸,却未说话,嬴湛在一旁摇摇头,他虽然不喜那谢无咎,可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依照那境况也是凶多吉少,沈苏姀,你莫放在心上。”
沈苏姀脑海里头忽的回想起谢无咎离开之时说的那几句话,她闭了闭眸子,再睁开之时眼底并无半分情绪,她只转身走回院子,“此番既然大胜,咱们便可启程去望京了!”
嬴湛看着沈苏姀平静的模样,皱了皱眉。
------题外话------
求诸位壮士饶命,这几章都是情节所需额,一切都会雨过天晴滴,你们可以开始押宝了,小谢到底死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