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魏之间因为领土接壤少不了摩擦,然而数百年间也只是小打小闹,全然没有像这次一样倾国之力几十万大军交战,战争的代价通常惨痛,百姓们更是水深火热,眼下秦魏要议和,大部分人心中还是松了口气的,然而此番秦胜魏败,主动权掌握在大秦手中!
“北魏既然不愿献城,那大秦要银子便是。”
嬴纵语声轻松的说一句,底下人互视几眼都不敢确定嬴纵这话的真假。
“殿下,那咱们要多少?”
嬴纵拧眉一瞬,竖起了一只手,朱瑞一眼扫过,心底颤了颤。
郑希闻言面上生出几分犹疑来,谏言道,“北魏这一次劳民伤财,国库恐怕不稳,这个数也不知他们同意不同意,殿下是要速战速决呢还是……”
嬴纵唇角微微牵起,笑意却未达眼底,“领土和钱财,拓跋昀分的清轻重。”
郑希点着头,一边在身前的矮几上写着什么,朱瑞便道,“殿下是要亲自去赴约吗?依属下看,殿下亲自去恐怕有些不妥当。”
嬴纵眯眸,“无妨,总要亲自去会会拓跋昀的。”
说着他看向朱瑞,“带一万兵马便可。”
朱瑞一愕,“一万兵马怎么够!”
嬴纵语声笃定,“一万兵马足够。”
朱瑞被他那语气一慑,一时间也没办法再劝了,只得呐呐的住了嘴,却是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赵冲和王翦,王翦素来不多话,赵冲想了想也不赞同的摇头,“殿下亲自去无可厚非,只是兵马要带多些才好,那拓跋昀若是心怀不轨……”
嬴纵摇了摇头,目光往内帐的方向扫了扫,“本宫离开之后,营中由太子妃安排调遣,天狼令和苍圣令本宫早已交给太子妃,你们明白了?”
朱瑞和王翦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微光。
嬴纵不再多言,只道,“朱瑞跟着我,其他人营中待命!”
如此便算定下,不多时郑希将写好的议和盟约书拿给嬴纵,嬴纵打眼扫了扫点了头,“将此物交给外面的使者送到二皇子手中,就说这是我们的底线。”
郑希成竹在胸的一笑转身而出,“殿下放心!”
诸事已定,帐外却有道声音响起,“主子,属下回来了……”
嬴纵眸色一深,“进来说话。”
帐帘掀起,却是容冽走了进来,他面上有薄汗,显见的是刚从外面来,在嬴纵身前站定,他语声沉沉道,“主子,议和的行营没什么问题。”
两国议和,且是皇帝和太子的会面,谁都不可能去到谁的大营之中,因此北魏在两军驻地的中间位置安排了新的行营做议和签订盟约之用,行营是北魏负责,大秦只要派出使者去监工便是,容冽作为嬴纵的亲随,亲自去看了一趟,连他都没看出破绽来,可想而知北魏这一次耍的花样不算蠢,嬴纵听完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不过,属下发现搭建行营的数千将兵都是高手。”
行营既然没有问题,那问题必定出在人身上,嬴纵闻言倒也不意外,想了想到,“必定还不止,眼下还有一日时间,等真正议和的那日才能知道拓跋昀耍的什么花招!”
议事之后众人便散去,嬴纵转身进了内帐,只看到沈苏姀坐在床头在看一张地图,这大帐简陋,内饰外饰隔断也不怎么隔音,外面说的话沈苏姀全都听了见,见他进来便指着地图上的两处道,“北魏的伏兵必定在这两处,这两地都是矮丘,制高点刚好能挟制行营,我知道魏武卒之中有长弓营,若是用长弓,射程正好威胁到行营,而这里下山十分方便,从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便可断了秦军的退路,反观之,秦军这边可埋伏的地方很少。”
沈苏姀镇定的说着,一抬头便见嬴纵看着她的目光有些灼烫,她眉眼之间生出几分温存来,抬手勾住了嬴纵的腰,“北魏安排数千高手只怕是想一击即中行刺杀之事,他们不必管大秦的将兵,大秦只要没了你,他们便得了机会!”
