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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空无一人,梁康帝独自坐着,喘息声如同堵在了喉咙里,慢慢地从指尖到手臂都开始颤抖。他手里紧握着密报,前阵的消息传回京城,刘项虽然大败敌军,却在返京途中遇袭且下落不明,连带着南阳侯纪岐,都是生死未卜。

梁康帝枯坐半日,几乎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他想起刘项小时候,他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想起他趴在自己背上背书,或者眉飞色舞地同自己讲宫中趣事。他那样出色,除了那一年的自我放逐,从未叫自己失望过。

一收到密报,梁康帝就立刻派了秦将军带人沿途去寻找。整整找了小半个月都没有结果,最后居然是纪岐凭一己之力将刘项带回了京中。

刘项重伤,而纪岐虽无大碍,脸上却多了一条长长的伤疤。

此后四年,纪岐多次带兵远征,随着年岁的增长,脸上的伤越发显得狰狞恐怖。只看另一边完好的侧脸,还是英气逼人,轮廓锋利鲜明,但另一边却让人见而生畏。好友李谦打趣他时总说:“以前京中小姐们对你避之不及是因为你的名声差,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纨绔的名头,她们又开始嫌弃你的样貌了!”

纪岐其实并不在乎自己面上带了疤。他又不是个女人,多了条伤疤在战场上反而更具威慑性。至于娶妻生子,他娘都不再整天想着逼他了,他也乐得一身轻松。

李谦在这四年里也终于痩成了一个翩翩公子,他摇着扇子,安慰好友说:“你并不孤单,在京中你是娶不到,而秦将军的二女儿是嫁不了!你们也算互相帮着分担了些尴尬哈哈哈。”纪岐照着李谦屁股重重踹了一脚,“大冬天还用扇子,你是觉得自己脑袋里灌得风还不够是吗?”

秦家大女儿秦涴早在两年前就被赐婚给了二皇子刘缜。秦将军因为行军多年,伤病满身,也在那一年辞去官职。长子秦岸凭科举入仕,在朝中任一文官职位。

据传言二皇子对秦涴极为深情,亲自向圣上讨来了赐婚的旨意。秦府家女儿出嫁那一天红妆连绵街巷,被人津津乐道数日。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言论,都说秦家二女儿秦珂早年就倾心二皇子,如今不肯嫁,是还惦记着如今的姐夫。

众人唏嘘又鄙夷,想着怪不得二小姐处处不差,却一直没能嫁出去。

梁康帝近几年痩得几乎成了一把骨头,但看起来倒还精神。四年前他将才伤愈的刘项立为储君,待他死后就是大梁下一任帝王。

刘缜面上看不出什么,却从四年前就恨上了纪岐,因为如果不是纪岐挡路,刘项是绝不可能活着回京的。如今的刘项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呢,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永远都只能是臣子。

——

李娴心里急得要命,却不敢露出分毫来惹女儿伤心。继女出嫁以后,她以为日子终于要舒坦了,却没想到自己的亲女儿的亲事却始终没有着落。

眼看着当初年纪还小的女儿,一转眼已经十七,开始是挑挑拣拣不愿嫁,结果一直蹉跎到了现在。每次当她下定决心,认为这一家处处适合他们阿珂嫁过去时,秦珂就总能说出那家的种种不好来,而且还正踩中她的心思,让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这一日她强拉着秦珂去了山上的南源寺。南源寺中有个很有名气的姻缘殿,在那里能求到据说很灵验的姻缘符。她怕女儿觉得丢人,还准备了帷帽想给她带在头上。

秦珂失笑,出门时还是寻常时候的打扮,帷帽丢在一旁不理会。她把这次上山当成出游来对待,提前就让寻夏准备好瓜果零食,马车里也置了暖炉。身下垫子柔软,车里温暖如春,她心情很好地跟着她娘去往南源寺。

正身处南源寺的南阳侯府老夫人也和李娴有着相似的心境。

她往纪岐手里塞进一个东西,纪岐低头一看,是个深红色的布包,不足手心大,边角上绣了个小小的“姻缘”字样,垂着流苏,十分简陋。

老夫人就小声对他说:“这是娘特意为你求来的,里头塞着姻缘符,听说灵得很!”纪岐回京还不到三月,就被她娘强拉到了南源寺里。冬日里他穿得也很单薄,并不畏冷,比之四年前更加高大的身形十分引人注目。

但更加吸引各路视线的还是他脸上那道毫不遮挡的伤疤。

纪岐垂眸时面色如常,那疤痕就蜿蜒在脸上,让他本来足够俊逸的面容大打折扣,更添了骇人之感。

南源寺的院子不大,虽然是冬天,大殿前仍是香火氤氲,香客络绎不绝。

纪岐站得无聊,自己沿着寺中小道拐了几个弯,穿过道旁的梅林,想寻一处清静。也不知道最后走到了哪里,他捏着姻缘符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小小一团白色的身影。秦珂被厚厚的衣裙裹着,下巴都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了,带帽的披风遮住全身,只露出一张白玉样的小脸来。她穿得厚,爬着台阶有些艰难,像是一蹦一蹦才能勉强上去一样。

纪岐心里忍不住想:有这么怕冷吗?

他记得秦珂。没想到当年留花宴上的小姑娘,居然也长到这么大了。

念头也只是一转而过,在秦珂看见他之前,他就已经转身离开了。梅林错落,小道也分出许多枝杈来一样,纪岐看路时不上心,一时间居然没找到原路返回的方法。

没一会儿就和同样在瞎转的秦珂正面相遇。

都是好记性的人,秦珂先憋不住笑了,问他:“你来寺中求什么?”秦珂指着他手里的东西,“也求姻缘?”

看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纪岐有意逗她一下:“我不能来求姻缘吗?”

秦珂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自然能的。”她抬起一只手,在面前晃了晃,细细白白的指尖也勾着一只小小的红布包。看了眼纪岐,眼中的意思是她并不是在嘲笑他,也是和他一样被逼着拿着这姻缘符,才顺口问他一句。

她看着手上的东西,又说:“听说这东西很灵呢!”

纪岐自从毁了容貌,少有女子敢和他搭话。秦珂也听到了外头的传言,几乎要把他的脸妖魔化,说得要多恐怖有多恐怖。但这时候她看过去,其实也只是道疤痕而已。

纪岐能感受到秦珂的目光在他脸上划过,又很自然地重新直视他的眼睛。时隔四年,他又看到了这个小姑娘柔软得像水一样的眼神,笑一笑水波都在荡漾。

原来看着傻,现在倒懂得藏住傻气了。想到当年的事,也不知道她这几年是不是认真背诗了?

刘缜手下的暗探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一直留心着秦家二小姐。

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汇报了今日的情况。包括秦珂在南源寺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南阳侯爷纪岐身手很好,他不敢凑近,所以两个人当时对话的内容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