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进来,“这谢将军生来就该守在战场,真是煞星的命!”说这话的人眯着眼,筷子敲在酒杯上,接着又说:“克父克母,如今连妻妾都逃不过……妾侍才过门没多久就病亡,连发妻都无缘无故得了疯病!”
说这话的人一脸愤愤不平,坐在邻桌的认出他,看不惯他一脸假模假样的正义做派,就开口嘲笑说:“得了吧,还不是因为谢将军查出秦大人行贿且买凶杀皇亲,大义灭亲让老丈人进了大牢!牵连你一个秦家门房丢了营生,谢将军还真是对你不住。”
周围人听了这话都哄笑起来,臊得那人面红耳赤。
——
有马车停在将军府大门前,车夫把帘子撩到一半,被从里面伸出的一只手格开。
沈兴冷着一张脸从车里钻出来。
这两年他个子长得很快,穿着墨色的长袍,贵气又冷淡的模样。他径直走进将军府的大门,无须通传就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正房门口,推门就进。
里面的大夫才收拾了药箱准备离开。谢雁行坐在床上,上身只有一圈白色纱布围在腰间,又从肩膀缠绕到后背。他身上交错着大大小小的刀疤伤痕,看起来十分恐怖。看得出来很多都是新伤。他不要命一样连番上战场,新伤盖旧伤,才几年,整个人炼狱里杀出来的一样。
沈兴把手里的伤药放在桌上,开口说:“我娘让我来看看你。”谢灵如最近得了风寒,正在卧床静养。得知自己弟弟在战场上受了伤放心不下,才支使儿子来看看。沈兴来得不情不愿,语气也不太好。
但谢雁行通通不在意。他在府中整日里几乎说不上几句话,养伤,练剑,看书。从战场上回到府中,他白日的生活一成不变。
沈兴很久没有来过将军府,但也常能听到京中的传言。都说谢将军手段近年来愈发狠辣,战无不胜。可他忍不住抬头看小舅舅的脸,还是曾经那样淡淡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看着小舅舅,又转过目光看着屋子里的陈设。知道这曾经是秦珂的屋子,他甚至还能想象她每日起居的样子。看书画画,或只是支着下巴浅笑的模样都能细致地在脑海里描绘出来。
秦珂死后,小舅舅一直住在这里。所以他应该是后悔的吧,后悔逼秦珂入府为妾。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问出口:“小舅舅,你后悔吗?”他想替秦珂问出一个答案,好像现在谢雁行能说一句后悔,秦珂就可以走得不那么伤心一样。
他也没能见到秦珂最后一面。但他想她离开时应当是不甘心的,毕竟她那么喜欢在外面玩,嫌弃屋子里又闷又无聊。舅舅他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把她关在府中,关在这样小小的屋子里呢?
谢雁行轻轻地笑了声,没有说话。
沈兴没有得到回答就又固执地问了一遍:“你后悔了吗?”语气陡然尖锐,他想起当初秦珂对着自己笑起来的样子,那样的笑他得不到却被自己的亲舅舅毁了。
谢雁行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谈起过秦珂了。或许是身边没有人能说,或许是他不愿提起。
这个屋子里再没有她一丝一毫的气息了,但回忆还在。他有时候坐在屋子里,都会觉得一抬头,又能看到她跪坐在窗前的矮榻上,撑起窗子往外看。
她有时会笑,会自言自语。即使不是说给自己听,屋子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冷得像冰。她在这里时虽然也不常说话,但只要坐在那里,弯一弯眉眼他都会觉得很开心。
沈兴问他后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呢?他曾得到过她,让她别无可选,只能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和他一起入睡再醒来。又怎么不会后悔呢?她最后因自己而死。
纵死也没再见到他,也没有真的等他回来。
他有时候会想,她一定很开心,没有一直被他困在这里。但这个念头想一想都比战场上的刀剑来得要狠,一刀直插在心口上,痛又轻松。
他想着,他这样痛了,是不是也算陪着她一起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