嬴纵扶着她的发顶,再看到那地图上的标注心底便微微发热,此间天下,还有谁既能与他同心又能与他并肩,他拿剑的大掌万分流连的从她颊侧滑下,替她将发丝别向而后,从他这居高临下的方向看下去,她衣领之中的细嫩肌肤上有还未消退的青紫痕迹。
“这次跟着拓跋卓的都是拓跋昀的亲军,他自己必定不会亲至,拓跋卓心底恐怕还有些侥幸,这次之后他却不得不为了保命做些别的事了,左慕秋从魏营逃了!”
嬴纵缓缓说着,沈苏姀眼底便微微一亮,“她要帮拓跋卓,听闻这位左姑娘也是个从小在兵营里头长大的,这次她可是冲冠一怒为蓝颜……”
嬴纵一笑,眼底微光簇闪,“北魏恐怕还在等我们兵力排布的消息。”
沈苏姀点点头,“我明白。”
夜色初临,嬴纵至校场点兵,中军帐中只剩下沈苏姀,她面上一片懒怠之色,似乎有些被累着了,正趴在那矮榻之上让香书为她揉肩,香词则站在一边念着桌子上的军报,那些军报都是零碎小事,并不需要瞒着她二人。
“主子早前好好的,这两天却恹恹的,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营中没有好的军医,不过两日主子都显得清瘦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关内?”
香书一边揉一边说着,沈苏姀面朝下趴在双臂之上,闻言面上红了红,她早前大病过一场,身子有些弱,可嬴纵让宋薪为她调理过,眼下已还算康健,自然没到不适应这简陋军营的地步,这两日精神恹恹的自然是因为前晚上放纵的狠了!
可这话她不能说,沈苏姀浅吸口气道,“入了秋却还热着,来这里又赶了路有些累而已,回去就在这几日了,后日议和也十分简单,大后日便能回去了,眼下他不是去点兵了?明日就要先撤走一部分兵力,大后日好尽快回应,咱们营中补给不够了!”
嬴纵带兵出征并没想到要留在关外这么多天,粮草有些紧张,反正大秦已大胜而北魏议和的诚意十足,他便让五万兵马先回雁北关去。
香书闻言点点头,“能早些回去便好。”
顿了顿,香书又问,“和北魏议和,主子要去吗?”
沈苏姀嗤笑一声,“我去做什么,他去就好了。”
香书捏在沈苏姀肩头的手便是一顿,沈苏姀感觉到了,却未出声,一瞬之后香书又恢复了常色,却语声担心的道,“殿下亲自去会不会出事?我听人说北魏那边不安好心呢。”
沈苏姀半眯着的眸子睁了开,眼底深沉一闪而过,继而摇了摇头,“他是太子,议和乃是两国之事,怎么能不去?何况北魏新帝点名要和他面谈。”
香书嗫喏一阵,再不说什么。
帐中一时安静至极,沈苏姀神态慵懒的趴在桌案之上,过了许久才抬起了身子,活动了一下肩颈笑道,“香书的手果然起死回生,你们去歇着吧,他估摸着快回来了。”
香书和香词行过礼退下,帐中的沈苏姀坐直了身子面色陡然黑沉下来!
不多时嬴纵归来,进帐见沈苏姀一个人坐着眉头微扬,“怎么一个人?”
沈苏姀起身迎她,“她们被我遣回去了。”
嬴纵和她四目相对一瞬,当即便明白了过来,他微微颔首,只将沈苏姀揽在怀中道,“后日一早我便会出发,你到时候……”
“我自然和你汇合。”
沈苏姀打断嬴纵,嬴纵看着她的眸色立刻深沉起来,沈苏姀唇角微弯抬手抚上他的脸,“我们从未合战过不是吗?我自会小心,何况有你在……”
嬴纵揽着她腰身的手臂微微收紧,沈苏姀又道,“我答应你不会独自上战场,可遇到了今日这样的局面,我想和你一起,好不好?”
