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再回想起来,自从让人抽了长青一顿鞭子,又求着大人将长青调来身边之后,秦珂就几乎没有打骂过下人了。
不过威慑感丝毫不减,竖眉瞪眼时还是熟悉的味道。
秦容远近来忙着朝中的事,回府时都是深夜了。这日休沐,再次来到秦珂院子的时候,看到秦珂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紧挨着长青,很老实地坐在一边。连双手都交叠着垂在膝上,穿一件纱裙,发型都显得乖乖的。
长青手里拿一把刻刀,另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不停在雕刻着。他低下头很认真地专注着手上的动作,而秦珂探着脑袋往他手里看,表情与他十分同步。
她从前眉眼间有抹不去的戾气,此时此刻整个人却透着平和。
秦容远心底有些异样,但很快就被他忽视掉了。
以前秦珂的眼中只能看到他,若得知他来了,他才踏入院子里就能看到她从屋子里跑出来的身影。
但现在,他隔了不远站着,秦珂的眼中却只有长青。
还是长青最先看到他。
长青的动作都停了,秦珂犹自不觉,还在轻轻低下头,帮他把木雕上的木屑吹开。小声催促说:“这个眼睛,要照着我的眼睛来刻。”
秦容远以拳抵唇,咳了一声。长青站起身,退到一旁。秦珂这才看过来,愣了一下然后弯了眼睛,起身跑到他跟前。语气亲昵,“哥哥怎么过来了?”
“如果再不过来,我这个哥哥怕是要被你抛在脑后了。”秦容远大手压在秦珂发顶,轻轻拍一拍,话里却没有谴责意味,满满都是宠溺。
秦珂扑到他身上,抱紧他胳膊,做足了依赖兄长的妹妹该有的表现,大声说:“怎么会,哥哥最重要了!”
随意关切了两句。
秦容远的笑始终不达眼底,他手指抚在秦珂额角,轻轻拨开她的额发。声音很低柔,但是让人觉得心里发毛:“哥哥明日要出京办事,最近可能不大太平,阿珂在府里万事小心。”
能让秦容远说出这种话,那京中绝对要来一场风雨。
秦珂的预感果然很准。
秦容远才走没几天,吉管事匆匆忙忙地到秦珂院子里来了,额头上都是汗。秦珂还有些奇怪,因为吉管事一向严肃持重,少有这样大惊失色的模样。
而且就算有急事,也应当等秦容远回府再说,怎么跑到她这里来了?她一个不学无术的娇小姐能出什么主意?
吉管事从院子里一路快步,直接走到房门前才停住:“小姐,云嘉公主到咱们府上来了!”
秦珂从屋子里走出来,疑惑地问:“云嘉公主?她突然来做什么?”
吉管事靠近了些,低下声音,先说了句听来无关的话:“问机师父……死了。”
说完又喃喃道:“云嘉公主,怕是来者不善啊。”
他对问机师父是为什么死的,是如何死的,并不十分清楚。只隐隐听到风声说此事关乎皇室安危,是由皇上下令秘密处死的。其实这本与秦府没什么牵扯,偏偏问机死前留给云嘉公主的血书上,提到了他之所以身死是秦容远所害。大人今日的来信上提及此事,推断云嘉公主定然会由此记恨上秦府。
结果这不就亲自上门来了吗?
看吉管事这大祸临头的表情,秦珂因为知晓剧情,心里清楚问机师父的死的确是秦容远在背后做了推手。云嘉公主既然爱着问机,又不能报复生养自己的父皇,势必要向秦容远,甚至是整个秦家寻仇泄愤。
秦容远似是而非的“不太平”,怕也是早都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居然不告诉她。
秦珂被吉管事带着来到前厅,路上脑袋里迅速运转,想着如何来安抚盛怒中的云嘉公主。
而她显然高估了云嘉的忍耐程度。
等才打了照面,云嘉公主端坐在椅子上,曾经的矜傲之上压着风雨欲来。听到声音就一撩眼皮,放下茶盏说:“秦小姐,别来无恙啊。”
秦珂就算有意和她周旋两句,也能感受到她十分明显的不耐烦。没说几句话,就提出要在明日约她同爬洗云山。帖子都不递一张,可见是愤怒得失去了理智,急着要她们秦家付出代价了。
云嘉的确是才知道问机身死且和秦容远有关之后,就直接来到了秦府。秦容远跑得快,她鞭长莫及,但他最疼爱的妹妹可还留在京中呢。
看着巧笑嫣然的秦珂,云嘉袖中的手狠狠一握,心里默默想着:“你害死我在乎的人,我也要你尝尝这个滋味。”
这么恶意满满的邀约,根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秦珂。秦珂才一犹豫,云嘉就冷冷一笑,那笑跟刀子一样,紧接着她慢吞吞地说:“怎么?秦小姐不愿给我这个面子?”
秦珂也只好一笑,先应下来。
——
太后宫中云嘉公主哭得形象全无。
这么多天,她的情绪终于再也扼制不住,眼泪满脸,表情有些狰狞。“问机死在洗云山,我自然要秦家人在那里为他陪葬!”
“秦容远只这么一个妹妹百般宝贝着,纵然死了,也怪她哥哥先对不起我!”
太后是云嘉的祖母,平日里最是宠爱她。云嘉整日和她呆在一起,一有异样她就察觉到了。这才派人偷偷打探到云嘉的谋划,得知她有意害人性命,又惊又怒地训斥她:“你怎么这么傻!”
云嘉身上还是那件烟粉色宫装,这是她最后一次见问机时穿的。挽着和那日一样的发髻,连妆容都丝毫不改,只是这时候已经哭花了。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所为吗?”
“你亲自跑去秦府约人,秦家小姐如果当真死在了洗云山,你怎么能洗脱嫌疑!”
云嘉公主一向不够聪明,性子直得简直不像是个长在深宫的人。她跪在太后面前,膝行两步,伏在太后膝头,哭得惊天动地。太后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和缓了声音说:“趁现在还来得及,快住手吧!秦大人不过是听从你父皇的指令,你迁怒他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去害他的家人?”
云嘉公主哭得浑身脱力,跪坐在太后脚边,哽咽道:“晚了……我早派了人过去,怕是已经得手了。”
出门前,秦珂想了想,云嘉公主怎么也不至于亲自来约她,就当真让她交代在了赴约的路上。毕竟真如此做也太蠢了些。云嘉公主再受宠,顶天能调动几个侍卫,而秦府训练有素的下属至少能一个顶五个。
而且不管派来多少人,她的命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走的。不过出门总不能什么人都不带,她从府中侍卫里挑出几个身手格外好的跟着,没有带侍女。
但她可真是再次高估了云嘉公主的头脑。
去洗云山的路上,她还有兴致调戏长青两句。
她手臂搭在一起压在车窗上,下巴垫在上面。马车轻轻颠簸着,她的笑意不减,“喂,长青,你会保护我吧?”
长青坐在马上,握着缰绳,侧影痩又修长。隔着很近的距离,能看到他嘴唇微微抿着,听到她的声音才侧头看向她。
“嗯。”声音沉沉的,很能安抚人心。