嬴纵眉头紧紧皱着,沈苏姀的手便在他腰间轻抚,唇角微弯,左家上的梨涡轻轻漾开,眉梢眼角都是讨好且惑人的笑,嬴纵呼吸一紧,无奈的在她梨涡上吻了下,“好,让王翦跟着你,容冽也给你留下,我们……”
沈苏姀一把握住他的手,“交给我,你只管保重自己,其他的都交给我。”
嬴纵眉目一软,看着她的目光又暖又烫,“好。”
话音落下,已一把将她大横抱起朝内室去!
大秦送去北魏的盟约很快便得了回复,对于大秦要的银两北魏欣然允了下来,那代表拓跋昀的使者态度更是谦恭至极,全然一副战败国的样子,如此整个大营都定下心来,嬴纵早已点了一万兵马跟着,剩下的十万兵马则是分成两拨,其中一波先行回雁北关!
大营之中只剩下了六万兵马,到议和的那一日,天还未亮嬴纵已整军待发,沈苏姀亲自为他打点,待那一身金章青衮的太子锦袍加身,连沈苏姀自己看惯了的也忍不住觉得目眩,嬴纵看出了她眼底的情意,心底属于男人的骄傲得到了大大的满足,深深搂着她吻了一通才放过了她,“今日可以不胜,却不能伤了自己分毫。”
低哑的声音搔刮着她的耳膜,沈苏姀违心的点了点头。
嬴纵沉沉的看了她两眼,又交代两句方才走出大帐,沈苏姀送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一转身便回了内室换衣裳,可以不胜?!她非胜不可!
沈苏姀将那身白色的宫裙褪下,紧接着换上的乃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纤细的身段被衬出,她将长生剑挂在腰间,耳边听着外头大军出营的号角声,自己则拆了发髻挽做个利落的马尾,待一切落定,大营之外的号角声也断了,心知嬴纵等人已经出营,沈苏姀利落的提剑出帐,甫一出帐便看到香词和香书站在外头,二人看到她这样子出来一愕,一转头,发现容冽未走,香书和香词瞬间明白了什么,香词眉头微皱,香书却白了脸。
“我不放心他,准备跟上去瞧瞧,你们在营中等我!”
她转身欲走,香词和香书下意识便想跟上来,沈苏姀眉头一皱,看着香词道,“带着香书去自己帐中,我没回来之前不准走出帐中一步。”
说着招手一挥,不远处立刻走过来几个天狼军战士!
沈苏姀看着那几人下令,“你们看着这二人,不准她们乱走,当然,也不得无礼!”
那几个战士心知香词二人乃是沈苏姀的侍婢,闻言虽然有些不解却还是应声点头,沈苏姀便深深看了香书和香词一眼转身而走,容冽牵着绝影走过来,沈苏姀翻身上马,马鞭一落就驰出了大营,黑衣白马,那背影好似一只锐利的箭矢一闪便不见!
嬴纵带着一万人马走了大道,而沈苏姀出门却是朝着和嬴纵全然相反的方向而去,看起来就像是她要回雁北关似得,这片旷野之上整体平坦,却是散落着大大小小的丘陵,沈苏姀朝着那个方向跑了一阵,又拐了个弯沿着一处山丘之下的小道疾驰,那小道之上荒草丛生一看便是经年累月少有人走,然而此时那些荒草却明显的被马蹄踩踏过,看那痕迹还是新的,而此路前进的方向正是和嬴纵相同——
从秦军大营到那议和的行营要走两个时辰,沈苏姀走的小道跑起来时间则用的更多些,然而她心知时间紧迫,一点儿不怕颠簸的狂奔,绝影脚力非凡,竟然生生将时间缩短了许多,跟在她身后的除却容冽之外还有一百黑衣卫,所有人都被沈苏姀震了住!
将将一个半时辰之后,沈苏姀等人终于到了一处山丘之下。
那山丘高耸,是平原之上少见的险峻之地,葱郁的林木遮掩使得从外看去里面黑嗡嗡的,一片死寂之中略显得有几分诡异,然而沈苏姀毫无迟疑的驰马而入!
她的骑术绝佳,即便山地陡峭林木错综她也能沿着山势而上,走了一刻钟,那黑森森的林中忽然响起几声鸟叫,沈苏姀眼底微亮,看了容冽一眼,容冽立刻回了一声“鸟叫”,下一刻,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便见王翦一身铠甲从山林之中奔出,俯身便要行礼!
“好了,时间紧迫,不用讲求这些。”
马鞭落下,沈苏姀沿着林地往山上去,又走了没几步,便见数万匹战马都被套上了嘴笼绑在了山林之间,王翦替沈苏姀牵了马,道,“弟兄们都在上面,其他人都埋伏好了。”
沈苏姀点头,将绝影绑上便径直上了山顶!
山顶之上依旧是一派葱茏,沈苏姀情急的往前走了两步,一只脚差点踩空,身后王翦一把将她胳膊拉住,饶是他这个四十多岁战场经验极其丰富的冷峻之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沈苏姀往下一看,在她身前半寸之外的乃是一处陡峭的绝壁!
从这里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王翦见沈苏姀站定赶忙放开她,沉默少言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却是护卫似得站在了沈苏姀左后方,沈苏姀却好似不曾被吓到,悠哉一笑感激的看了王翦一眼才朝远处看去!
在这处山丘的五十丈之外,墨甲的天狼军和蓝甲的魏兵已经争锋而立,白色的极大的帐篷坐落在两军之间,正是议和的行营所在,而那行营之前,身着王袍的嬴纵正御马到了大帐之前,而在他对面停着的却是一辆华贵的王辇,王辇上的薄纱掀起,里头坐着个身着冕服带着面具的男子,而在王辇一侧,一人银袍锦衣静静而立!
王辇上的是拓跋昀,外头站着的自然是拓跋卓!
不知说了什么,王辇上的人下了辇车,嬴纵亦翻身下马,他身后跟着朱瑞和几个侍卫,对面拓跋昀和拓跋卓则带着几个太监模样的人!
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行营之中,隔得这样远,沈苏姀看不清嬴纵的面容,可她却隐隐发现进行营之前嬴纵的步伐似有一顿,而后,似乎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对面准备好了吗?”
沈苏姀利落的问一句,目光落在了行营以北更远处的山丘之上,荒原之上灌丛矮树,这附近的山丘却是一片葱茏,立秋之后树叶逐渐枯黄,却依旧是别样的风景。
“都准备妥当了。”
沈苏姀点了点头,下颌微抬的看紧了那白色的行营大帐,主子们都进了帐中,外面便只剩下了将士们,北魏似乎也只有一万人马,双方对峙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看着一片平静,可谁都知道若是里头的议和出了岔子对面便是需要殊死搏斗的敌人!
距离太远,沈苏姀运极了目力才能看清个大概,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她不知道大帐之中的情况如何了,正觉得焦灼之间,却见那蓝甲骑兵之中出现了一点响动,整个队伍从最后正中一点点的散开,似乎是要将整个大帐包围,而在大营以北的山丘之上,沈苏姀似乎也看到了许多人影闪动,她眯了眯眸子,冷笑一声下了令。
“可以行动了……”
王翦利落的朝后走去,没多时一道黄色的焰火骤然之间升上半空,那焰火一闪即逝,若非是有心之人很难发现的了,而远处的旷野之上,天狼军被站在最面前的魏兵挡住了视线,丝毫不知道对方已经动了杀心,渐渐地,旷野之上腾起了烟尘,便是在这时天狼军才发现异样,可几乎是同时,天狼军齐齐安静下来朝魏兵身后望去!
只见百丈之外,魏兵身后的山峦之上一大片浓烟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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